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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担心没有错,海军果然闹出了点事情来。
事情是在四月二十一日晨发生的。从威海出发的海军舰队在经过小半天的航行后,到达长崎港,一艘鱼雷艇不知道是按捺不住怒火还是受了舰队高层的指使,闯入港内示威,扯出一条条幅上书四个血红大字“血债血偿”,艇上的37炮还对着港内的一些军舰进行了警告性射击。至此,事态已经完全无可挽回,日本人虽然慑于港外大型舰队的威慑,但还是派出两艘巡洋舰对这条北丙号鱼雷艇进行驱离,不过始终是没有开火。只是依靠自身的大吨位和速度与鱼雷艇玩起了胆量游戏。
日本警备舰队司令伊东佑亨还是冒了险的。派出的扶桑舰和千代田的舰长都是老舰长,知道帝国如今的困境,中国人是蓄意来挑衅的,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便会给目前自己手头这支大日本帝国的海军全部家当带来灭顶之灾。作为海军中新晋的高级将领,伊东佑亨得到过海军大臣桦山资纪的夸奖,云说伊东是大日本海军未来的希望云云。面对看上去一帆风顺的仕途,伊东不能不为自己,为大日本帝国海军小心谨慎一些。
他给自己和军港内的警备舰队定下的策略是不堕国家尊严,但是也不主动滋事。是以尽管清军的鱼雷艇北丙号放肆的主动开火,但是派出的扶桑舰和千代田舰都是没有开火还击。而是企图用大吨位来将鱼雷艇逼出军港。
便在这时,清国海军竟然全部离开了长崎港外海面,转而向南而去,岸上的侦查报告不住的传回到正在密切观察着扶桑舰和千代田舰与清军鱼雷艇之间的摩擦的伊东佑亨耳朵里。清军想干什么?
敌舰转东!敌舰转东!
伊东佑亨的脑袋一下子炸了。中国人将一艘鱼雷艇留在了军港内,而大规模舰队集群却绕过九州岛而后直向东方而去,东方……是东京。
作为警备舰队的司令长官,如果放由敌方舰队通过佐世保港的防区而直达东京湾,万一发生任何事变,那么他伊东佑亨纵百死亦无可赎罪了。
传令继续观察之后,伊东佑亨命令所有舰只抛开清军北丙号鱼雷艇,全速出港,向清军舰队追击。
旋即不久,事变即告发生,扶桑号的老舰长新井有贵却犯了急火攻心的毛病,从旗舰——四千吨级的刚刚从法国地中海船厂交付日本国内的松岛号上传来的旗语表明,舰队即刻要做好战斗准备,保卫东京,但是眼前这艘小小的鱼雷艇却利用艇小速度快的优势,迅速的突破了两条巡洋舰的防护圈,冲进港中。因为舰队即将出发作战,此时如果放这艘鱼雷艇入港,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时不打,待到小艇进入舰群投鼠忌器之下,更加无法打击。
所以,新井有贵果断下令击沉。新换装的六寸快炮将弹丸迅速的送出,在北丙号鱼雷艇周边不断溅起水柱。命令下的还是迟了,北丙号鱼雷艇已经冲往内港,数十条警备舰队的舰艇正缓缓启动,准备出港追击清国舰队。扶桑号不能再开火了,糟糕的命中率下,贸然开炮非常有可能打到自己的友舰。
击沉他!作为一个军人,警备舰队司令长官伊东佑亨必然要有自己的担待。于是整个舰队在留下扶桑号对付北丙号之后,其余全部十余艘战舰启航出港,向着南方水域而去。
在这种情况下,北丙号不得不弃船登岸,四十余名乘员放弃了两百一十吨的小鱼雷艇,靠泊位上岸,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招来扶桑号的炮火袭击。但是四十余名清军海军士兵被日本陆上警戒部队包围对峙。
伊东佑亨的舰队向南行驶,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航行,舰队就快要转左进入大隅海峡,最后一次得到清军舰队的消息就是在这里了。伊东佑亨的心情充满忐忑,就连舰队经过他的家乡,也是他的上司海军大臣桦山资纪的家乡——鹿儿岛都没有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站在舰桥上无奈的望了鹿儿岛方向一眼,心中暗叹,若是真得让清国人对东京造成什么伤害,便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只是不知道,还能葬回人杰地灵的鹿儿岛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伊东佑亨的警备舰队直向东而去,却始终没有见到前方任何清军舰队的身影。这让伊东疑惑不已,清军的主力是两艘航速远远落后于己方全巡洋舰编队的铁甲舰定远和镇远。照理来说无论如何也能在进入东京湾之前将清军截住。伊东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至于战果如何,就看天照大神的庇佑了。
