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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梦洞庭的湘南至江南水乡的苏杭,一路若水6兼程也不过大半月时光。张牧云既接下这差事,那一派之长的杜云鹏杜老爷子倒也好爽,只跟他约定三月初六启程,这几日只让他在家里修整,到时候再来找他。
于是三月二三四五这几天,张牧云都在家中趁着这三月的春阳曝晒衣物谷粮。居家琐事,本不必细谈,不过就在三月三这天上午,当张牧云晾晒那些不知从哪儿搜刮出来的书籍簿册时,却生一件小小的插曲。
虽然,据说他这张家乃是书香门第,至少在张牧云爹爹这一代一家之主还是个书生,不过对于那月婵来说,来了张家大半年,却很少能在柜头桌角现什么书籍。因此这一天上午,当她看着张牧云变戏法般从各处屋角柜匣中翻出各式簿册书籍还源源不断时,便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一副惊叹的表情被张牧云看到,这少年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惭愧,我家虽是书香门第,藏书却不多。”
然后便专心去那张由板凳支起的芦席上翻晒泛黄的书册去。
见此情形,月婵心道果然“破家值万贯”;以前这般破落寒酸,却只要在犄角旮旯一搜罗,竟也能聚得一芦席的书卷。月婵思忖之时,正时春光正好。三月阳春大上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农家的宅院,一切景物都显得十分明媚。而自恢复了公主的记忆,这月婵姑娘有时便也觉得去做一些农家零碎活儿,也不甚习惯。正无所事事时,那个幽萝小妹妹倒是很热情地来邀请她一起去西边的荒野中扑蝶。这幽萝刚刚被她依恋的哥哥无情地拒绝了插手运书晒衣之事,现在只能打算去西边的野地里寻些野花,扑扑蝴蝶。
不凑巧地是,当幽萝热情相邀时,她这月婵大姐姐刚好念起自己的公主身份,一时觉得现在去那荒草地里采花扑蝶,傻乎乎的。于是,可怜的小女娃便遭遇到今天第二次无情的拒绝,只好郁闷地一个人去西边碧野里寻开心。
不过虽然拒绝了小幽萝,那月婵确实觉得无聊。一会儿之后她便立在晒书的芦席旁,随手拿起上面摊晒的书册漫不经心地翻看。张牧云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珍贵的藏书;出身皇家,又被父皇从小悉心培养,这定国天香公主的见识何等广博?于是才翻了一阵她便现这些所谓张家藏书,其实都是些街坊书肆中寻常能买到的文史辑录。虽然如此,不过等她偶尔拿起一本手写的卷册时,却被书页上一行题字给吸引住。
“张九世居堂记。咦?”
见着这行题跋,月婵有些好奇。又读了两遍,忽然眼睛一亮,便扭头跟那个还在屋中忙碌的少年说道:
“牧云,原来你爹爹叫张九世啊!”
“啥?”
张牧云还在屋中,一时没听清楚,便走了出来。
“我是说,原来伯父名讳叫‘张九世’啊!这名字倒挺特别,有什么典故么?”
“哈哈!”
这时张牧云已然听清,还看见月婵手里拿的那本手录笔记,便哑然失笑。见他笑,月婵讶异,疑惑问道:
“你笑什么?”
见少女神色似有些不愉,张牧云止住了笑,跟她说道:
“这张九世不是我爹爹名讳啦,不过这里面确实有个典故。说起来,还关系着我这系张家一脉的来历呢!”
“是嘛是嘛!快说来听听!”
