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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如海,雪岭巍峨连绵,在夕阳照耀下,如金山璀璨,那最为高峻雄伟的主峰上,云雾茫茫遮顶,偶尔狂风鼓卷,云开雾散,露出一自尖矗的冰峰,旋即又被云海滚滚淹没。
雪山脚下,大河滔滔,两岸碧野连绵,花海如锦,一群白色的牛羊在汹汹起伏的草浪中徐徐穿行。
湍急的河水激撞着石岸,回涌怒吼,轰鸣阵阵。那歧兽从河中抬起头来,笨拙滴甩动着身子,水珠纷扬,抛洒在流沙仙子飞扬的裙摆与赤足上。
洛姬雅骑乘其上,恍然不觉,妙目痴痴地凝望着那云横雾绕的雪峰,泪水盈盈,悲喜填膺。狂风吹来,细辫飞舞,黄裳起伏,绚丽的落花缤纷地卷过她的四周,方甫沾落衣襟,又被汹涌的怒河冲卷其中,跌宕不知所踪。
“西岭千秋雪,东风一日花,春光无限好,何故傍晚霞?”
那年春天灵山别后,她回到这天帝峰,上上下下寻了七日,却找不见神农,只看见他这冰壁上所刻的这四句话,她冰雪聪明,又岂会读不出这歌中的以为?知他故意避开自己,伤心凄婉之余,又在那四句诗前各添两字,变作了“云随西岭千秋雪,蝶舞东风一日花,既知春光无限好,管他何故傍晚霞?”
如今冰川依旧,故人已非,纵有春色无限好,更与何人销!想到这里,更是心如刀绞,说不出的苍凉落寞。
忽听北岸传来一声清寒的号角。转眸望去,长草连天摇曳,一片清澈澄静地湖水倒映着那蓝天白云,灿灿金山,宛如明镜。四周星罗棋布地环绕着百余座金黄色的木屋,炊烟袅袅赤、黄、青、黑、白五色旗帜猎猎招展,隐约可以瞧见穿行不绝的人影。
几名土族卫士骑着雪鹫低略而至,眼见是这妖女。纷纷抱拳行礼,道:“不知仙子芳架,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流沙仙子俏脸蓦地一阵晕红,格格大笑道:“什么时候连天帝山也变成黄帝疆土了?我来不来得这里,还需你们批准么?”那歧兽嘶鸣冲起,吓得众雪鹫惊啼飞散。
土族众卫兵原只想敷衍客套,不想却莫名触了她的逆鳞。见她眼中杀机骤起,脸色微变,纷纷驾鸟朝后退去,独有一个年轻气盛的卫士忍不住怒到:“妖女,莫说天帝山。你连息壤也敢偷,天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事?”
洛姬雅以炎火流沙助蚩尤、烈炎大破十万赤帝军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天下尽知,各族对这蛊毒无双、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原就十分顾忌。见她竟能造出如此让三军辟易的凶器,无不耸然震动。更添厌畏之意。
却不知那息壤乃是当年封镇公孙婴候母子时,黄帝献与神农之物。残余地三两息壤存于神帝苑中,被流沙仙子无意中瞧见,收为己用,又混以紫火冰晶、西海流砂,这才得以制造出无坚不摧的火沙来。
流沙仙子自是懒得与他们辩解,笑吟吟地道:“既知我胆大妄为,还不快快滚开?”话音未落,那年轻卫士嘴唇、舌头突然黑紫肿胀,奇痒攻心,嘶声惨叫,双手狂乱地抓挠着,从雪鹫上翻身摔落,遍地打滚。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悲怒少消,骑着那歧兽不急不缓地朝着那片木屋走去。众人大骇,竞相避退开来。
自大荒元年以来,每隔六载,七月初七,五族帝、女、神、候齐聚天帝山下,由神帝调停解决各族纠纷、战事。与昆仑蟠桃会不同,五帝会盟极为肃严简练,没有歌舞酒宴,更无他妈的调笑,通常当日黄昏,各族帝侯毕集山下,到了翌日凌晨,便退散一空。
神农化羽后,天下无主,各族暗流涌动,这两年中更是烽火遍地,生灵涂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六日前,黑地水龙琳发出玉帛函,恳请与金族、土族、龙族、蛇足、苗族休战,在此次五帝会盟推选新任神帝,仲裁是非,和平共处,白帝率先响应,太子黄帝、炎帝也纷纷止戈罢战。
