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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玉虚宫,昆仑觞(四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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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寺的前厅后堂,只以屏风隔断,钱晨等人绕到了后堂,里面有许多散乱的杯盏,小几卧榻胡乱的摆放着。

    后堂不甚宽阔,还残留着昨夜宴饮的狼藉,弥漫着一股酒味。

    一个宽袍大袖,衣襟敞开的人在卧榻上靠着榻壁,下颌的长须乱糟糟的,沾染着可疑的液体。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酒壶,半醉半醒之间,模模糊糊的看着来人。

    燕殊看到这熟悉的画面,不禁笑了。

    回头对钱晨道:“倒是有些像晋国那些服食了五石散的士子。唐人好酒,与晋国好五石散一样嘛!”

    钱晨冷笑道:“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能炼出什么好丹,药性燥热,虽能增益修为,其丹毒却尤为猛烈。以温酒服用,冷浴,散步,敞衣,竟以裸身为尚,能散发多少丹毒?还不是损害自己的根基?”

    钱晨上前唤道:“吴道玄?”

    “嗯?”那人幽幽转醒,又迷迷糊糊道:“你是?”

    “我来请你画壁画的!”钱晨并没有多解释,此时吴道子半醉半醒,神意内藏,乃是在运转修神之法。

    钱晨也没想到吴道子居然是纯粹的神修,神修重意不重气,并不以气养身,而是观想冥想,气养魂魄,继而神游出窍,以种种修神之法滋养神魂,追求的乃是尸解之道。

    阴神夺舍,阳神尸解,元神飞升。

    吴道子每日借酒意神游八极,以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养神炼神。

    钱晨观其驻留本身的命魂便知道,其已经能够出神日游,不会被阳火烧魂,除了每日正午时还不能出窍神游,冒着大日火光行走,其他时间通行无碍,已经半步踏入阴神了。

    神修只修性不修命,比起钱晨燕殊这等道门真修来,自是差上不少,燕殊和钱晨皆有高深武艺在身,无论是神通法力,还是打熬肉身,都深有火候。

    日后乃是肉身飞升的天仙果位。

    但神修神魂历经种种劫难,极为强大,总有一些惊人的神通术法。若是参悟一二大道,以神寄道,更是能修成某些惊人的本领。

    吴道子这般放任自己的肉身躺在榻上,也不足为奇,神修常常神游八极,阴神,阳神出窍游历四海八荒,甚至有进入其他世界的。

    只把肉身托付给弟子好友,诸天万界又时序不定,不乏有一游回来后,肉身已经老死的悲剧。

    托付并非所人,更被弟子好友烧了肉身的也有,甚至还有被挟持肉身,逼问修道功法的。

    这般失了肉身,要么不经轮回,偷偷转世,未有胎中之谜,只要了结那副肉身的因果,就能重新修道。

    要么就夺取一个庐舍,当做肉身。

    还有不想沾惹因果的,还可以采气炼身,炼成元婴之体,纯以元气为身。

    吴道玄神游在外,有贺知章这些好友看守,厅内七仙,最差也是丹成上品的修为,可比他那些修为浅薄的弟子,或是吴道子自家那长安地小,设置不了什么厉害禁制的宅子好多了!

    贺知章刚刚的呼唤,便是唤回吴道子神游已远的阴神。

    “今日千秋节,不画壁了!”吴道子的肉身不耐烦的开口道。

    钱晨自袖子中拿出惊神香,随手打开榻旁挂着的一个香薰银球,指尖冒起了一丝纯阳真火,点燃了惊神香。

    香气徐徐,笼罩堂内。

    这一丝香气顺着吴道子神魂肉身的联系,搭起了一条香桥,丝丝香气蔓延到极远处。

    洛阳珈蓝寺内,正与寺中主持下棋的吴道子突然微微皱眉,闻了闻自己身上,只见他身体瞬间虚化,室内是光能够透体而过,更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滋养神魂。香气笼罩之中,他感觉就算正午的太阳真火,多半也伤不了他了!

    与他下棋的老住持笑道:“昨夜张果来白马法界闹了很久,道佛两家不欢而散。刚刚四明狂士又出声唤你,可见当有要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吴道子遗憾道:“看来这一局棋,我们是下不完了!”

