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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万鸟朝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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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野大凛,收起珊瑚笛,冲天掠起,天元逆刃光浪激啸,如长虹高贯,“当!”绚光炸射,他右手虎口迸裂,喉中腥甜狂涌,左手下意识地抓出两仪钟,念诀急抛。

    神钟瞬间变大,急旋上冲,只听隆隆狂震,碧光大作,拓拔野当头如被重山猛撞,双臂酥麻,“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姑射仙子失声道:“拓拔太子!”翩然冲来,奋力抵举。

    轰雷狂奏,上方炸射开无数道绚丽火蛇,沿着神钟边缘猛烈地冲撞在四壁上,如同流星冲泻,洞壁迸裂,翻天印下坠之势稍稍一滞。

    拓拔野惊魂甫定,背后气浪鼓舞,啼鸣连声,竟是那鸣鸟扇动巨翼,正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似是在感谢他冒死相助。经过刚才的笛萧合奏,与适才的生死一劫,巨鸟俨然已将他二人视作盟友,仰颈啸吼,又欲振翅冲上。

    只听广成子哈哈笑道:“拓拔太子,又想拿神钟做鳖壳,当你的缩头乌龟么?凡事不过三,前两次都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可没这般好的运气了!”话音未落,那翻天印徒然又是一沉,力势猛增了十倍有余。

    两人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双双朝下摔落。

    鸣鸟翎毛炸舞,纵声尖啸,双翼狂飙猛击在神印绚光上,只听轰隆迭爆,碎羽纷扬,立时被炸得鲜血横飞,疾速跌坠。

    拓拔野目光瞥处,眼见下方深不可测,距此两百多丈的石壁上,黝黑一团,似有一个洞穴,心中一动,横竖都是一死,唯有冒险一赌了。

    当下收起两仪钟,与姑射仙子牵手下冲,叫道:“鸟兄,随我来!”那鸣鸟似是听懂他的意思,怪叫一声,双翼张舞,徒然朝下飞掠。

    “当啷啷”一阵脆响,那百余条混金索深植四壁,被它猛拽,顿时拉得笔直,翻天印怒撞而下,绚光炸舞,狂震连声,所有长链应声碎断。

    鸣鸟枷锁即除,精神抖擞,怪吼俯冲,很快便超过拓拔野,巨喙一啄,叼住二人,回头抛落背上,欢鸣着朝那漆黑幽深的地底展翼疾飞。

    翻天印越变越大,将地洞充盈满当,擦着四壁飞速下沉,火花乱舞,渐渐冲涌起滚滚火浪,声势更是惊天动地,竟连鸣鸟的叫声也被压过了。

    下方侧壁上的那团黑洞越来越近,拓拔野一颗心渐渐吊了起来,凝神屏息,默默数着距离,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十丈……正想示意鸣鸟冲入其内,心中猛地一沉,那黝黑处虽然是一凹洞,但仅有两尺来深,即便他与姑射仙子能勉强藏入,这巨鸟亦无处可躲。此时心境微变,不自觉中竟将鸣鸟视作了朋友,同进同退,不忍弃它独存。

    狂风扑面,势如闪电,转眼之间又冲下了百丈,周围石壁上虽有不少凹洞,那无一能容下鸣鸟巨躯。拓拔野思绪飞转,心中突然一动:“是了,我真傻啦!那广成子想杀的人是我和仙子,只要我们逃脱,鸣鸟自当无恙!”

    想明此节,精神大振,叫道:“仙子,随我来!”猛地拽紧姑射仙子斜冲而出,朝左下方的一个凹洞掠去。那洞深仅三尺,高不过一人,拓拨野飞身急旋,将她贴身紧紧抱住,闪电似的冲入其中。

    “砰!”姑射仙子背靠石壁,与他相隔咫尺,面面相对。还未站稳,身后狂飙怒卷,绚光刺目,那巨大的气浪压力将他陡然朝里一推,四目交接,嘴唇登时紧紧贴在了一起。

    “轰隆隆!”翻天印擦着他的后背冲卷而落,声如洪雷。姑射仙子天旋地转,双颊火烫,连气也透不过来了。他那滚烫的身体紧紧地压在她的身上,连身后的石壁也仿佛被热浪灼成了熔岩……