又追了一阵,仍是没有结果,此时警备舰队已经越过了四国岛,眼前就是甲本港了,仍是不见敌踪。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伊东佑亨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该死的中国人一定是从种子岛或者屋九岛什么地方绕回去了!伊东果断的看了看天,下令回航。
又经过几个时辰的回航,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烧红了晚霞将西方的海面映得一片通红,但是在一众满怀战斗的激情出港,连午饭都没吃,而后又是千里奔袭却又一无所获的日本海军士兵们眼里看来,却更像是在长崎佐世保军港内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直到黄昏的夕阳将完整无损的佐世保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伊东佑亨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岸后,佐世保军港司令官坪井航三向伊东佑亨通报了缉捕清军北丙号鱼雷艇的情况,全挺四十三名成员在军港内持械与陆上保安人员对峙,由于目前局势特殊,未得高层允可,港内警戒人员不敢使用武力缉捕。过了一阵又自行回到艇上去了,大摇大摆的开船离港,向西方而去,料想是回中国去了。
伊东佑亨思来想去,与坪井航三反复推敲,都不明白中国人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最后才得出一个结论,中国人对长崎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也许,仅仅是耍弄了警备舰队一下而已。伊东有些愤懑的拧了拧拳头,解嘲的笑着对坪井航三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中国人解气的话,警备舰队就认了吧。只要不给东京带来麻烦,这样的侮辱警备舰队承受得起。”
“司令官阁下,我们要买新舰。”,平井航三的心情同样沮丧,无力的叹了口气后对伊东佑亨说:“清国海军完全在大日本海军之上了。如果东京不购买大船新船,清国的两艘铁甲舰定远和镇远将永远是大日本帝国的噩梦。也许,明天我们还能见到这场恶梦。”
的确,定镇二舰是日本的噩梦,过了这一天,便在长崎港内的日本警备舰队完全放弃战略巡航准备全面应付清国舰队有可能的挑衅的时候,中国海军编队却没有来造访,直接从大隅海峡直扑向东,全舰打起作战旗号,从本州岛与伊豆诸岛之间的航道直扑东京湾。旗舰定远舰上升起三面龙旗,代表有高级官员在舰。
北洋水师的二十一艘舰艇编队在东京湾靠港,自从黑船来袭事件之后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外国舰队的日本人完全被清国海军的威势震慑,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拦,或者象征性的使用岸防炮台开炮。
定远舰舰首左右两座二连装305毫米巨炮指向东京,无法窥知中国人意图的日本人迅速的将消息传递给了政府,负责东京湾防卫的海军省主事山本权兵卫试探性的派出了唯一一艘能够略略与定镇二舰稍稍接近的三景舰之二——排水量四千二百七十八吨的严岛号(第三艘侨立号在造)接近定远舰,打出旗语斥责中国舰队入侵日本领海。
对方的旗语却是不容抗拒:此乃大清钦使座舰及护航编队,即刻引航入泊!若拒绝,视为对大清皇帝不敬,即为宣战!
无奈之下,经请示政府,问清楚舰上钦使乃是钦命赴日宣慰使,大学士翁同龢后,山本权兵位下令严岛号为定远舰引航,并鸣十九响礼炮欢迎。
定远镇远二舰等二十一舰并连泊岸,将东京湾挤得水谢不通,闻讯赶来的贵族院议长伊藤博文与商务大臣陆奥宗光并海军大臣桦山资纪在码头恭迎,待仪式准备完毕,翁同龢才在刘步蟾的陪同下,慢慢走下定远舰,一落地便微笑着与伊藤博文拥抱,畅述别后情怀。全然不顾对方忐忑不安,有一肚子话要讲。
在表达了再次来到日本的欣喜之情后,翁同龢又长篇大论的说起了中日友好的历史等等话语,好不容易伊藤博文才勉强找到一个机会插话寒暄道:“原说宣慰使阁下是在五月初到的,我们也已经做好了迎接贵使的准备,却没想到贵使提前来到了。怎么贵国大皇帝陛下旨意有变吗?”