    便起身来到寺中,投入殿前的画壁之中。

    老住持在他离开后,才幽幽叹息道:“这一局棋,或许此生都难以再下完了!张果虽然与我佛门不睦,但却并非生事之人,他冒着打破洛阳白马法界的危险,为我等示警。”

    “却因为道佛两家的成见而不了了之!”

    “昨夜长安剑光三千丈,斩却诸魔如闸草,当是可敬可畏,几位师兄为了度化魔头为我佛门护法,固然是两百年来苦心筹划,却也难防当年女帝,究竟掺了多少魔门中人进来。”

    “若是根子都烂了,还想收容蛀虫。岂不知内外勾连之下,佛门这一株大树,也将倾倒啊!”

    老住持低声叹息,他人言轻微,虽有联合道门之意,却不还是被排斥,只能在这里和吴道子下棋吗?

    吴道子钻入洛阳的壁画之中,再出现,已经化为菩提寺壁画之中礼佛的比丘,他一身宽大衣襟,对讲法的菩萨微微一礼,便从佛像之上一个巴掌大的比丘,渐渐走向画壁。

    当画壁上他的身影如常人一般高的时候,他便从画壁中迈步走出。

    身形一闪,就回到了卧榻的肉身上。

    吴道子神身合一,伸了一个懒腰,目光璀璀,再无半点醉意,只感觉神魂受到香气滋养,出窍一夜,与肉身没有半点隔阂,浑身融融,十分舒畅。

    “好香……妙香,滋养神魂,还要胜过那兴善寺住持为了偿我画壁之功,与我的三根紫金白檀佛香!”

    “你若给我三丸这香,我便为你画上一壁。宽八尺,长一丈如何?但这一丸不能算!每增加一丈,你就要多给我三丸!”吴道子如卖画的商人一般斤斤较量道。

    钱晨张开双手五指道:“我给你十丸!”

    “三丈画壁!”吴道子诧异道:“以往这么长的题材,是要加钱的!”

    “但是看你这香实在绝妙,我便许了罢!”他整了整衣裳,问道:“画什么?”

    “地狱!”钱晨悠悠道。

    “地狱!”吴道子面色凝重:“你要我画地狱变相图,这可是大题材啊!按照行情,你还得加钱。”

    “先听我说完!”钱晨道:“我要画的地狱变,要能囚禁全长安的鬼神,要能衍化一个地狱世界,让众神在其中沉浮,要禁锢无数冤魂恶鬼,魔头阴神。我要画的,是一个宛若真正地狱的地狱变相图!”

    “请走……不送!”

    吴道子面目一沉道,这人是来耍他的吗?

    “我带了普天之下,最好的酒!”

    钱晨不怕勾引不动吴道子。

    吴道玄咽喉动了动,骂道:“什么样的酒,能叫普天之下最好的酒,宫中什么美酒我没有喝过?是蜀中的剑南烧春?是‘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竹叶清?还是虾蟆陵的虾蟆清?亦或是这菩提寺所酿的菩提美酒?”

    燕殊不服气了,他瞪着眼睛道:“是昆仑觞!”

    燕殊声音颇响,外厅的张旭坐不住了,回声问道:“什么昆仑觞?可是魏晋时,谢玄酿造的昆仑觞?以瓠匏接大河源水,一日不过半升。丹水色赤如绛,以之酿酒,得名昆仑觞的绝世名酒?”

    燕殊喝道:“那算什么昆仑觞!我说的乃是用昆仑玉虚宫所在的帝下之都,不死丹泉所酿,以昔年西王母所饮仙酒酿造之法,炮制而出,号称昆仑觞流,陆吾回首的仙酒——昆仑觞!”

    吴道子喉头蠕动,显然已经意动,但嘴上依旧不信道:“昆仑早已成仙话,世间哪还有什么玉虚宫!”

    钱晨掰开红皮葫芦的塞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周围的那些杯杯盏盏,都配不上燕殊这般的吹嘘,便将煽火用的芭蕉叶一卷,为蕉叶杯。

    葫芦口中,一线清泉徐徐落下,在蕉叶杯中化为一泓玉液。

    从前厅闻言摸了过来的张旭眼睛一亮,笑道:“这个办法好风雅……日后我们于园中溪旁小醉,摘下下旁边的芭蕉,卷成碧绿的叶樽,饮一樽酒便抛一张叶,任由蕉叶顺流而下,直喝到芭蕉叶尽,月上中天。”

    吴道子闻到一阵无法用言语老形容的酒香,登时露出一副色授魂与的神情。就像老登徒子遇到了绝色一般。

    钱晨斜了一眼,暗中示意燕殊道:“这酒当真如此绝妙?为何我喝来,也就一般般啊?”