    拓拨野亦如五雷轰顶,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迷离娇媚的眼神、天湖畔相偎的倒影,蚀心彻骨的蜜吻……那甜蜜、悲戚、酸楚、狂喜、迷惘……又像狂潮怒浪般地冲卷心头……

    呵,是她,他似乎想起她是谁了,当那隆隆的狂震声在耳边激荡不绝,当她痴痴地凝望着他,妙目蒙眬如春日的水波,当他喉中窒堵,想要呼吸,胸膺中却充盈了她的芬芳和甜蜜,当他情不自禁地轻吻她的唇瓣,恣肆而贪婪地吮吸……他仿佛记起了所有的、关于她的一切。

    霎时间,她泪珠夺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仿佛春滕绕树,白云依山。体内那甜蜜而渴切的痛楚,像烈火一样地燃烧着,带来一阵阵迸裂欲炸的战栗。

    恍惚中,忽然听到一阵轰隆迭爆,拓拨野陡然一震,低声道:“仙子姐姐,走吧!”

    蓦地拉着她疾冲而出,喝道:“广成子,我在这里!”天元逆刃光芒激爆,与他合为一体,朝上狂飙怒舞。

    广成子正凝神俯瞰,陡吃一惊,急忙捏决念咒,翻天印微微一震,朝上轰然倒飞。但此时与拓拨野二人相距已近三百丈,一时间哪能追到?反倒是那天元逆刃如银龙破空,奔雷狂啸,转瞬间已直指其眉睫。

    广成子大凛,笑道:“好小子,我太小看你啦!”翻身跃起,左手遥遥御印,右手白光滚滚冲涌,突然怒爆而出,倾斜一柄巨型光剑,凌空猛劈在天元逆刃的气芒上。

    “轰!”拓拨野气息一窒,身躯剧晃,广成子真气虽稍胜一筹,但仓促应变,未能发挥至最大威力,被他震得接连疾通数步。

    拓拨野哪容他有片刻喘息之机?长啸声中,抄足冲入殿内,银光怒舞,汹汹不绝地凌厉猛攻,杀得他踉跄奔退。

    气浪扫处,横梁迸断,垂幔乱舞,香炉、铜鼎四裂飞炸,一片狼藉。幻冰仙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殿角,吓得脸色惨白。

    鸣鸟听见他的啸声,亦纵声狂啼,疾冲而上,啸吼声越来越近。

    广成子无睱理会那凶鸟,一边绕殿闪躲,一边凝神聚气,蓦地大喝一声,左手一翻,翻天印从地底飞旋冲起,呼呼狂卷,朝二人后背猛撞而去。

    拓拔野急旋定海珠,拉着姑射仙子俯身疾冲,“砰!”那合围近丈的巨柱被螺旋绚光撞中,顿时迸裂断折,大殿剧晃,几根梁木轰隆塌落。

    广成子笑道:“小子,看看你的脊梁骨是否比这玄冰铁柱来得更硬!”趁势转入反攻,右手光剑纵横,大开大合,左手捏诀换指,卷引神印,无坚不摧。转瞬间便重新强占上风,将两人往殿角逼去。

    翻天印呜呜飞转,旋风狂舞,周遭那些铜器、铁石都被凌空吸起,接二连三地附着其上,气浪越加炽猛,只等广成子手指一勾,便朝两人撞落。

    当是时,忽听尖啸如狂,红光一闪,鸣鸟从地底冲出,以雷霆万军之势猛撞在那神印下方。

    “轰!”气浪狂涌,鸣鸟倒飞,翻天印冲天怒舞,猛然撞入殿顶,横梁炸碎,巨石崩塌,整个地宫陡然坍塌,土石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

    混乱中,只听得轰隆连震,地动山摇,神印余势未衰,摧枯拉朽,竟贯穿山腹,直破天外。上方陡然一亮,隐隐可见一道光柱斜射而入。

    拓拔野再不迟疑,抓紧姑射仙子,震飞乱石,飞身跃至鸣鸟颈上,喝道:“鸟兄,飞上天去!”

