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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比斗,虽说是桓玄胜了,但他这位胜者却也没滋没味,心下戚戚然。
代表仙门世家和郡望世家出来争夺脸面的两人,却被一个非世族中人拆穿了面上的光彩,在场的世族中人心里都别有一番复杂的感受,当下这场比试,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不然再斗法力,称修为,让钱晨继续点出破绽,世族的脸都要丢尽了!
一场清谈匆匆散去。
谢灵运倒是不计较这点面子,拱手而来,笑道:“道友真是好眼力!”
钱晨微微颌首,道:“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谢灵运见旁边的王龙象沉默不语,对此不置一词,他也素来知道这位于自己齐名的王家嫡子的性子,对此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王谢虽然并称于世族,但拥有元神真人的王家,实力其实尚在谢家之上,他能与王龙象齐名,不乏此人性子清冷,不屑于世族交往有关,相比之下,手腕灵活,风度翩翩而能折节下交的谢灵运,在士人之中声望更高。
有心为两位世族子弟辩解一句,谢灵运笑道:“依我看来,褚世弟结丹外象虽为第四品,但气韵深长,距离上品也仅差一线而已;桓兄更是无疑的上品金丹,虽然凝煞炼罡出了岔子,但日后度过阴火劫时,未必没有弥补之机!”
对此钱晨也是表面上赞同道:“确实如此,若是趁着阴火劫之机,燃尽丹煞之中的乙木精气,未必不能弥补这一隐患!”
事实上钱晨便有办法,虽然结丹一关号称丹成无悔,但太上金丹大道的传人,向来是不吝于践踏这一准则的。
无论是以外丹道弥补,还是祭炼一上好的渡劫法器,甚至改修丹法,都能缓缓将这破绽调和回来。
当然他所说全是针对桓玄,而结丹之时劫数未完全度过,走了金丹大药的褚文恭,除非钱晨亲自出手,为他炼上一枚真幻两相丹,令其在外丹引发的幻境之中重新渡劫,达到颠倒真幻,将昔年逃走的金丹大药又‘骗’回来,完成一次偷天换日之举。
否则此人注定是前途尽毁的下场,有生之年,几乎不可能突破阳神。
谢灵运暗暗点头,这位李太白不但剑法惊人,为人处世也心性出众,与王龙象倒是大为不同。
但若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跟在王龙象身后的那位老仆可能并不赞同,毕竟钱晨笑谈‘利器在手只会毁了我容忍蠢货的能力’,那一惊悚出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王龙象就算再沉默寡言,也没有说过要一剑将那些蠹虫杀尽这种话。
所以老仆心中犹如明镜一般,清除的知道这位李太白面上是温润君子,心中的傲气只怕比自家的少爷都大,这铜雀楼中,包括谢灵运在内,除了王龙象只怕没有一人能得到他的承认,此时表现的温和,只不过也是一种另类的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罢了!
“世间能丹成上品,已经是难得,长生大道有望。能结丹一品者数百年也难出一个,中土非王谢难以为之!”
桓玄见到王谢同列,也走了上来,不露痕迹的捧了一句。
岂料王龙象闻言非但没有露出自得之色,反而皱起眉头,神色郁沉了下来,他闻言道:“一品金丹虽然少见,但中土人才无数,非只我二人!”
他说道这里,却微微抬头,神色带着一丝莫名,道:“只是我所见,便有两人隐隐胜于我!”
桓玄这下反而有些尴尬,谢灵运却抬头,露出几分凌厉而骄傲的目光道:“哦?我倒是有些好奇,是哪两人?”
“昔年的李尔……”王龙象并未讳言,平静道:“便是其一,其丹气尚属于雷霆,从脑后放出,冲霄而起笼罩数十亩,雷霆之气暴烈无匹,但却被金丹锻炼的犹如青玉一般,此等力量把握之微妙,丹气之纯粹,在我所见之中,无人能比!”
桓玄这时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李尔此人我也听过,确实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相传陇西李氏的先祖,乃是太上道祖数百世转生中的某一世血裔,也算是跟脚高贵,北魏名门了!”
谢灵运微微叹息道:“纵是北地名门,不也混了胡种?”
