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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已经迟了,栩儿霍地站起,双眼通红怒视着他,“你娘才是妓女!滚!给我滚!全部给我滚!统统滚出去!”边骂边哭边抓起墙角的扫帚劈头盖脸向四人拍过去!四人尴尬异常,连忙道歉,但栩儿不听,舞起扫帚又拍又扫,虽是小孩子,力量却惊人得很。
周剑南祸从口出,被扫帚拍中几下,狼狈不堪地逃出清风小舍,慌乱中一脚踩到大坑边缘,差点掉下,幸亏反应神速,一个“鲤鱼打挺”翻到独木桥上。其余三人跟着逃出屋子,身后的木门“嘭”的一声轰然合上,未几又听见正门也合上的声音。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四人面面相觑。周剑南哭笑不得道:“大概一生最没面子就是这一回,居然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轰出屋!”
云梦飞埋怨道:“南哥你也太不该,即使人家真是妓女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周剑南喟然长叹道:“栩儿给我的那叠纸中夹着几首感怀身世的诗词,写满什么落花漂泊身,人生辗转总无因,堕埃尘,泪频频,回头路远,苦海茫无岸等一大堆诉衷肠的话,她家里堆满灰尘不清理,又没有织布机——其实我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只是好奇心作怪。唉,我错了,实在想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知道妓女的行当,还这么骠悍对待我们。”
柳子华淡淡一笑,“别欺负小孩子。我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因为小伙伴讲我娘坏话而跟他打架,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从此没人跟我玩。栩儿能背诵《离骚》且能析义,又敏感脆弱,自尊心特强,不是一般孩子,自然晓得妓女不是好东西。心直口快虽然不是什么缺点,但不该说的还是不要说为妙。”
周剑南自责一番,尴尬地笑道,“子华,我说得没错。他真的非常象你!不但长得象,脾气更象。那么你说说,按照你小时候的脾气会不会原谅我们?”柳子华苦笑着摇摇头。
“那就糟糕到极点。我还想抄完那本书呢!”周剑南失望地说道。
雨渐小,林源抬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催促道:“山野危险,咱们还是快走吧。白天的时候我看到附近地区有几户人家,得尽快向他们投宿。”四人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待雨停了,默默地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往山谷外赶。暮色快速地在山间沉淀,雾气迷漫,偶尔一阵风刮过,树叶草叶上的水珠如同一场急雨簌簌落下,洒湿四人的衣衫。
蔷薇谷的入口附近有多条岔路,一条向南,一条向西,一条向北。他们是从西边的神农镇走了近四个时辰来的,现在天色已黑,断断不能回去了。林源记得翻过南山有几户猎人家,向他们借宿一宵应该没有问题,正要领着三人翻过南山去,西北边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奇异杂乱的声音。“谁?”云梦飞大喝一声冲过去,一条黑影“嗖”地从灌木丛中闪出,转瞬不见。云梦飞急起直追。
林源和周剑南也冲过去。一个黑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拾起帽子戴在头上,见到黑暗中有人立在面前,哆嗦了一下,抓起背篓,蹒跚地匆匆地绕过柳子华的身边,抽泣着惊恐地奔入蔷薇谷,身后遗留下一阵蔷薇花的芬香。
三人有点不知所措地立着。这时,云梦飞走回来,对林源道:“林叔叔,那儿有个山洞,那家伙钻进洞里。因为不熟悉情况,我不敢贸然进入。”
林源道:“算了吧,闲事莫理。我们赶紧走吧!”
周剑南晦气地说道:“看来我们惊吓着一对野鸳鸯了。”
柳子华疑惑地说道:“不对!那儿既然有个山洞,他们不会跑到山洞里去干?怎么会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我看那女的定然是被侵犯了,不然怎么会既惊且怕又哭呢!”
周剑南大叫一声,“哦,她跑进了蔷薇谷!会不会就是孙夫人?”
云梦飞和柳子华齐声问道:“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
林源摇摇头道:“如果真是孙夫人,那我们就不用担心栩儿。她现在大概给吓怕了,我们不要再惊扰她,否则人家会认为我们存心不良。那家伙大概也不敢来了,我们走吧。”
周剑南担心地说道:“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能保证一个孩子么?我们还是回去吧,哪怕在门外蹲一夜也好。”
林源劝道:“那样人家更认为我们心怀不轨,别忘记我们是给人撵出来的!赶紧走吧!”一挥手,直上南山去,柳子华和云梦飞毫不犹豫地跟随。周剑南只好也跟着,心中疑问重重,“林叔叔一向乐于助人,今天何以变得麻木不仁?”
