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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就连林新一都为之愕然。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
法医也是有极限的。
这种时过境迁、证物缺失的陈年旧案,他心中本就不报过多希望。
在发现下田竟然去过美奈子葬礼,并且知道证物已经随尸体一同火化的时候,他就更是彻底感到绝望。
因为林新一很清楚,在有了这种知道警方手上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再找到证据的底气之后,嫌疑人是极少会良心发现、自觉认罪的。
作为个人,他很愤怒。
作为法医,他却必须接受。
因为证据不足就不能证明一个人有罪,主观感受必须服从客观现实。
这是法医的职业道德。
可现在,在林新一已经放弃的时候,米原晃子却说:
美奈子的皮鞋在她那里。
怎么会在她那?
包括林新一在内,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了这个疑问。
“因为我早就知道美奈子的死有问题。”
米原晃子深深一叹,讲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我当时是美奈子的班主任,跟她关系最好。”
“而三年前,就在美奈子死的前一天...”
“美奈子就私下里跟我说过,她意外地发现了,杉山老师,还有另一位她非常崇拜的老师,在从事非法买卖入学资格的生意。”
“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我让她先不要声张。”
“而因为那第二个凶手跟她关系很好,所以美奈子当时也不肯告诉我那位老师的名字。’
“可没想到,仅仅第二天...”
她悄然咬住嘴唇,眼神里浮现出无限的痛苦和自责:
“仅仅是第二天,我去杂物室拿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美奈子的尸体!!”
“当时我就知道,她一定是被杉山老师,还有他的同伙给灭口了。”
“所以我才会设计杀掉杉山。”
“然后把当年跟美奈子走得最近的几位老师都请到这幢别墅里,通过一场戏,把美奈子口中所说的,那位她‘非常崇拜的老师’给找出来。”
“结果证明,那第二个凶手,就是下田!”
米原老师冷冷地看着下田。
下田险死逃生,也完全被吓破了胆气。
他浑身打着哆嗦,差点没被米原晃子的这一记眼神,就吓得伏法认罪。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还是在等,等米原晃子拿出那个,可以让他无力反驳的证据。
而米原晃子也终于满足了他的心愿:
“当时是我发现的尸体。”
“而我意外发现美奈子尸体的时候? 她才刚死了没多久。”
“那个时候...她鞋底沾染的唾液斑,甚至还没干涸。”
“所以我很容易就注意到,美奈子的鞋底? 似乎沾着唾沫一样的东西。”
米原晃子讲出了惊人的事实:
原来林新一今天注意到的关键证据? 在三年前? 就已经被米原晃子给注意到了。
那当时怎么没引起警方的注意呢?
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而答案却还是那么简单,荒诞:
“因为那些警察根本不听我的。”
“他们觉得,这个案子就只是简单的自杀。”
“我给他们指明? 美奈子的鞋底沾着什么人的唾液。”
“可他们看到那干涸后的水渍? 也只是觉得,那只是她生前在哪里踩到了地上的积水。”
“他们只想尽快解决这个案子,以‘自杀’的名义。”
“我实在没有办法? 只能缠着那些调查人员? 让他们至少拍照取证。”
“所以? 才有林管理官? 你看到的那张照片。”
米原晃子拿起了? 林新一之前亮出的那张照片:
“看到那旁边的灯光了吗?”
“这是我打的手电筒。”
“这...”林新一一阵愕然:
他原来还正奇怪? 那些只会用肉眼寻找证据的摄影大师,是怎么会想到用侧光源拍摄法,记录下这块肉眼很难发现的干涸唾液斑的。
合着这不是巧合。
而是米原老师在发现了蹊跷之后,特意摸索着用手电筒打光增强反差,把唾液斑痕显现出来? 才让他们加以拍照记录的。
“再然后? 警方迅速以‘自杀’结案。”
“那只我觉得有问题的鞋子? 也被美奈子的父母连带着女儿的尸体一并领了回去。”
“因为我只是本能觉得那只鞋子有蹊跷? 没办法像林管理官你那样,从鞋底的唾沫发现那么多信息,还原出案发时的细节。”
“所以我的怀疑就只能是凭空生出的怀疑。”
“在外人来看? 这甚至像是疯了。”
“我没法让悲伤过度的美奈子父母相信我的猜测,也没法让决心敷衍结案的警视厅重启调查。”
“我只能去找到美奈子的父母,让他们至少,把那双鞋子留给我。”
米原老师这么问着。
林新一马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双鞋子你保存得怎么样,没有受到污染吧?”
私人取证,严格来说是程序违规,会让证据无效。
但如果那只皮鞋被保管得足够小心,还完美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那通过比对现场照片和皮鞋鞋底的灰尘痕迹形态...
就不仅能证明,这只皮鞋是美奈子死亡时穿的那只皮鞋。
而且还能证明,这只鞋后来没被人动过手脚。
这已经是足够有力的证明。
有这样的证明在,除非下田老师能请得起妃英里级别的律师,否则就别想学辛普森,钻“程序违规”的空子。
林新一对证物的保管情况非常在意。
而米原晃子的回答不仅满意,甚至还给了他意外之喜:
“放心,我保管得很好。”
“警视厅不愿意收管证据,我就自己来。”
“我请到当时办案的警员出面,以私人的名义,在公证役场做了证据保全公证。”
“这些,公证役场,当年的那个警员,都可以为之证明。”
听到这里,众人的表情都微微出现了变化:
米原晃子把证据保管得很好,甚至私下找了办案警员,做了证据保全公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在一开始,米原老师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人。
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尝试着,用正当途径解决问题。
但是,大家现在也都知到了那个结果...
