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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江萧萧而下,到湘鄂之间分流入一处浩瀚的湖泽。这湖泽浩淼辽阔,周围一千余里,碧波渺渺,迂回浩荡,水中有山,湖中套湖,风光瑰丽磅礴,正是古往今来华夏大地第一湖山胜地。“三江五湖,洞庭巨丽”,这样的湖泽正是洞庭。
千里洞庭古又称“云梦大泽”,只因其水波渺弥,上下千里,气接云空,如梦如迷,故有云梦之名。
占地千里的云梦洞庭,向北以松滋、虎渡、藕池、华容四河与长江相连,向南则有湘、资、沅、澧、汨罗五水注入,南通北达,气象万千。洞庭以南五水之中,又以汨罗风光最为秀丽。三月里,汨罗河沿岸芦苇青青,桃花夹岸,河流曲曲折折,在注入南洞庭前于一座小城罗州之外盘缠而过,形成许多河湾,澹碧宁静。阳春三月,桃花映水,诗人说“桃花流水鳜鱼肥”,“蒌蒿遍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样温暖和煦的春日中不仅是河豚鳜鱼,汨罗河湾中许多肥美的鱼儿都蠢蠢欲动,在解冻的河流里产卵觅食。
话说这一天早晨,太阳还未升起,罗州城外无数汨罗河湾中的某一处中,已有一位少年手捏着细长的鱼叉,小心地隐身在晨雾芦苇里,屏气凝神盯着芦叶间那片平静的河汊。芦苇丛中的少年,看年纪约在十四五岁,生得眉清目秀,面容端正。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粗布小衫,打着四五个补丁,腿上的黑布裤腿高高卷起,弓着身,赤着脚,站在淹过脚面的浅滩河水里,也不怕河滩螺壳戳脚。
看他这身打扮,显然是位乡间普通的贫民少年。如果实在要寻出些不同,便是此刻少年紧握鱼叉的双手,手臂上青筋毕露,手腕不时微微转动,显得甚是强壮灵活。除此之外,若仔细看时,便会现这持叉少年拧着眉毛凝视河面时,神色呈现出同龄人少有的肃穆专注。眉宇间一缕英气浮动,嘴角微微向上斜挑,流露出这一年纪少见的悍勇之气。
早起专心叉鱼的少年,名叫张牧云,乃离此地不远的罗州城郊一位贫民少年。张牧云自幼父母双亡,早早便在邻里帮助下自立门户。几乎就在五六岁时,当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半大孩儿,便能在邻里接济之余,上山采得果,下山摸得鱼,自己完全能糊口。等年纪再长两岁,俨然就成了邻里长者,时不时还接济一下村中那几位比他更小的孤儿。等到了现在这十四五岁的年纪,叉鱼少年的活计做得更加有声有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除了杀人放火”,他啥都做。他去汨罗码头卖苦力做船工,他帮邻里大婶去城中卖菜贩猪,他帮纨绔子弟争风打架,偶尔还能在衙门接到活计,帮偷懒的衙役们送信跑差。
除了这些三教九流的谋生技能,这少年竟还能卖字。虽然张牧云早年丧母丧父,家道又早就中落,但据说原来还是个书香门第。当他父母因病相继去世后,给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张牧云遗下三间茅屋、满屋破烂之余,还留下一只贮满诗书的书橱。于是努力生存的少年又刻苦自学,去私塾帮了几回工,在河滩泥沙中练了无数字,终于在十岁那年精通读写。此后在他跑腿斗狠之余,遍访罗州城内外名山寺观,帮和尚道士们抄写经书。虽然这活计报酬微薄,但毕竟风险较小,既落得素斋,又省得药钱,正是两便。
少年的这般经历,正是典型的“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虽然他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孤儿,却一年四季总能找得饭食。这不,阳春三月,河流开冻,他又和河中的肥鱼较上劲儿,下了决心,说什么都要折腾几条回去换钱买米。
此时清晨的薄雾氤氲,天光熹微,被雾气搅和成青白色的晨光里,张牧云不顾满身淋湿寒凉的露水,如一条猎犬般潜伏在一棵桃花树下的芦苇丛里,立志要逮住那条和他斗智斗勇好几天的大草鱼。
“嘿嘿!”