厚厚的云层被大风吹散,皎洁的月光为山野洒上一层银光。猫头鹰凄厉地叫着。翻过南山再走数里果然有户猎人家,是兄弟俩伴他们的老爹。父子三人挤在一屋,把另一屋子腾出给四人,并送上农家自酿的黄酒和腌制的腊肉。猎人豪爽耿直,虽是第一次见面,与四人颇投契,周剑南问起孙大夫的事。也许猎人年轻力壮身体健康少生病,对孙大夫一无所知,倒是老头儿侃侃而谈,大大赞扬了孙大夫一番,然后惋惜道:“孙大夫医术高,心肠好,年纪轻轻就没了,真可怜。”
云梦飞无意中插了一句,“老人家所说的孙大夫是不是名字叫孙远志,三月初堕崖去世的那位?”他帮栩儿寻找大人时在清风小舍附近看见一座坟,墓碑很新,清晰地写着墓主的生卒年月及身份。
“对,就是他。天没眼,竟然让好人没好报!”
周剑南惊叫道:“孙大夫不是名叫孙半农么?”
老头儿奇怪地反问道:“孙半农是谁?”
“就是那位在神农镇上济世堂免费帮穷人看病的、白须白发的老神仙啊!”
“济世堂的孙大夫才三十来岁,年轻着呢!哪来白须白发?”老人咳了一声,指着云梦飞道,“就是刚才这位小哥说的那位。我们这儿再没有第二位孙大夫了。”四人一下愕然,不禁又惊又喜:堕崖身故的不是孙半农!
父子仨见夜色已深,明天还要干活,自去睡了。
柳子华望着云梦飞,“梦飞哥,你刚才说孙什么?”
“孙远志。墓碑上刻的就是这个名字。”云南梦飞肯定地回答。
“孙远志,孙远志,孙远志,这个名字好熟。”柳子华喃喃地念了几遍,抬头望着月亮,忽然叫起来,“爹,这个孙远志会不会就是七年我们在丰都附近遇见的那位大夫?哎呀,真巧,我记得七年前的这一天我跟她……”柳子华顿了一下,“孙大夫救了我们的同时也救了几个蒙古人,然后说他爹有事要赶回神农山。这儿就是神农山,南哥口中的孙神医会不会就是孙远志的爹?子承父业啊。”
林源思索了一下,“这样吧,你们好好休息,我去会会孙夫人。”
周剑南道:“我也去。”
林源笑道:“你还想再没面子多一次?”
周剑南讪笑道:“这次我专程上门道歉。”
“人多了会引起她不安。剑南,梦飞,你们陪着子华留在此。我先去探探情况,明天我们再一齐拜会她。”
“也好。林叔叔记得替我向她借那本《小儿咳喘方》。”周剑南叮嘱道。
柳子华则有点羞涩道:“我见她家家徒四壁只有书,米缸空了,就把自己的一些银子和干粮还有几个大饼放了进去。记得提醒他们尽快食用,免被老鼠偷吃掉。如果生活许可,就送栩儿上学堂念书,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读书真是浪费了。”
柳子华不但模样俊俏,能吹会唱,口甜如蜜,还善心膨胀、爱心泛滥,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林源怔了一霎,轻声道:“你们安歇吧,我尽快回来。”
周剑南调笑道:“林叔叔,你可以不回来。我们三人明天一起去找你,记得给我们开门就行。”三人大笑起来。
“去你的!把人家方姑娘当什么?一个正经八百的武当弟子怎么忽然变成杭州虞家二老爷?快去睡,别想入非非!”林源故意板起脸。
周剑南笑得更加疯狂,“跟得虞叔叔多了难免口贱,可我口变心没变!林叔叔,你别心猿意马口硬着!出污泥而不染不算真君子,只是傻帽!”
林源哭笑不得,“好,剑南,我听你的话,今夜就不回了。你们明天辰时上门吧,早了我不开门!”四人大笑一番,林源乘着月色翻山越岭去。
柳子华宽衣解带上床歇息,遍寻不着一直携带在身上的两道平安符。那是临行前林彩凤特意为他求的。两年来,林彩凤逢初一、十五必定到庙里吃斋并替他祈福,祈求上天保佑他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平安大吉。他每夜会将平安符置于枕头下,枕着妻子的柔情和思念入睡。他们是七年前的今天认识的,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怎么偏偏不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对,他终于想起今天因为要进山,起得早,他匆匆之间将平安符塞进钱袋里。钱袋在孙大夫家的米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