残阳西斜,角声吹奏,兽马迎风长嘶,遥遥望去,起伏如海的草浪中,人头耸动,铠甲金光闪耀,蔚为壮观。
流沙仙子所经之处,各族豪雄纷纷退避,唯有炎帝将士喜笑颜开,围涌上前,向她行礼问好。
若非炎火流沙卷溺了十万贼军,南荒还不知要经理多久地烽火战乱。火族男儿最重恩义,经此一役,对这妖女印象自是大为改观,倍感亲切。
流沙仙子心不在焉,秋波流转,见镜湖东畔的木屋前,龙、苗、蛇大旗鼓卷飘扬,或坐或立围了百余人,除了流侯爷、柳浪等人识得外,其他大多都是生面孔,想来便是苗、蛇二族的长老与将领了。一个青衣疤脸的英伟少年昂然倚坐在木屋前的长梯上,旁边站着个俏丽绝伦地紫衣女子,正是蚩尤与晏紫苏,周围不见拓拔野的身影。
心中一紧,失望中又带了几分忐忑,转念又想,凭他现在的修为,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微感释然。
火族众将见她四下眺望,料想多半在寻找拓拔野,忙道:“拓拔龙神那日追讨郡主棺木,至今仍没消息,不过仙子放心,那李衎既约定今日现身,龙神也必会随之赶来。”
“不错!即便李衎老贼不来,今夜苗帝将与水伯生死决战,龙神陛下听得风声,也必会赶来助威。”
生怕她不明白,又七嘴八舌地说起近日东海战事。六天前,蚩尤所引领的苗、龙、蛇三族盟军包围蜃楼城,与水妖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特海战。双方大军甚至尚未直接交锋,便各自付出了极为惨重地代价。
蚩尤的百艘潜水船载着铁木炮,通过海底潜流悄然进入蜃楼城下,炮轰月牙港,击沉大小二十余艘水妖战舰,被烈火焚毁的船舰更近七十艘,重创了水族最为精锐的北海舰队。
而盟军水师亦陷入水族陷阱,被数十只北海巨蛛的冰丝网所制。又遭到数以万计地雷火飞鸟接连猛袭,船舰沉毁五十余艘,若非六候爷急中应变,只怕早已全军覆没。更让龙族士气大挫的是,龙神为了救科汗淮,竟被冰蛛母的毒液所伤,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双方伤亡惨烈。对峙不下,蚩尤遂应天吴邀战,在此五帝会盟时,与他一决生死。
两人一个是新近崛起的苗族大帝,窥悟三天子心法,真气霸烈无双;一个是隐忍深狡的新任水神,修得八极之身,威力通天彻地,鹿死谁手,实难预料。更关系到蜃楼城归属存亡,乃至大荒各族未来之局势,自是分外惹人注目。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拓拔小子来不来,和我可不相干。本仙子是来瞧热闹的。”骑着那歧兽不紧不慢地沿湖绕走,穿过人群,在一个破旧的木屋边停下歇息。
当是时,忽听号角高越,有人纵声长呼道:“黑帝陛下、朝阳水神驾到!”九辆紫金铜飞车在二十八条虬龙的拖拽下,玄旗飘飘凌空急冲而至。镜湖北岸呼声大作,势如狂澜。
数月来,水族虽然连折烛龙、西海老祖等神级高手,败绩不断,但终究幅员辽阔,兵多将广,单只今日抵达天帝山下的真人级以上的将领、城主便有两百余人,声势极为浩大。
苗、龙各族群雄嘘声大作,阿皮、加农等人更是忍不住用古语哇哇喝骂。蚩尤徐徐站起身来,双眼怒火灼灼,嘴角冷笑。
晏紫苏下意识地仅仅握住他的手,心中突突急跳。那日东海灯塔之上,天吴以蜃楼城、本真丹为饵,与蚩尤邀战天帝山时,她心中之激动自是难以言喻,但过了几日,兴奋与期盼又渐渐被恐惧、担忧所代替。越是临近五帝会盟,越是坐立不安,昨夜更是胡思乱想,辗转难眠。
此刻,瞧见天吴从飞车中昂然步出,她的心又不由陡然扳紧,在水族待了这么对年,最为惧怕的便是烛龙,但连那老妖都被水伯算计,而无半点翻身之机,如果……如果鱿鱼也……突然有些害怕地喘不过气来。有一刹那,她甚至想抛开本真丹,抛开蜃楼城,抛开所有家仇国恨,拉着蚩尤逃得越远越好。
