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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5章 佛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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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特意研究过几天。”

    李世民一脸狐疑,佛也好,道也罢,哪个不是他人穷尽一生也参悟不透的,研究过几天?你也好意思说!不过李世民也没打断李牧,对他的自负和莫名其妙的自信,李世民已经习惯了,也不理他,道:“快说吧。“

    “那臣便小小地发表一些浅见。”李牧清了下嗓子,道:“想要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差异,要先明白,佛教想要倡导的是什么样的思想。臣的结论,佛教讲究探寻人类心灵和道德的进步和觉悟,他们的教徒修习的目的,是为了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得到生命的解脱,到达一种明悟的境界。”

    “因此,经常有人经历苦难之后,看破红尘而剃度出家。看似大彻大悟的背后,实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这种逃避,贯穿于佛教各种经义典籍之中,只不过加以美化罢了。譬如说,修来生福报这种事情,就是非常典型的。谁见过来世?谁知道来世是什么样儿?说这些话的和尚,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改变不了此生,便向此生妥协,修来世?不过是托词罢了。”

    “同时,佛教讲究因果轮回,佛教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说法,也因此,他们认为引发战乱之人,必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因而无需他们的帮助。如刚才所说,这也是一种逃避,他们没有能力拯救乱世,甚至不想去努力一试。这种消极的态度,臣非常的不喜欢。臣以为,哪怕是再小的可能性,只要是正向的努力,就可以一试。奇迹总是存在的,不去尝试,永远不会知道能不能成功。”

    “而倘若在盛世之际,由于许多帝王他们需要佛教的思想来教化百姓,那么和尚下山便成了常态。当佛教成为了帝王统治的工具,得到了朝廷的一定支持,寺庙自然也就多了,和尚也就多了。需要他们出现的场合多了,也无需逃避什么了。自然也就‘下山’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道教又如何?”

    “道教的思想与佛教截然不同。道家追求的是“道”,而所谓“道”,在臣的理解,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譬如说‘得道成仙’、‘断人生死’、‘济世救人’等等,每一种能力,都不是凡人所能达到。因此,若想要得到这种能力,必得潜心钻研才行。”

    “道教之人主要信奉太上老君,此人乃是天上炼仙丹的神仙,可以炼制各类仙丹。传说之中,仙丹得服一颗,便可延寿百年。昔有彭祖寿八百,便是因为吃了八颗仙丹之故。”李牧顺口瞎掰,余光却一直瞄着李世民的表情,见他听到‘一颗仙丹延寿百年’的时候,目光中露出的渴望,嘴角微翘,继续道:“盛世之中,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百姓的生活无忧,追求长生之人自然就多。而长生之法,却无有记载和定论,只能是自己去研究。”

    “不管是为了拥有解决问题的‘道’,还是达到‘长生不老’的道。不管是何种目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闹市自然不是他们的首选。因此,在盛世之中,道士们往往归隐山林,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努力。”

    “而到了乱世的时候,正是道士一展所学的好时机。譬如孙神医这样的大夫,乱世的时候,需要大夫的人一定是比盛世的时候多的。其他的‘道’,也是如此。”

    李世民听完李牧的话,心中疑惑并未解开,皱眉问道:“按你所说,这佛道并无好坏,只是想法不同而已,对帝王来说,佛还盛于道一些,为何你却不喜欢佛,反而言谈之间,颇为推崇道呢?”

    “这就要谈得深一点儿了。”李牧笑了笑,道:“举一个例子吧,陛下,臣想请问陛下一句,您是喜欢打江山的人,还是坐江山的人呢?”

    李世民洒然一笑,道:“自然是打江山的人,坐江山?坐享其成,不是朕之所愿,也没什么意思。”

    “臣也如此想。”李牧认同地点头,道:“陛下,人生贵在经历。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付出,得到,这才是人生正常之态。什么都是现成的,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这佛教啊,固然是帝王统治百姓的一个好工具,但是也不过是愚民的手段而已。陛下应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百姓不可欺。”

    “佛,便是欺骗么?”

    “不一定完全是欺骗,但一定有虚伪。”

    李世民皱眉:“哪里虚伪?”

    “粗浅的例子就不说了,就说这我佛慈悲,不忍杀生吧。”

    “这有什么问题?”

    李牧笑了笑,道:“佛经里曾记载一个小故事,来表现佛之大能。佛陀曾言道,一碗水里有无数众生,而这些众生就是一方世界。因此有诗赞曰,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但臣想问一句,佛陀喝水么?”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

    “我佛慈悲,当不杀生。而一瓢水之中,孕育无数生灵。佛喝水,即杀生,杀生之佛,也能算佛么?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么?”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你是总有得可说,论狡辩之术,你可谓天下无双了。但是,道也未必都是好的,你为何就喜欢呢?”