“我失败了。”
“我去找学校,学校的态度只是想尽力压下丑闻。”
“我去找警方,警方只用‘没有迹象表明此案存疑’的场面话将我搪塞。”
“我去找媒体,媒体很快就在某种可能存在的神秘力量下,变得悄无声息。”
米原晃子只是在平静地陈述。
可所有人都能听到她话里的绝望:
明明是一个有问题的案子,但无论是单位、警方还是社会舆论,都不去帮她揭露这个问题。
而林新一也隐隐听出了一些味道:
美奈子被杀,是因为她发现了,下田和杉山在非法买卖新生入学资格。
可下田和杉山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基层教师,他们两个真会有权力买卖那所能量巨大的地方名校,杯户小学的入学资格?
会不会,他们只是明面上的代表。
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校方为什么躲避。
警方为什么敷衍。
媒体为什么缄默。
是单纯的尸位素餐,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杀人案?
但不管这背后有没有藏,藏着什么,米原晃子都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她把所有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
却还是没能为美奈子找回正义。
“所以我选择复仇。”
“我要杀了杉山,还要杀了下田。”
米原晃子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林新一:
“林管理官,你来得太晚了。”
“如果三年前就有你这样的警官在,或许,事情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林新一一阵沉默。
迟到的正义,很难再称得上是正义。
他无话可说,只是为那些同僚感到耻辱。
“对不起。”
作为如今警视厅的一员,林新一只能向面前这个杀人凶手道歉。
而米原晃子没兴趣听取这种迟到的歉意。
她只是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下田老师:
“下田,我手上已经没有了刀。”
“这并不是胁迫,只是质问:”
“请认认真真地说出来,当初是谁杀了望月美奈子?”
“我...”下田老师一时语塞。
铁证在前,又经历过米原晃子带来的震撼,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是杉山,还有...”
下田颤颤巍巍地讲出了一切:
“还有我。”
“我是凶手,我认罪。”
................................
米原晃子认罪了,下田老师也认罪了。
两起案子都以一个令人震撼的方式迎来了结局。
但悲剧落幕后的空气却愈发冷清。
“唉...”林新一站在窗边,独自望月长叹。
贝尔摩德却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畔,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何必叹气呢,Boy...”
“凶手认罪了,米原也没再杀人。”
“这样的结局,不是你最期待的么?”
“这...”林新一微微一愣。
听到这位向来高深莫测的魔女,这似乎暗含深意的话...
他不禁有些震惊地反应过来:
“贝尔摩德,难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米原老师手里有证据。”
“所以你那时候才没有阻止米原挥刀,而是放纵她发泄情绪?”
说到这里,林新一的眼里甚至有了崇拜。
而贝尔摩德却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我只是懂得鉴赏表演,又不会读心。”
“那个时候,啧啧...我还真以为她要挥刀杀人呢。”
林新一:“.......”
“那你干嘛不阻止?”
“你不是暗示我,要帮我阻止米原老师行凶么?”
林新一不禁有些后怕。
合着贝尔摩德就是在故意放纵杀人。
要不是米原晃子自己止住了杀意,她手上估计又要多沾一条人命。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贝尔摩德倒是一点也没有要承认错误的意思。
这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错误:
“米原要杀人,关我什么事?”
“杀个人而已,我为什么要阻止她?”
“额...“林新一一脸古怪:
也是...他之前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一个超级罪犯去帮他预防犯罪?
这不是让老鼠看粮仓么?
“我可没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
“如果有的话,那...”
贝尔摩德轻轻拍了拍林新一的脸:
“你,我,还有你的小女朋友。”
“都应该先去坐牢...不,按我们的罪行,应该直接枪毙。”
林新一听得一阵头大。
他总算是想起,自己也是一个犯罪分子了。
也不知道原主有没有杀过人,杀过多少,给他留下了多大的烂摊子...
想想那家伙在这种乌七八糟的组织里长大,还跟在贝尔摩德、琴酒这种危险人物身后...想出淤泥而不染,估计是不可能的。
“总之,我对维护正义不感兴趣。”
“我只在乎你。”
贝尔摩德的声音悄然变得动情。
这声音悄然拉回了林新一的注意力:
“我坐在那里帮着监视米原晃子,只是为了让你满意,让你开心。”
“可在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
“你很不开心。”
“我...”林新一微微一滞:
的确,在那下田嚣张翻盘的时刻,他的愤怒几乎难以遏制。
或许贝尔摩德说得没错。
如果那时候米原杀了下田,他心里说不定,反而会感到高兴——即使脸上不会有所表现。
试着想一想,那种感觉就像是家里来了个免费佣人:
不用自己干脏活,就能看着垃圾从眼前消失。
心里冒着这么可怕的想法,再想到自己之前说得那些大话。
林新一不禁有些脸红:
嘴里挂着理性,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年轻人。
而贝尔摩德只是继续冲他微笑。
那笑容中带着一种无条件的宠溺:
“如果当时下田死了,那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你大可以把没能阻止米原的责任,完全算在我得‘任性’之上。”
“好事你来做,坏人我来当。”
“这样一来,你心里就不会再有一丁点的负罪感。”
林新一一阵沉默。
他总算知道,贝尔摩德当时朝自己眨眼的真正含义。
他轻轻一叹,又低下头,无奈地回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
贝尔摩德耸了耸肩。
她的神态是那么轻松惬意,却又让人莫名觉得认真:
“相信我,Boy。”
“我永远都会给你,你最想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