    鸣鸟在地底苦苦煎熬了几百个春秋,最想听的莫过于这句话,欢声狂啸,巨翼怒扫,霎时间拔地冲起,随着那翻天印滚滚螺旋的绚光,破空而去。

    轰鸣迭爆,石飞木舞,狂风凛冽扑面,眼前一亮,但见夜穹万里如海,星子摇摇欲坠,翻天印飞旋在百丈高空,绚光迷离。群鸟惊飞,有如滚滚霞云。

    风声呼啸,夹杂着鼓乐金钟,轰隆爆炸,以及此起彼伏的惊呼呐喊声。低头望去,下方雪岭崩塌,冰川冲泻,那渺渺心莲海中惊涛四炸,滚滚喷涌,花灯跌宕,月舟翻沉,映照着空中的神印绚光,绚丽如虹霓。

    那壮丽的七星殿群,也不知有多楼台榭阁被那破空飞舞的巨石撞中,顷刻间瓦飞墙炸。众人顾不得仪态,纷纷抱头奔逃,慌不择路,争相跃入天湖之中。

    “神鸟!是神鸟!”“神鸟解印了!”人群中,有人指着鸣鸟失声惊叫。霎时间惊呼迭起,哗声鼎沸,人潮纷纷顿止。

    鸣鸟盘旋,仰颈长啸,声如惊雷激荡,千山响彻。空中那数以万计的飞禽凶鸟无不欢鸣狂啼,声浪如潮,登时盖过了所有的轰鸣惊叫。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并坐鸟背,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丽难言。大劫重生,又经历了适才那如梦似幻般的时刻,他心中喜悦难禁,忍不住又抽出珊瑚笛,悠扬吹响。

    姑射仙子心潮汹涌,看着下方那喧沸的人潮,双颊烧烫,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羞是怕,但被他那微笑的双眸灼灼凝视,心中甜蜜酸楚,略一迟疑,也聚气为萧,和声吹奏。

    雪山轰鸣,乱石滚滚,在那响彻云天的喧哗、鸟鸣声中,箫笛声清越悠扬,历历可闻。众人呼吸一窒,仿佛春风拂面,醍醐灌顶,顷刻间全都安静了下来,又是惊奇又是迷醉,均想:“是谁在吹奏如此仙乐?”

    听得箫笛,鸣鸟摇头甩颈,欢悦已极,巨喙在拓拔野的脸上轻轻一啄,径自曲颈长鸣,平张双翼,彩屏怒放,竟似在随着曲乐高歌起舞。

    群鸟尖啼如沸,纷纷高翔盘旋,也学那鸣鸟,随着箫笛的曲乐节奏、韵律起舞,欢鸣齐和。遥遥望去,漫天彩鸟纷飞,载歌载舞,竟是见所未见的旷世奇观。

    众人瞠目结舌,呼吸若堵,丁香仙子凭栏仰眺,亦是惊诧不已。有人颤声唱道:“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四海升平,归兮故土!”

    这四句歌词是诸夭之野流传已久的古谣,太古之时,大荒战乱不止,许多百姓便远渡南海,逃到这穷山避难。对于那些背井离乡的难民来说,最为渴望的,莫过于终有一日天下太平,重归故里。

    而每年春秋之季,总有许多候鸟北飞南往,途经穷山,这些百姓便求巫祝向候鸟打探故园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传说,只要有一日万鸟朝凤,载歌载舞,便说明大荒太平可期,他们也可以随着凤鸟一齐北返故土了。

    此时目睹奇景,想起这祖辈流传的歌谣,女儿国也罢,白民国也罢,所有的蛮族夷民无不心潮激涌,热泪盈眶,纷纷伏身而拜,一齐纵声长歌。

    丁香仙子听着众人反复咏唱那“归兮故土”四字,心中亦刺痛如针扎,悲喜交加,心道:“难道真是上苍降谕,我终能离开这里了么?”突然一凛,想起姑射仙子被抛入地洞作为女祭,神鸟既已解印,那么她呢?

    凝神扫探,果然瞧见鸣鸟颈背上并坐了一男一女,那女的清丽如仙,自是姑射仙子,而那男子俊秀挺拔,赫然竟是先前在融天山上,杀之而不得的神秘少年!

    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等细看,又听一个圆润悦耳的声音在身后笑道:“神女方才许诺与我联姻,就有如此祥鸟瑞景,可见天意冥冥。妙极妙极!”