翁同龢出使日本的确是我的旨意,也是我命令海军护送翁同龢直到东京湾,原来我也没想要有这么大的规模。只是担心海军向来以前是李鸿章系统的,会对以前与李系不睦的翁同龢有所不敬,特意下旨要重视此次护航任务。却没想到刘步蟾就借着这个由头,又加上自己近来对局势的判断,才有了这两天的神神鬼鬼的行动,先是戏耍了日本警备舰队,而后又是海军整编编队直捣东京湾,让日本岸防和东京京畿防护大惊不已。更让翁某失落已久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致。
当然,我还有另外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在刘步蟾那,若是日本启衅,海上闹事就打船,岸上闹事的话,那便可以对岸防进行还击。
这不,听到伊藤博文的询问,翁同龢摆起了架子来,说道:“皇上旨意乃是天意,伊藤君不该问的。”
那边刘步蟾接过话头道:“翁大人乃是宣慰使,本军全权负责翁大人的安全,但有事变,则本军承担宣威任务。如今幸好海陆安宁,本军完满完成任务。”
翁同龢愕然转头,对刘步蟾小声道:“是宣慰,不是宣威,刘军门不可乱说话。”
刘步蟾笑了笑,转头与日本海军大臣桦山资纪道:“皇上另有旨意给我,本军务必于今日接回我大清藩属琉球王室,请贵国不要让本将为难”,说完正色驻足道:“日方诸人请先行,吾皇有密旨,翁同龢跪听!”
众人纷纷停步,日本人自然避嫌前行,东京湾的凛凛海风中,刘步蟾将我有关谈判的几条重点指导方针向翁同龢一一宣读。本来这个东西是应该他离京前去面见我时我向他说明的,不过近来实在太忙,所以就事后补充了这么个圣旨,由刘步蟾在他抵达东京时宣布,免得他被日本人的友好勾起了旧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尚氏一直通过翁某乞恳琉球复藩属地位,故此事由他负责,刘步蟾协办。第二,申斥日本政府的无理举动。第三,翁某无权谈判,只需负责以上两点,日后与日本的谈判,另有特命全权大臣负责。
听了刘步蟾的宣旨,刚才还觉得风光无限的翁同龢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只是一个闲散大学士而已,有宰相之名而无宰相之实,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在日本人面前说话要注意点了。
回头看了看港内的大清舰队,大军压境,翁同龢心里又恢复了点底气,恭恭敬敬的磕头领旨谢恩,起身与刘步蟾商量道:“刘督打算在东京办完上谕吗?”
刘步蟾微笑着将翁同龢扶起道:“老相说的对,标下要将尚氏一门接返琉球,恢复琉球王室。昨日本部海军已至琉球宣旨了。”
“哦。那舰队岂不是要在东京停留许久?”,翁同龢皱了皱眉道:“威海防卫可怎么办?”
刘步蟾哈哈一笑道:“老相爷多虑了,本部今日便要带人走。今晚泊琉球,明日便可返回威海。放眼东亚,嘿,威海安全着呢。老相爷放心。”
威海的确是安全的,经过昨天那一场虚惊,长崎港内的日本警备舰队哪敢出港?若是落单被中国人击沉一两艘,也只能哑子吃黄莲。而威海的岸防警备也不是开玩笑的。
翁同龢还是不能置信,看着自信满满的刘步蟾,对这个年轻人又加多了一层不满,冷冷的道:“若是日本人不肯放人呢?”
刘步蟾注意到了翁同龢的语气,止住笑容摇了摇头道:“翁相以为我刘步蟾胆敢违旨吗?既然皇上有上谕要刘某办成这件事,刘某办不成岂不是有负皇恩?老相务必要向日本人说明。翁相是宣慰,末将是宣威!”,转头望向港湾内龙旗飘扬的舰队,冷哼一声道:“不肯?老子轰平了东京再说!”