此言却是提起了南晋世家最为难堪,也是对北魏最难以接受的一个话题:昔年司马懿篡夺曹魏,屠杀皇室曹家,因为昔年曹家也是篡汉而来,司马懿当时已经隐隐为中土第一元神,故而世家都选择了默认此事。岂料杀尽前朝遗种的时候,却让大将军曹爽三岁的幼子被人救走,而救走他的便是当年的佛门大菩萨——菩提达摩。
曹爽之子曹麟做沙弥打扮,跟随达摩行走四方,苦行修身。
因为身负血仇,更兼资质不俗,很快便有了一身修为,更因为当时佛门尚被中土道门排斥,只能行走于蛮荒之地传教,多次深入北狄传教,与北方蛮夷交往甚密,曹麟修成佛门金身之后,恰逢道门排佛最激烈之时,佛门大能纷纷从西贺洲东来,却被当时的天师许逊、寇真联手拦截在函谷关外,三次斗法,都未能胜过道门。
恰逢晋司马氏倒行逆施,司马昭人心尽失,佛门便开始正式支持曹麟复国。
曹麟与蛮夷鲜卑氏族歃血为盟,与独孤、宇文、长孙、拓拔、慕容、丘穆、步狐、尉迟八大姓相约共取中土,曹氏为皇族,八姓为后族,中土与鲜卑联姻为亲。借得鲜卑之兵八十万,叩关南下,引发了中土千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劫数,期间非但鲜卑人口损失近半,中土世家也实力大损,北地劫数炽烈,甚至引来了魔道插手。佛道两家为此陨落无数高人。
此劫以曹麟突破元神,毙杀司马昭,报一门血仇告终。
魔道显露野心之后,佛道两家终于停战,划江为界,分割南北。
昔年北地世家衣冠南下,除了佛道相争之际,这些世家都是道门的支持者之外,更有北魏立国之基便是与鲜卑联姻,世家嫡系多要娶鲜卑八姓女子的缘故。
当然,这数百年传承下来,北魏形势又有变化。
曹家为了平衡鲜卑势力和佛门,又开始靠向道门,但曹爽早早飞升,几代曹家子弟因为佛道之争,也并未在修行上有太大成就,反而是一心靠拢佛门的鲜卑胡人受佛门扶持,故而如今北魏乃是幼帝登基,国内执政的却是鲜卑一族的拓拔太后。
这位太后历经四朝,亦是佛门成就金身的大尊者,距离元神只差一步,执政手腕之老辣,在北魏的权威还要胜过晋室。
谢灵运也不欲多提北魏,有此一叹后,又问王龙象道:“李尔纵然是北方奇才,那不逊于你的另一人是谁?”
王龙象却又沉默不语,钱晨在旁边听了半天,不由悚然道:“不会还是我吧!你中土世家评论丹品,两次拿我出来算什么?”但这时候,王龙象已经微微回头,神色间不言自明。
钱晨只能哈哈大笑,掩饰尴尬,道:“若是再早一些,还能和你们年轻人排一排,但如今我早已不是结丹了!”
“没错,我还是通法,凭什么就算结丹了?现在那两个都是小金丹,是未来本体结丹的‘丹头’,‘丹头’这种事能算正经金丹么?正经金丹谁会有两个啊!离谱……”
王龙象却正色道:“太白剑法之中意气风发,绝非老朽之辈,只怕年龄不胜于我等多少,能修成阴神,乃是太白道行精进,修行之能胜于我等,而非年岁积累!”
“我要说我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你信不信?”
钱晨忍住了一口老槽,默默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评价。
“果然是李太白!”谢灵运眼中却战意十足:“今日听闻我叔祖安石公盛赞于你,倒是有很多世家长辈不服,更兼此宴本是世家划分金陵洞天名额之会,却因为你,请来了各方仙门的真传,乃至名声鹤起的各方散修寒门。确令不少人迁怒于你,想要稍加打压,使得金陵洞天不落于庶族之手!”
钱晨一脸平淡,却令谢灵运稍稍惊讶,道:“你不惊讶吗?”
钱某人微微一笑,第一次在谢灵运面前挑起眉毛,显露出那股蔑视铜雀楼中的一切,包括他谢灵运的傲气来,平静道:“他们大可试试……”
“鸱得腐鼠,鹓鶵过之!”