    燕殊眼神奇异,仿佛在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毛病?这酒,喝过的人都说绝妙。只有你一副师兄强人所难的样子。”

    钱晨微微思索,觉得应该是这酒之中,蕴含了什么东西,渗透不了自己被道尘珠保护的神魂。

    “那这样说来,这酒岂不是和天魔一样的东西?”钱晨微微疑惑,但想到昆仑觞乃是用西王母旧法酿造,神魔一体,本质如一,或许真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吴道子小心捧过钱晨手中的蕉叶杯,一线清泉入喉,他眼神一亮,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绝然道:“这活,我接了!”

    说罢宝贝无比的捧着蕉叶道:“你这葫芦里的,也是许给我的吧!”

    张旭闻言忙道:“真是昆仑觞?我来尝一尝!”

    他伸手去抢那蕉叶杯,吴道子早早藏到身后去了,口中连呼:“假的,假的!”

    “假的你也给我尝尝!你昔年向我学字的时候,可不是这般不尊师重道的态度!”张旭威胁道。

    “我也是给了束脩的!”吴道子强自嘴硬,但到底抵不过师生的名分,只得给他喝了一口,他心疼的浅浅倒了一点,燕殊在旁边不停的拉钱晨的衣袖。

    张旭眼睛同样一亮,焕发出渴望的神光,看着钱晨有些发麻。

    他焦急问道:“字!字要吗?有画怎么能无字?而且其实我画的也可以。不如让我和吴道玄一起吧!”

    吴道子也惶急道:“你要在哪里画?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钱晨却露出一个恶魔一般的微笑道:“我们只有半日的功夫!”

    “半日!”吴道子惊叫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我可以!”张旭自告奋勇道。

    “半日可以……杀了我也要等我喝完酒!”吴道子马上换了一副面孔道:“我们现在就起程!”

    “此画,还要与你之前所画的所有壁画形成一处画界,长安任何一尊寺庙,若鬼神有所异动,便会拉入这画中地狱之中!”钱晨面色凝重的说完最后的条件。

    吴道子这才彻底变了脸色:“美酒虽好,但信义最高,恕我不能画这画。”

    他以笔做剑道:“酒已入我腹中,既不能画,如何能受?待我剖腹还酒!”

    张旭迟疑一下,对吴道玄道:“是你请我喝的,我不剖!你替我再剖一次吧!”

    钱晨手中拿着贺知章的金龟袋道:“你信不过我,可信得过贺监?”又拿出天师印道:“可信得过司马子微?”

    吴道子无言以对,凝固在了当场,看他眉头不解,可见心中天人交战,甚是艰难。

    钱晨缓缓长身而起,道:“信得过,就和我一起去拯救长安!信不过,我也绝不勉强!”

    吴道子沉默了,久久他语气艰涩,捶胸顿足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要害我啊!”

    他泪流满面:“我吴道子就想老老实实的喝酒画画,怎么什么麻烦事都找上门来!拯救长安……这是我能做的吗?弄不好,陛下是要杀我头的啊!”

    “别怕!他杀你,我杀他!”钱晨安慰道。

    吴道子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他呜咽道:“贺知章和司马子微,怎么就信了你这个狂人?要杀陛下,这是人能说的话吗?这是臣下子民能说的话吗?你这是反贼……反贼啊!”

    他抽泣的几乎昏了过去,十分后悔自己上了贼船。

    吴道子边哭边用袖子遮住脸,将蕉叶杯中的仙酒一饮而尽,带着些许醉意道:“我们走吧!”张旭在旁边看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被套路了!还是吴道子真的要酒解愁肠!

    他看了看地上的芭蕉叶,上面还有一些水迹,让他迟疑要不要舍下这点面子。

    捡起来舔一舔?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小会,就有一只金童子从钱晨的腰间跳了下来,把自己的宝贝芭蕉叶捡起来,在身上放好了。然后继续跳回去,化为葫芦上的一枚金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