    “臣也不是尽喜欢道,臣只是喜欢‘道’的这种思想、”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或者说精神。”

    “臣刚刚说了半天,也不知说明白没有,臣想告诉陛下的是,若按照佛教的思想行事,可以做到更好的控制已有的资源,但其实是不能创造新的价值的。因为佛教的思想,本身就不具备道家的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而道教则不同,道,便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道士不断地钻研各种‘道’,会让‘道’发展得更好,更深。就说这医术,古今的史书上,记载颇多,好多道士都是很好的大夫。他们的道,便是这医术。”

    “臣相对更喜欢道家,是因为臣也是一个这样的人。臣喜欢遇到问题,迎难而上的人。臣也喜欢,能解决问题的人。能在一个擅长的领域,孜孜不倦钻研的人,不管是任何领域。这也是臣先前与孔祭酒、魏公交恶,后来又缓和的缘故。他们都是执着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执着,便没有什么对错了。”

    “如今大唐百废待兴,百姓远远谈不到安居乐业,还不到需要利用佛教教化世间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道’,因为可想而知,必然会遇到很多的问题。臣不是希望朝野之间,全然都是道士,但臣希望朝野之间,能养成一种风气,那便是遇到问题,不要逃避,迎难而上,只要有不断尝试,不怕失败的心,问题总有一天能够解决。但若是逃避的想法,把问题一拖再拖,一留再留,便永远不会进步了。大唐的盛世景象,也会越拖越远,甚至永远看不到了。”

    李世民目光如炬,盯住李牧,道:“你这是让朕,亲道而远佛么?”

    李牧轻轻摇头,道:“臣岂敢教陛下如何做事,臣只是想给陛下一个建议。佛也好,道也好,不过是帝王手中的工具而已。工具,是用来使用的,而不可为之所累。今天下之寺庙,已到了动摇国本的程度。新政若想推行,必得抑佛。这就像是打铁,需要大锤的时候,上大锤,需要小锤的时候,上小锤。只要把东西打出来了,过程,便不是很重要了。”

    李世民颔首:“朕明白了,不过皇后那边,你还是需要去解释。”

    “臣这就去——”李牧说着,便要行礼告退,忽然门口处传来声音:“不必了,臣妾已然听到了。”

    李牧转过身来行礼,长孙皇后将他搀扶起来,道:“李牧,本宫过来,可不是兴师问罪来的。你做的事情,是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为陛下承担恶名,本宫是来谢你来了。你刚刚的那一番言论,我也听到了多半。字字句句,都非常有道理。你这般年岁,能把事情想得如此通透,真可当得‘天才’二字了。”

    “谢皇后谬赞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道:“至于本宫的那些事儿,也不过是解个心疑罢了。我身上的病,我自己知道,不定时的发作,也未必是祈福的缘故,祈福过后也犯过,却也不能去怪罪。稚奴和晋阳,多亏了太医院的御医将养,与慈恩寺没多大关联,只是坊间那么说,宫中也不便去解释,倒成了他们的口实了。你往后也要记住,且不可为了身份有所顾忌,无论是国舅,还是我这个皇后。”

    “这——”李牧不知长孙皇后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急忙躬身道:“恐不妥,这有违君臣之道。”

    “你是陛下的臣子,对陛下尽忠,为大唐尽责,才是为臣之道。”

    李牧抬头看长孙皇后,见她神色真挚,并不像是在说反话,心中着实的佩服。要不怎么后世的史官称赞,大唐文德皇后,堪称是古今第一贤后呢,单凭这通情达理的劲儿,就足以担当得起了。

    长孙皇后给面子,李牧也不吝赞美:“皇后贤德,陛下之福也。来日陛下成为千古一帝,这一半儿的功劳,怕是要应在皇后的身上了。”

    长孙皇后笑了,道:“本宫特意过来一趟,可不是为了听你的恭维。你快些去做事吧,本宫与陛下,还有一些其他闲事要谈。”

    “臣告退。”

    李牧分别跟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随着高公公走出殿外。透过窗,看着向外走的李牧,李世民有些愤然道:“你听见那小子的话没有?朕刚回过味儿来,这话是夸你不假,但也是在讽刺朕啊!这小子什么意思,其心可诛!”

    “陛下何必在意这些呢?”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正色道:“臣妾过来,除了宽慰李牧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陛下。”

    “何事?”

    “请陛下申饬兄长。”

    “辅机?”李世民有些莫名其妙,道:“辅机的事儿,朕听高干说了,不过就是阻拦了李牧一下,但这情有可原呐,他是你的兄长,也是稚奴和晋阳的舅父,惦记你和孩子有什么不妥的?”

    “他不该以此为凭,去要挟李牧。就像臣妾刚才说的,这非为臣之道。”

    李世民皱起眉头,有些恼道:“一家人,总提什么为臣之道,你不嫌累么?”

    “先君臣——”

    “好了!”李世民的语气有些重了,打断了长孙皇后的话,道:“朕知道你担忧什么,但你也要对朕有信心。朕是摆设么?便能让辅机一家独大,外戚夺权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野心,辅机也是如此,但朕有信心能压服他。”

    “可是……”

    “我知道,你是说以。辅机可是比朕还大几岁,等朕殡天了,他也早死了。长孙冲么,倒是个人才,可有李牧在,他注定掀不起风浪来。”

    “那李牧呢?何人能够压服?”

    “所以呀,最为担忧者,便是李牧。”

    窗外已经看不到李牧的影子了,李世民也就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来,不知是否是光的缘故,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李世民走了几步,来到桌案后,提起笔,他要写一道圣旨。

    飞白勾勒在宣纸上,字字如刀。

    “朕想过了,若朕殡天之时,尚无人能够压服李牧,那,他便随朕入寝陵吧。君君臣臣,有始有终,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长孙皇后震惊地看着李世民,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陌生。昔年那个白袍银铠,策马杀敌的少年将军,竟是半点影子也看不到了。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了?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理所当然没有道理的话?

    长孙皇后努力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李世民变成了这样。她回想到了李牧来之前,回想到了灭突厥大战之前,回想到了那个血月横空的夜晚……

    也许,人真的是会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