翁同龢一愣,一阵凉凉的海风吹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刘步蟾流露出来的杀气让他心里也不禁一阵发寒,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刘步蟾话语中对他的不敬。呢喃着嘴里吐出个“这”字,也被刘步蟾接着的话语打断:“老相好走,刘某便在舰上静待老相好音。此时乃是巳正,本舰队初定申初启航,若是日本人不肯,也请老相务必于申正之前返舰。过了这个时辰,大炮不等人!”,刘步蟾扫了一眼看两人已经宣旨完毕慢慢走近的伊藤博文等人,收起怀表狠狠地说道。(分别是巳正:上午十点,申初:下午三点。申正:下午四点。)
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刘步蟾冷笑一声,抱拳向翁同龢道:“末将在舰上静待好音!告辞!”,转身大踏步回头,身旁的水兵队列一个收枪礼,排着整齐的队列跑步跟在他的身后,返回定远舰。
看着这群杀气腾腾的背影,许久伊藤博文才缓过神来,问翁同龢道:“翁大人,刘将军这便要回航吗?”
翁同龢板着脸,摇了摇头朝舰队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看像吗?”
港湾内,正响起一阵尖利的警笛声,随着定远舰上的旗语,所有舰只的主炮不住的旋转着炮口,对准了岸防炮台。定远舰的巨大主炮,正缓缓的转动着,指向了东京主城区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桦山资纪胀红了脸,恼怒的问翁同龢道。不待回答,回头一阵急速的日语向身边的士兵传令,要岸防做好开战准备。山本权兵位那边也早已准备完毕,炮台的炮位全都瞄准这港湾内停泊的清军舰队。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翁同龢到了这个关头,还是体现了浓厚的气节,冷冷的板着脸道:“奉上谕,至东京接返琉球尚氏王室复国,两个时辰内送到舰队上。否则,本使无法节制舰队了。”
伊藤博文紧锁着眉头,看了看岸上海上无数映耀着阳光的炮口,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贵使能否多点耐性?待我与政府商榷再说。而且……中日之间有条约,琉球乃我大日本帝国领土。”
翁冷冷一笑道:“贵国比俄国怎样?中俄刚刚签署北京新约,前约作废。可为今日之师。本使年纪这么大了,有的是耐心。可以海军没有。”,说完不理伊藤博文,转而面向西方深深跪倒,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转身,木着脸一言不发,登上了日本方面准备好的马车。
定远舰上的刘步蟾正看着翁同龢,他知道,这位老儒已是准备将这把老骨头扔在东京了。
烈日当空,阳光照耀下的东京湾气氛紧张异常,犹如一桶濒临爆炸的火yao,所欠缺的,就是一个导火索了。
伊藤博文平息了心中的愤怒,制止住桦山资纪和山本权兵卫的传令,不用问他就知道这些愚蠢的武夫想去干吗,如果琉球尚氏那个濒临死亡边缘的老头在今天死在东京的话,那么这些人全部都是大日本帝国的罪人。
伊藤博文不甘心的看了看港湾中那可怕的舰队,紧锁着眉头问桦山资纪道:“有把握吗?”
沉默……
良久山本权兵卫愤怒的说道:“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交出琉球人,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也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桦山资纪喝斥道:“放肆,有你说话的份吗?”,挤了挤眼睛道:“滚开!你不配站在这里!”
山本权兵卫胀红了脸,弯腰“嘿依——”了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去。
“行了。”,伊藤博文叹了口气道:“不要演戏了。我难道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吗?两位帝国的军人,我理解你们,不过拜托你们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好吗?如果你们做了!”,伊藤博文失去了平日的儒雅,愤怒的抬起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定远舰道:“你们能对付得了这支庞大的舰队?”,怒火使得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你们……你们是想毁灭大日本,毁灭天皇!浑蛋!”
“那——”,桦山资纪恼怒的回应道:“难道照他们说的去做?大日本帝国还有脸面吗?”
“脸面?哼!”,伊藤博文冷笑道:“没错,照他们说的去做。记住,帝国的军人们,没有武力就没有脸面!”,转身离开两人,向翁同龢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道:“我们必须要有大舰!”
再转过头时,已经是换了一副笑脸,谦恭的形象映入翁同龢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