钱晨转头离去,一笑置之:“自取其辱……”
此时铜雀楼上玉罄声响,清脆悦耳,沁人心扉,霎时传遍九重楼阁,将那那楼中的喧闹尽数盖压了过去,却是宴会开场时的告声,一时间众人纷纷涌向铜雀楼最顶层的宫阙,大晋建康的世族子弟有意赴会者,几乎尽数前来,谢家也是来者不拒,但如王龙象和钱晨这般有请柬的,不过数十人,皆是名动一方的年轻修士。
此时铜雀楼中赴宴者足足有数千人,而楼外朱雀桥上举目眺望的底辈弟子和秦淮两岸人头攒动的市民百姓,则足足有数十万之多。
此时围绕铜雀楼外,无数法器悬浮飘游,如星辰一般纷洒空中,向着楼顶的宫阙落去,更有近百道遁光更为瞩目,于半空游走不定,各色彩光耀眼,虹芒剑光结成灿霞。
第九层的宫阙,还有无数悬楼浮阁,相互之间以金桥搭连,又有许多奴仆,力士,侍女行于其中。
两只铜雀没了监控守护上古铜雀的任务,却也沦为了铜雀楼中的闲鸟,此刻只能并肩站在檐角,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热闹至极的场面发酸,一只铜雀突然用翅膀擦了擦眼睛,惊讶道:“我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个‘大恶人’?”
另外一只铜雀慌得连铜羽都掉落了:“真的吗?快跑……”
“不对,是我看错了!”那只铜雀仔细瞧了钱晨几眼道:“气质略有那么些相像,但那厮和王小子并肩走着呢!怎么可能是那个大恶人!”
“王小子真惨……”铜雀感慨道:“能比我们还惨的就只有他的。刚刚我听到了不少笑他的话……”
温峤走在金桥上,哈哈大笑道:“趁他不注意,我们逃得远一点,又躲了一桩赌债!”
庾亮沉声道:“你之前好像并未与他赌斗!”
温峤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赌了呢……”
“温兄,你真不知道此人是谁吗?”庾亮忍不住回头道,温峤却丝毫不以为意道:“他是何人!与我何干?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有花有酒,聊为卒岁之欢……”
他负手像是个闲汉一般,晃晃悠悠的走了下去,庾亮一愣,继而微微摇头,他可以豁达,但庾家年轻一代仅是嫡系便有数百人,他若不起来遮风挡雨,撑起家名,为子孙争取机会,真要让寒门散修起来了!中土还会是世家的天下吗?
玉罄声响第二遍的时候,宫阙之内已经世家子弟满座。
有人高声笑道:“李太白剑斩龙神,不知可位列几品?”
“此人的剑气,我那一日在朝天宫见过!”有世家子弟开口道:“凌厉有余,大道气韵不足,全以剑气取胜,没有精神!”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道:“听闻此人五剑斩神,依我所见,剑法却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只知道一味凝聚剑气,失了剑意的高妙,若非青莲雅致,难入上品……依我所见,也就是三品的剑术。”
“谢家九韶定音剑,韵起《大韶》,剑势合九韶之舞,动若夔鼓,矫如雀翔,剑意太虚得‘有’‘无’之妙,如此当是一品的剑法。未得剑道之理,不过是招式巧妙一些罢了!称不得上乘剑法……“
司马睿听着旁边的讥讽,心中非但不紧张,还有些想笑。
愿你们真的见识了李太白的剑法,不要被吓得尿裤子罢!
一个世家子弟合酒服了五石散,正敞开衣襟散去燥热,他此时神色亢奋,真元躁动,吞吐着五石精气,嬉笑言道:“这李太白,只怕又是一个李尔罢了!妄得了一些虚名,便不敢再露面了!斩杀一位龙神有什么大不了?我听闻那龙神是被王龙象斩了爱子,与其恶斗不止,两败俱伤后,才被此人捡了便宜去……”
他说罢大笑不止,这时候有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宴中一时肃然,他感觉事情不对,便匆匆回头,却看到王龙象立身于殿前,平静的朝他看来,而钱晨站在王龙象的旁边,浑不在意,目中无人。
王龙象扫视四方,一字一句道:“剑斩真龙者,李太白也!非我之能!”
钱晨宽慰他道:“长剑在手,何惧人言?”说罢便拉着他的袖子,拽他进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