    回头望去,一个七八岁大的童子在众人簇拥下,大大咧咧地从天枢殿中走了出来,肌肤雪白通透,青色血管纵横,右耳只剩下了小半截,银白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老气横秋,又带着几丝阴邪诡异。正是西海老祖。

    丁香仙子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心想:“需得在他发现那小丫头之前,找个借口,先将她杀了灭口。”

    但转念又想,那神秘少年竟能驯服鸣鸟,救出姑射仙子,修为只怕仍在自己预估之上,要想抢在西海老祖等人察觉前,杀了小丫头,夺其天元逆刃,只怕难于登天。西海老祖邪淫贪暴,与女儿国联姻已是不怀好意,一旦瞧见那小丫头和不世神兵,还能忍得住吗?

    正自思忖,又见一道人影从雪岭上冲天飞起,腋下挟着一个红衣女子,笑道:“拓拔太子,你崩塌穷山,捣毁神鸟宫,还这般大摇大摆地反客为主,果然是胆大包天。”手一招,翻天印呼呼怒旋,如彗星横空,朝着鸣鸟飞撞而去。

    众人惊哗,丁香仙子心中一沉:“拓拔野!”这才记起曾听人说过,有个姓拓拔的流浪少年阴差阳错成了神农使者,后又因缘际会,当上了龙神太子,成为当今天下声名显赫的新贵……又惊又怒,暗骂自己糊涂,竟未能早些想起。

    “轰!”鸣鸟尖啸高飞,一道银光闪电似的划过夜空,击撞在翻天印上,顿时鼓起滚滚霞云,又引得众人一片喧哗。

    西海老祖光洁的额头突然绽出一只蓝色的眼睛,寒芒怒射,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捣毁我海神宫倒也罢了,居然还敢到这里胡闹!今日是我与女儿国主大喜之日,若不好好地惩戒你,又怎对得起主人盛情?”

    生怕被广成子抢去头功,踏风冲起,一道白芒破臂激射,轰雷鸣动,霎时间化为一道一丈八尺长的气光长刀,凌风怒舞。

    鸣鸟引颈长啸,群鸟怒啼,汹汹如潮水翻腾,将拓拔野、姑射仙子团团护在其中。

    众人哄然,愤怒无已,纷纷叫道:“百鸟朝凤,圣人出焉,能驾神鸟,御百凤,便是我诸夭之野的贵人,你们才他他妈的反客为主,胡闹捣乱!”急怒之下,便有人抓起石头,朝西海老祖奋力掷去。

    女儿国众女将面面相觑,齐齐朝丁香仙子望来。

    她冷笑一声,朗声道:“拓拔太子与木圣女是我请来的客人,谁敢伤他们,便是与我女儿国为敌!”冲天飞起,疾电似的朝鸣鸟抢去。

    奇变迭生,四下大乱。拓拔野不记得这些人是谁,更懒得与他们纠缠,此时满心欢悦,只想和姑射仙子一起远离喧嚣,救活流沙仙子。当下收起珊瑚笛,笑道:“鸟兄,待我摘上几朵心莲,便一齐离开这里,到融天山上尽情高歌一曲。”

    鸣鸟听懂其言,点头啸啼,展翼朝心莲海冲去。万鸟齐鸣,纷纷盘旋冲下。遥遥望去,漫天如霓云倒卷,蔚为壮观。

    西海老祖见他对自己熟视无睹,心下大怒,驭风踏空,斜刺里疾冲而至,斩妖刀轰然飙卷,朝他当头电斩。

    相距数十丈,寒芒已自迫面。拓拔野一凛,下意识地反握天元逆刃,又使出那记“天元诀”中的“回风石舞”,银光眩目,凌空弯折回转,闪电似的划过一道圆弧,朝他手腕急劈而去。

    西海老祖大吃一惊,翻身疾冲,堪堪避过。

    人群欢腾,喝彩,显是都将拓拔野当作了自己人。谁也未曾瞧见,天湖畔的雪地中,两匹形如白狐、背生双角的怪兽正昂首踢蹄,朝着拓拔野欢嘶长鸣,通红的眼睛中,仿佛有两团跳跃的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