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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快,九月之后是十月,早晚气温变化颇大,清晨起床的时候,明显感到寒意,单衣有些禁受不住。
陈三郎要赶赴京城长安,参加明年春闺的考试了。
这一场会试,应该是他这一辈子最为关键的考试至于会试之后的殿试,圣上朱笔点进士,其实有着“选秀”的性质,气氛绝不会和乡试会试那般压抑紧张。
从举人到进士,从官身到官位,从鲤跃龙门到青云直上,会试,便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枢纽转承点。
陈三郎势在必得。
他虽然不会望气术,但也知道目前自己的时运正是旺盛的时候,自当一鼓作气冲过去。
这不是借东风,而是东风别有用心地鼓吹,但只要本心稳固,不受迷惑,不得意忘形,自然无碍。正好顺势推舟,将计就计。
恰如诗云:“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高处固然不胜寒,可高处也别有风光,此乃“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处”是也。
行装已收拾完毕,主要是换洗衣服,干粮,银两等,还有一些文房四宝,书籍经义,全部装在书筪中,足有十多斤重,分量可不轻。
对家里人说,陈三郎带上雄平做伴当。然而京城龙盘虎踞,乃天下中枢。雄平一介妖身过去并不妥当,故而送陈三郎到南阳府后。他就化身入水,返回河神庙去了。
前往京城之路,要先到南阳,然后乘船到中州,穿过中州,最后进入名州抵达京城长安。
这个路线,当初叶藕桐便是这么走的。他与陈三郎一同从扬州出发,当到达南阳府后,就与陈三郎告别。各走各路。
至今已过去许多日子,路上没有滞留的话,叶藕桐可能都已进入名州地域了。
整个路程,可谓千山万水,时日不好估算,所以获得会试资格的举子们,基本都会提前前往京城,以免错过考期。又由于中间隔着一个冬季,当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甚至下雪。这般环境赶路十分艰苦,容易生病。故而动身的话。大都选择在十月份。
南阳府码头,船只穿梭,人力繁忙。
陈三郎打听前往中州的船只。过不多久,就有了结果明天上午。有一艘商船会驶向洞庭湖,搭载货物之余。兼且带客。每人船费五贯钱,价格倒适合。
陈三郎没有讨价还价,直接登记在册,并交纳了五百文定钱。
商船是抵达洞庭湖那边的,不过洞庭湖本来就位于几个州郡的交界处,下船后换乘马车,拐过去便进入名州了。
“洞庭湖……”
念及这个时常在梦境出现的汪洋巨泽,陈三郎面色不禁一紧他人生的命运轨迹,便与此湖息息相关。
虽然,他从未曾亲身去过。
正是敖卿眉万里迢迢地从洞庭出走,一直游到泾县,他们之间,才发生了交集。
造化如斯,实在妙不可言。
那么,明日坐船扬帆而去,不出意外的话,大半个月就会来到洞庭湖,亲眼见一见这片浩瀚之景。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这句著名之言,陈三郎也早就听过。
船只明天才走,当晚得在南阳府住下来。
陈三郎决定趁着时间,到南阳学院去,拜访一下院长宋志远。上次来寻访周分曹,以及一些同窗,但没有拜访宋志远,却显得有些失礼。
话说回来,由于他进学时期短暂,也就远远见过宋志远一面,彼此之间,不曾交谈过什么。如今陈三郎一考中举,获得举人功名,自然不需要在学院继续进学了。
学院一如既往的清幽,宋志远的住所就在学院内。
来到门外,举手敲门,很快有门子出来询问,然后返身进去禀告。片刻功夫,大门打开,请陈三郎进去客厅。
宋志远等在那儿,呵呵一笑:“解元公终于抽得空暇,来看一看我这个院长了。”
陈三郎连称“不敢”。
宋志远也只是打趣,略作寒暄南阳学院今科出了个解元,身为院长,他自是面上有光。
瞥了陈三郎一眼,道:“道远此来,所为何事?”
陈三郎干咳一声:“学生明日将奔赴长安,今晚在府城过一夜,顺路就来拜访院长。”
“哦,顺路……”
宋志远眉毛一扬,突然叹口气:“道远厚此薄彼,岂是为客之道?”
