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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公开把拿钱这事说出来,几个主事人脸上都不好看。很多事能做不能说,读书人收钱的事,也能叫收钱么?吴国伦咳嗽一声,“缇帅,与其东拉西扯,不如直接以诗文而决高下为好。听闻郑君昔日,也是大兴才子,大宛两县皆知阁下大名,想必诗文定是非同凡响。”
郑国宝当初确实名动大兴、宛平两县,不过那可不是什么文才,而是都知道这是个膏药似的无赖,粘上一层皮。偏又有功名护身,官府十分怕他。吴国伦拿这个事出来说,实际还是暗含讥讽。
郑国宝也不在意,朗声道:“诗云:远看宝塔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掉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他这首剽窃自大诗人庄重禅的佳做一次,果然不同凡响。但见周围一众才子、名士、花魁、名媛,你看我,我看你,张口结舌,相顾无言。
过了片刻,才有李荣等几个纨绔鼓掌喝彩道:“好!郑哥就是郑哥,张口就把这些酸丁给镇了。一个个什么东西么。说的半天,我全听不懂,只有这诗,我一听就听明白了。那雷峰塔,是我们几个一起去的,可不就是上头细来下头粗么。这个诗好,这个诗好。”
吴国伦等人此时也总算是把横在胸口的那口气喘的匀了,指着郑国宝道:“这便是你做的诗?这便是大兴秀才做的诗?谁点的你的秀才功名?这人当真该杀!你这这是侮辱斯文,你这是不敬圣贤。像你这等蠢物,此间不欢迎你,还请你速速离去为好。”
那一众文人才子,也异口同声,高声喊着“无知纨绔,有辱斯文。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快走。”
孙富等几个盐商方面的人,却有点慌乱。他们没想到横生枝节。演了这么一出。盐商们对于郑国宝南下,还是有一些在意的。毕竟他的钦差头衔里,加了整饬盐法这几个字,这就与他们有直接的利益纠缠。好在对方既然是皇亲,平日里又是那么个名声,应该只是来刮地皮而已。盐商们拿出几万银子买平安,这倒不叫事。
乃至于扬州瘦马。他们也准备了好几个,到时候只要送上去,金钱美人,不怕买不动一个皇亲国戚。可问题是,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了国舅的面子。这又该用多少钱,才能把这个关系修补好?又该走动谁的人情,才能来修补这个关系?他们已经在心里暗骂几个老货,你们怎么就不能学会什么叫顺情说好话?这个贾正卿扬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夸奖郑国宝几句,也无损大局,到时候把他糊弄走。皆大欢喜不好么?现在这样,可又该怎么收场。
黄钟公等几人,见出了这样的事,也知不妙。此时人群里有人知道郑国宝和申婉盈关系的,更是讥讽道:“说起来,郑国舅还是申阁老的女婿。昆山李鸿好歹还能算个文人才子,怎么这个姑爷,却如此不学无术。不是连申长州的脸都丢光了么?”
“仁兄,你哪里知道。这人最是无耻不过,为了攀附申时行,肯去娶他的寡妇女儿。那申寡妇的为人,咱们还不知道?未出嫁时便都有不检,成了寡妇以后,更是招蜂引蝶。勾三搭四。当初在这梅庄雅集上,便卖弄风情,勾引士人书生。行为污秽不堪,羞于启齿。还是我等见不得这贱人败坏此间风俗。才联手将之驱逐出去。这贼子拣了顶绿帽子戴,还自以为得计。当真可笑。”
黄钟公见势不好,心知再让这些人说下去,万一郑国宝翻了脸,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急忙运起内力,高喊一声:“列位且听我一言!”他当年是日月六杰之首,气功上的修为着实了得,这一声喊,把众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国舅爷午饭之时,用多了几杯酒。这葡萄酒,乃是来自西域,四蒸四酿之法而得。后劲绵长,等闲人消受不起。国舅想必是酒力上头,来来来,快扶国舅与几位少千岁到客房休息。”
郑国宝却不着恼,哈哈一笑道:“多谢老庄主打这个圆场。不过么,这个用不着,我又不靠名声吃饭,不靠卖字为生,任他们评说能损我何?哥几个,既然这里的文人君子们,看咱不顺眼,按说咱就该好好恶心恶心他们。可是自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看在几位庄主份上,别让他们为难,我们走着。”
郑国宝一行人将要离去时,只听郑国宝扯开嗓子高声吟道:“满座衣冠皆锦袍,为何不与民分劳?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这首诗虽然也算不上什么佳做,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上头细来下头粗强的多。尤其又是针砭时弊,直指本心,若是方才就把这首拿出来,糊弄个过关还是没问题的,总之不至于成为笑柄。
此人有才学,却不肯显露,故意做那首宝塔诗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他拿这些文人才子们开涮,或者说,从他这首诗的内容看,郑国宝就没看起这些文人才子们。眼见他去的远了,赵用贤怒道:“狂妄之徒!狂妄之徒!不过大兴一无赖,幸进为官,阿谀媚上。靠他妹子的关系,做了锦衣堂官,不思为民请命,反而一意苦害生灵。国朝各地设立矿税监,盘剥百姓;在陕西又坑害了许多士绅,在南京倒行逆施,所犯罪过,罄竹难书。早晚有一天,要为国除奸,扫除妖邪。”
众才子纷纷附和,夸奖赵祭酒不愧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自己定当追随赵老大人,鸣鼓击贼。吴国伦却沉默不语,没做声张。他之前只当郑国宝一纨绔子弟,没当回事。就算他真因为讥讽翻了脸,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可是听他做这首诗,分明乃是个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得罪这样的人,却不是好事。
那些盐商更是欲哭无泪。这诗文辞修饰不多,他们也都能听的懂。所谓苦害生灵是尔曹,再一想郑国宝日常行为,难道,又要给他们加税?孙富急忙命人招呼来,早派到梅庄的护院,嘱咐道:“你们都给我精神点,那要命的物件,可不能出了意外,要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就谁也别想活!”
任盈盈早在郑国宝动身前往杭州时,就已经从南京悄悄出发。在自己亲兵队护卫下,乘了提督操江水师的军舰,直接到了苏州。苏州是申时行的老家,苏州知府白伯欢,自也是申时行的嫡系。同时由于苏州是国朝赋税大户,时有苏松半天下之说。为了催讨课税,应天巡抚也驻节于此。
任盈营到了苏州之后,直接就带着人马住进了苏州知府准备好的一处别院,白伯欢也知,这女人来历不凡,是钦差郑国宝的内宠。而郑国宝是自家恩相的爱婿,巴结好了这女人,就是保住了官帽,因此应承起来格外用心。
等到郑国宝回来,两下会合。任盈盈见郑、张二人亲昵形态,心里大为不喜,不过碍着救爹这个大事,便只当没看见。郑国宝说了梅庄见闻之后,任盈盈道:“你这次去丢了个人,于救我爹的事,到底有什么相干。还是你故意打着这个旗号,就为了与张芙蓉那贱人好偷着去厮混?”
郑国宝连忙喊冤道:“天地良心,这回出去,我就没碰她,或者说是她不让我碰。这事天地良心啊。我若不栽这个跟头,又有什么借口,去拆了梅庄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