又听有人高声叫道:“白帝、黄帝、西王母驾到!”鼓乐激奏,金族、土族将士纷纷起身,昂首啸歌。火族、龙族群雄也纷纷站起身来。
车轮辘辘,十八辆龙兽飞车从西边冲来,贴地急驰,在湖畔停住。
陆吾、蓐收、江疑、英招等人次第飘然而下,夹道引领。伯地、西王母并肩徐行,衣袂飘飞。其后是满脸笑容、醉意醺然的少昊,旁边随行的众人中,一个凤眼少女低着头,脸色雪白,木无表情,赫然正式三个月前被天吴亲自许配与少昊的若草花。
纤纤高冠雪衣,在辛九姑诸女簇拥下,翩然走在最后,秋波流转,瞥见蚩尤二人,晕生双颊,蓦地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蚩尤正欲朝压挥手招呼,见她的妙目只在自己脸上逗留了刹那,便移转到了别处,微微一怔,想不到当年情同兄妹,今日却形如陌路,心中一阵酸苦难过。
晏紫苏却是陡然一震,隐隐觉得似有不妙,正待凝神细看,姬远玄已领着应龙、武罗仙子、王亥、风后等人赶到纤纤身边,与她并肩而行,谈笑风声。
不等金、土贵侯在各自木屋中坐定,东边又传来一阵凌云号角,有人长声道:“青帝灵威仰、圣女花信现在到。”湖东欢呼雷动。
蚩尤大奇,木族圣女何时竟由姑射仙子变成了花信》族中圣女变更,是极为重大之事。非万不得已不可为之,难道木族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数?众人亦转头东眺,议论纷纷。
此时,除了炎帝、战神、火神祝融尚未现身,各族帝候大多已来齐,按照五行方向,各就各位。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被那余辉斜照,湖面一半波光粼粼金灿似火;一半雪山倒映,寒碧如冰。一大群雪鹭呀呀叫着,络绎不绝地从天帝峰顶遥遥飞来,在镜湖上空盘旋高飞。
众人心下微凛,这些亲手最喜夺食尸骨,所到之处必有死讯。孤儿被视为不祥之鸟。眼下它们成群结队地集结于此,莫非已预感到今日的五帝会盟,将会有极为惨烈的伤亡么?
忽听铿然龙吟一道刺目白光冲天而起,九块巨石飞旋炸舞。急旋盘旋,蓦地契合成巨大地石刺,破空怒舞,如银狼横空,星河喷泻。众鸟登时冲天惊飞,远远避散开来。
“陨星流光破!”金族群凶欢呼迭起。其余各族亦喝彩不已。白帝大九流光剑威震天下,见之者却甚少,今日观之,果然势可迸天裂地,名不虚传。
白帝长袖轻卷将那九块陨石修然收入,淡淡道:“天子山下,五帝会盟,岂容趋凶食腐之辈搅局?惟恐天下不乱者,还是退避十里为好。”声音虽然和缓疏淡,却远远地遍野回荡,历历分明。
五帝之中,单论真气修为,他并非最高,但为人清雅刚正,超然出尘,最具长者风范,是大荒出神农之外,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各族对他极为敬服。此刻听他弦外有音,敲山震虎,无不凛然。
忽听掌声如雷,天污昂然站在木屋前地平台上,击掌笑道:“白帝陛下所言甚是。‘万钧干戈,沉不过半匹玉帛’,这也是黑帝比何以请书天下,会盟天帝山的原由,人无头则死,家无首则乱。神帝化羽,四海无主,我等与其各执其是,兵戎相见,倒不如尽弃前嫌,以剑会盟,推选新天子,安邦定国,造福苍生……”
姬远玄朗声道:“水伯既知此理,又为何勾结奸佞,分裂友邦,烽火各地,涂炭生灵》从当年的血洗蜃楼城,到后来雷泽变乱,再到我族手足相残,火族的两年内战,乃至嫁祸少昊太子,策划寒荒叛乱,劫掠西陵公主……阁下之罪,可谓如滔滔江水,罄竹难书!你若真有半分悔过之意,就当自戕以谢天下冤灵!”声音雄浑悦耳,慷慨激昂,听得各族群雄怒火填膺,纷纷呐喊附和。
天吴摇头笑道:“都说太子黄帝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岂料也不过是个不辨是非地糊涂蛋。杀人之罪,在于持刀之人,岂在刀耳?你说的这些,全是烛龙老贼在位时所做之事,人神公愤,又何独尔等?”