眼光一瞬不瞬凝神注目之时,张牧云心中却也在想着美事。
“嘿……这条大草包,怎么说也有二十多斤吧?否则怎么前日吃了小爷一叉,还能到处游走。”
二十多斤的大鱼,他以前不是没逮到过。那回一叉戳到,因为太大,那大鱼带着叉便跑,还是他立即跳到水中,好一番搏斗才将它拖到岸上。那时因为太大,不好拿,藏在树窠中回家去了菜刀来现杀,当时的感觉简直就是在杀一只小猪。每次回想起这点,少年便十分快活。
想他家中,从来没什么剩菜剩饭,便不养猪,于是他便对那些圆滚滚的猪崽一直充满崇拜之情。所以虽然这时他弓着身子伏低窥伺,十分辛苦,但只要脑海中一想到那圆滚滚小猪一般的大草鱼,他便意动神驰,什么苦都不顾。虽然脸上依旧专注警惕,眼神保持着刚毅,那嘴角边却已不知不觉渗出口水来。
“嘿嘿,来了……”
口角垂涎之时,透过微微摇动的青芦杆叶,张牧云看见那只狡猾的大草鱼终于稍稍现了身形。这贼鱼,正在不远处一动一动地咬着浮萍,贼头贼脑地试探着朝这边靠近。
“嘿嘿……到底还是没小爷精明!”
张牧云洋洋得意,看来这些天他观察没错。这只贪吃的肥草鱼,最喜欢吃这儿桃树上落下的花瓣;只要自己掩藏好身形不让它现,靠得近了,总能给它一叉!
这般想着,那条在盖满河面的浮萍中一动一动的水迹,终于渐渐行近。因为细小的绿萍被吃掉,渐渐张牧云终于能模模糊糊看见水中那个黑黝黝的身影。
“嘿嘿……”
少年坏笑着,在心中呼喝:
“来啊,来啊!快过来,再近点!”
在白露寒凉的苇丛中如傻瓜般等了一个多时辰,期待了这许多时,终于那令人兴奋的时刻就快到来,这时张牧云不由得心跳加,气息加粗,手下暗暗使劲,悄悄调整手中鱼叉的角度,让挂着几片青苇叶当掩饰的鱼叉锋齿慢慢对准那水迹指向的成片落花……
“卟~”
就在这紧要关头,张牧云做梦也没想到,正当自己就快狠命掷出决胜一叉时,那只看起来毫无警惕的狡猾大草鱼,竟在自己出叉前的一瞬间,没来由地一甩尾巴,打了个水花,转眼便没入水中再也看不见!
“……”
到手的猎物逃脱,不免恼火,这倒也还罢了,最可气的是这只肥草鱼消失之处,碧绿浮萍中正荡起一阵阵涟漪,那鱼尾扫开的空白水面眼见着便是一个正张口大笑的嘴脸,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失败——霎时张牧云这气便不打一处来!
“不可能啊!”
一时气愣,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不该这样!”
为了引这条比泥鳅还滑溜的大草鱼上钩,几天前他察觉这处歪脖桃树下是这厮经常觅食之处,便忍着三四天没来察看。这草鱼再怎么狡猾,也绝不可能像刚才表现的那般机警。
“是自己没掩藏好?”
不可能。自家多年的打鱼经验不是胡吹的;就是千错万错,也不可能在这一点上犯浑。
“是谁?!”
诸般念头从心中转过,少年变得怒气冲冲。他直起腰来,提着鱼叉举目四顾,先是怀疑一只还停在青萍上的蜻蜓,接着迁怒那只正从眼前掠水而过的翠鸟,最后则眼光四处踅摸,要看看附近河边是不是隐藏着邻村的敌对小厮,故意起个大早来坏他好事。
这般义愤填膺地搜寻,鱼叉竿打得苇丛啪啪作响,露水四溅,忽然间气愤的少年冥冥中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谁?”
觉出有些不对,天机灵敏的少年猛一回头,忽现北边下游的河滩上,不知何时竟仰面躺倒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