本来听了前半句月婵还有些失望,不防又被张牧云后半句勾起了兴趣,一个劲儿催他快讲。于是就在这烂漫春光里,在那棵嫩叶绽放的榆钱树下,张牧云跟月婵说起父亲手书的这行字的来历。
原来,“张九世居堂”,指的是他们张家这一脉祖上曾有九代人都老少同堂住在一起,从不曾分家。这一点,在当时讲究忠孝家国伦理而实际世间人欲横流、兄弟阋墙到处可见之时,实在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乃惊世典范。因此,张家这九世不曾分家的了不起事迹,竟惊动了张家第九代时的皇上。没想到皇帝心思龌龊,一时联想起古时尧舜禅让之事,便生怕这个九代不分家的张氏会被天下万民拥戴,哪天不小心就替了他的江山。于是,皇帝老儿着了急,忙搜肠刮肚想主意对付,最后竟让他想出个好主意。
原来,他想到一计。他命一个心腹臣子拿梨子捣成汁,然后偷偷潜入那户张姓的人家,将这些梨汁掺在他家饮水缸里。梨者,离也;结果那些本来和睦的张家之人喝了这缸里的水,便不出意外地先由兄弟子侄的媳妇们起,已经龃龉纷争之后,竟就此将九世没分离的张家给分了。从此张姓家族散落四方,纵然开枝散叶子孙繁茂,却再也不似当初和合一家、名动天下的气象了。
这一番老典故,经张牧云这样活泛跳脱的少年说来,颇有些绘声绘色。比如说到那皇帝想坏主意时,直把那担惊受怕又搜肠刮肚的猥琐模样模仿得入木三分。又如说到那个奉了皇命拿着梨汁偷偷潜入民宅的大臣时,他还卖力地控背弯腰,将那鬼祟的行径模仿得惟妙惟肖。
本来他这一番落力的表演叙述,很容易就打动眼前这少女。只是当他把这“张九世居堂”的典故声情并茂地说完,不仅没见月婵拍手叫好,反现她撅起小嘴,一脸的不高兴。见他看着自己,月婵的样子还很生气,脱口说道:
“你们、你们尽编排皇上的坏话。他才不坏呢!”
“呃……”
这次轮到张牧云讶然。他看着眼前这脸蛋儿涨得通红的少女,心里奇怪道:
“怪了,虽说我刚诌的那一套是咱这一脉张家故老相传的家族来历。不过其实我也不大信。这说法里多为荒唐不经,差不多是咱们乡间老头儿在村口晒太阳时闲着没事编出来的故事,当不得真。现在说起来,只不过当作一个念想。那为什么月婵听了这样经不起推敲的故事,却这样认真?看起来还生气了。”
正当牧云愕然思忖间,那少女却一甩手,当着他的面气鼓鼓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咦?”
见得如此,张牧云更加愣。
“月婵这样子,怎么好像以前见过?”
想了一会儿,张牧云忽然恍然大悟,对着屋子那边大声说道:
“月婵妹子,你刚才咋好像去年刚嫁进我们村的丁二媳妇呢?那次去她家串门,小媳妇被她男人说起她父亲不好,这丁二媳妇也是这么个样子。”
正起劲说着,张牧云却忽然只听得“嗖”地一声,只见得一件黑乎乎的不知什么物事突从屋中飞来。见得如此张牧云赶忙朝旁一跳,先躲过这暗器,然后回头一瞧,却见是月婵屋里床上那只荞麦皮枕头,不知怎么从屋里飞出掉在这边地上。正纳闷间便听少女在屋里怒道:
“张牧云你占我便宜!”
“……”
听少女这么一说,张牧云真是哭笑不得,心说道:
“想不到月婵妹子也有这样不讲理之时。我刚才只是说说丁二媳妇罢了,又没说她。难道她父亲会是皇帝老子?这真是无处说理去!”
平白蒙得这冤屈,张牧云十分郁闷,一时无心打理院中那些罗列曝晒的衣物书页。闷闷溜达了几圈,竟想着这样还不如就跟外面那个正在春野中活蹦乱跳的小妹妹采花扑蝶去。
当然,偶尔的风波并不能持续多久。过不多时那个刚刚真个刁蛮的少女便又悄悄走出,趁着外面那个贪玩的小女娃没看见,来到院中对着那个正靠在榆树下郁闷的少年飘飘万福,十分婉娈地跟他道歉,说自己刚才也不知怎地,犹如鬼神附体,忽然便说出那些毫无来由的话来。
少女这般道歉,张牧云怎还能矜持?很快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便消于无形。小院中,晴丝袅袅,春光摇漾,鸡犬安宁;小院外则是蝶舞花飞,那个小幽萝自得其乐,正摸爬滚打于草长莺飞的春原碧野,乐不可支。
而不知是否三月初三这一天真有些特别,就在上午张牧云和月婵无意中惹了些口角,到了这一天的深夜,却生了一件更为离奇诡谲的事体。这一次,却与张牧云和月婵都无干系;唯一的主角却是白天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神秘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