陈三郎一愣,不明所以。
宋志远又道:“前天我曾去陶然庄,老曹都告诉我了。”
陈三郎一听,这才了然,略感尴尬。
宋志远悠然道:“一人正身,百人正城,万人正国,千万人者,是谓浩然……这番论调,确有独到之处。道远,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解,实在让老夫惊讶。你在学院进学期间,未能与你深谈,老夫深以为憾。”
陈三郎回答:“彼时学生只是个毛头小子,如何入得院长之眼。”
“呵呵,反将我一军是吧。其实端午诗会,我听闻你的表现,神乎其神的,就想找你谈一谈,不料你第二天就回泾县去了。”
那时候,螃蟹报讯,前来求救,故而陈三郎第二天就回了泾县。
“神乎其神?”
陈三郎摸了摸下巴:“这传言未免夸张。”
宋志远道:“不,并非传言,而是事实,因为告诉我的人,她说话向来都是实事求是的。”
陈三郎疑问:“宋小姐?”
宋志远撸一撸胡须:“正是小女……我这女儿,说起诗会之事,眉飞色舞,有板有眼,我还从没有看见她如此兴奋欣喜过。”
这话说得就有些含义了。
顿一顿,又道:“不过最让老夫钦佩的,却是你在鹿鸣宴上面对刺史大人时的表现,可圈可点,老夫自愧不如。”
说着,竟站起身,朝陈三郎拱手做礼。
陈三郎连忙还礼:“折煞学生了。”
宋志远坐好,叹一口气:“老夫读书多矣,经义倒背如流,自以为领悟真意,但和你相比,才恍然醒觉,那些理解都是纸上文章罢了。”
陈三郎心里不由犯起嘀咕:这高帽一顶接着一顶戴上来,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按理说,宋志远进士出身,阅人不知凡几,乃是有名的大儒,能如此放低身段,对一个刚及冠的后辈学生推崇有加,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陈三郎面对元文昌不亢不卑,表现出读书人应有的风骨,赢得士林名声不假,但还不至于就能让周分曹宋志远这等人物五体投地了。
宋志远又道:“道远,杜学政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陈三郎一怔:“知道,实在遗憾。”
宋志远双眼一眯:“登高跌重,仕途险之又险。别的我就不多说了,道远,你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倒在其次,到了京城,处处漩涡,江湖风波恶,必须多加小心。”
陈三郎起身做礼:“多谢院长提醒。”
“对了,你来得刚好,我有几封书信要带到京城给几位老朋友,你顺路的话,就帮我捎带过去吧。”
言语中,特别着重“顺路”二字。
陈三郎无语,心想这宋院长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有时候还跟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学生一定把信带到。”
宋志远就回书房去拿信,过不多久,拿出三封信来,另外还有一个包袱,沉甸甸的。
陈三郎接过信,面对包袱不禁一愣神:“院长,这是?”
宋志远淡然道:“一些程仪,小小意思。”
所谓程仪,便是路费,但凡亲朋好友要出远门,便会有相关程仪赠送,这个世界流行的做法。
陈三郎推却道:“学生愧不敢受。”
宋志远一板脸:“长者赐,不可辞。”
陈三郎微一沉吟,就拿了,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约莫一刻钟,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就看见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少女急匆匆跑到客厅,东张西望,见只有宋志远一人在,小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宋志远皱着眉道:“婵儿,你跑那么快作甚?”
宋珂婵低垂下头:“我听说家里来客人了,就跑来看一看。”
宋志远瞥了女儿一眼:“那陈道远已经走了,他要奔赴长安考会试,顺路来拜访而已。”
宋珂婵“哦”了声:“是哦,要去考会试了……爹,你说他能不能考中?”
宋志远一耸肩:“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哪里知道他能不能考中。你这么关心干嘛,快回房间去。哼,整天东跑西跑,成何体统。”
宋珂婵只得怏怏地回闺房去了。
目送女儿背影,宋志远幽幽叹了口气:他怎么瞧不出女儿的心事?而陈三郎弱冠之年考得解元,前程似锦,样子也不赖,才华横溢,自己要是女的,估计也会有爱慕之心……
只是很多事情牵涉面大,得讲究时机,急不得。
陈三郎这番前往长安,顺利的话金榜题名;到了四月下旬,便是殿试。做完这些,大概六七月份,其便会衣锦还乡。到时候,看是个什么状况,再做章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