顿了顿,环顾众人,又道:“天吴为烛龙所迫,作了些违背良心之事,悲愤郁结,寝食难安,所以才舍身忘死,诛讨老贼,立誓化干戈为玉帛,还天下以太平。否则,我又何以力排众议,主张和亲,将最为钟爱的女儿嫁于少昊太子?”
姬远玄脸色一沉,拍案而起,高声道:“究竟是我混淆是非,还是阁下颠倒黑白?你若有心和亲,又何必借机夺掠西陵公主为人质?”他素来温文尔雅,气定神闲,少有这般勃然大怒地时候,这一声厉喝,直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心弦俱颤。
土族众人纷纷怒吼道:“蟠桃会上,白帝赐陛下为金刀驸马,天吴老贼你挟持公主,不仅是与金族对抗,更是摆明了与我土族为敌!”
“稀泥他妈的,当日陛下若迟到半步,公主只怕已被弇兹老妖玷辱了清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挥剑拔刀,群情激愤,只等姬远玄一声令下,便冲上前与他誓死血战。
天吴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注:我感觉是”何患无辞“)既是和亲,自当有来有往,我将女儿嫁于少昊太子,顺便将娶西陵公主为儿媳,又有什么过错?弇兹逆贼为替烛龙报仇,勾结贵国,强掳公主,又与我何干?”声如洪雷,登时将四周喧哗呐喊之声全都压了下去。
若草花颤声道:“爹,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终究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想要当众羞辱我到几时?只因娘亲是烛真神许配给你地姬妾,你便恨她入骨。让她终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如今她死了,便想要继续这般折磨我么?”
声音哽咽,泪水汹汹夺眶,摇头道:“从前我还存了些许幻想。盼望着终有一日,你能疼我如疼爱十四郎……不,哪怕有其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便快乐无憾。为你死了也心甘。‘妾命贱如草,随风飘且摇’。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你心底,我连草芥也不如,可以随意地给木神,给金族太子,给天下认一个人践踏折辱!如果有来生,我宁愿作蝼蚁虫豸,也再不作你地女儿!”
深吸了一口气,强敛悲苦痛楚,转过身,仰着头,对着少昊一字字地道:“太子殿下,你是金枝玉叶之身,若草花薄贱之躯,岂敢高攀?这太子妃之位,还是留待他人吧。”素手一翻,突然反握匕首,猛地扎入自己心窝。
众人大哗,她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坐倒在地,鲜血洇得白衣一片艳红。少昊面色骤变,抛飞酒樽,一把将她抱起,封住经脉,叫道:“太医!太医!”
蚩尤有惊又奇,想不到这当日从鬼国妖孽手中所救的娇弱少女竟如此刚烈勇决,与其父兄迥然相异。各族群雄亦惊哗骇然,都没料到今年的五帝会盟,竟会以如此惨烈悲壮的局面开始!
几个巫医慌不迭地从人群中奔了出来,将若草花抬了下去。白帝容色微动,徐徐道:“如此贞烈孝女,少昊得之,是他的福分。我们必尽全力,将她救转,水伯放心吧。”
天吴巍然昂立,怔怔不语,面具后,双眼精光闪烁,也不知是惊是怒是悲是喜。
青帝冷冷道:“今日五帝会盟,是为了比剑推选神帝,可不是来诉儿女衷肠、情仇恩怨地。太阳即将落山,敢问炎帝何时才来,比剑何时开始?”
群雄纷纷朝火族望去。赤霞仙子翩然起身,道:“陛下来时忽接线报,称李衎挟持八郡主棺木,藏身与天帝峰斩龙岩下,故率领火神、战神前往查看,再过片刻,必有消息……”
话音未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漫天雪鹫惊飞,众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天帝峰上白雾蒙蒙,雪崩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