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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一个惊雷平地而起,咋得司徒睿浑身一震,迅速抽出自己的手,猛然站了起来。太过突然太过猛烈,甚至打翻了石桌上的酒壶玉盏,酒水涔涔而下。
月色下,他脸色忽白忽红,眼神震惊而慌乱。
而秋明月早已退开一步,神色镇定而淡然,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在谈论此时风景独好,月色醉人一般。
嗯,月色的确醉人。不然为何引得有人想要犯罪呢?
红萼早就震惊的睁大眼睛,而后下意识的挡在秋明月面前,更为戒备的盯着司徒睿。本来以为这个司徒世子风度翩翩,人也随和,不是个轻浮浪荡的公子哥。没想到,居然对小姐存了这样的心思,实在可恶。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意识。红萼自小跟着秋明月,随着她入荣亲王府,日日看着凤倾璃对自家小姐如何的珍爱呵护,自然心中也就认定这一个姑爷。其他的男人若是对小姐有半分不轨之心,她定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秋明月自然明白红萼这小丫头的心思,伸手拨开她。
“你去前面守着,不要让人过来。”
“小姐?”
红萼惊呼,万一这个司徒世子对小姐有什么不君子的行为怎么办?
小丫头的担忧落入了司徒睿的眼里,他倒是笑了笑,方才的尴尬刹那消散,忍不住道:“你家小姐武功高强不低于我,况且这王府到处都是保护你家小姐的人。她只要吼一声,只怕我更危险。”
红萼回头瞪着他,仍旧做保护状挡在秋明月面前。
“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有夫之妇,你休想打我家小姐主意。”
秋明月一声轻笑,心里又有些心酸。
“好了红萼,我没事的,放心吧,他伤不了我。”
“小姐…”
红萼有些犹豫,见秋明月眼神镇定而清明,这才半信半疑的福了福身,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司徒睿又重新坐了下来,神态自若,翩翩如玉,没有方才半点尴尬。
秋明月挑眉,“都说西戎男子明朗坦荡,便是于男女情事也大胆而热烈,原本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司徒世子,方才大开眼界。”
司徒睿没有把她的暗嘲放在心上,而是优雅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放在唇边轻嗅,却并不饮入喉中。
“姑娘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
“当然。”
秋明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得意或者炫耀,只是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叙述语气说道:“本姑娘不是关在闺中少不更事的单纯少女,而是一个已经嫁人懂得男女情爱的少妇。”
她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我还分得清。尤其是…”她嘴角微微一勾,似带着几分笑意。
“一个大抵不太懂得女人的男人看自己喜欢女人的眼光,本姑娘最清楚不过了。”
司徒睿眼神一闪,“哦?”他淡淡一笑,眼神里似乎划过奇异的光。
“看来姑娘深谙此道。”
秋明月也不去思索他这话几分真心几分讽刺,收回目光,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回忆的色彩。
“看司徒世子的样子,平时定然是嫌少近女色,故而对女子的一切都陌生而迷茫。自然了,偶尔遇到一个觉得不一样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心动还是欣赏,亦或者征服。”
司徒睿心思一动,自方才尴尬后第一次认真看着她。
“我不懂,姑娘可否解惑?”
倒是没有欲盖弥彰。
秋明月眼里划过一道激赏,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有些奇怪的盯着他,“别告诉我你没碰过女人?”
司徒睿正准备饮酒,乍一听到这句话,猛地被呛住了,连忙扔掉酒杯,脸色通红,眼神尴尬而闪躲又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咳咳…西戎女子即便是再大胆,到底还是顾及女儿家的矜持。”他顿了顿,似顾及她颜面,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委婉的说道:“便是皇宫教习嬷嬷,大抵也不若姑娘这般明朗而直白。”
“你想说我脸皮厚吧。”
秋明月拆穿他的潜台词。司徒睿又是一阵干咳,“在下…并无此意。”
秋明月斜眼瞅他,见他别过脸,眼睫低垂眼神闪烁如春色,耳根子又晕开一抹红晕,真真是羞煞百花也。
她一阵怅然感叹道:“我和他初遇的时候,他跟你一样,特别容易害羞,稍微有一丝一毫的亲密都会脸红。”
司徒睿一怔,而后意识到她说的应该是她在大昭的夫婿,如今大昭的太子凤倾璃。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郁结,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回头,见她眼神低垂,斜眼看向远处池子里的大片荷叶,目光朦胧而醉人。
“不过他脸皮厚,被我赶了无数次还是要来招惹我。”她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低笑一声,然而眼神又有藏不了的失落和哀伤。
“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她明明没有饮酒,却似乎已经醉了。
“大昭的男子都三妻四妾风流无度,他却对我说此生只我一人。我信他,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嫁给他。”
司徒睿沉默的看着眼前忧伤的女子,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思念的痛,和无悔的爱。
“姑娘的夫君,定然是人中龙凤。”他忽然开口,声音也有些飘忽,似这夜朦胧的月色。
“为什么这么说?”
秋明月回过头来,又恍惚的笑了一下。
“其实我嫁给他的时候,许多人都嘲笑我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因为他不良于行,空有王府世子的身份,而且脾气还不好。后来他好了,所有人又嫉妒我好命。”
“他在姑娘心里,定然很重要。”说出这句话,司徒睿心里有些复杂,似乎更加郁结。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这次不再细心品尝,而是一口饮尽。入喉火热,似燃烧进心里,平日里的美酒佳酿在这一刻忽然变了味道。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股难言的…苦味。
“嗯,很重要。”秋明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及动作,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司徒睿没再说话,握着酒杯的手白得几乎透明。半晌低低道:“我很好奇,那位大昭的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姑娘这般念念不忘。”
秋明月笑了一下,回过头来,眼神雾蒙蒙的却又似意味深长。
“你总会见到的。”
司徒睿心思一动,“姑娘的意思是?”
秋明月坐正了身体,转瞬间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仿佛刚才那个刹那间伤怀悲愁的人从未出现过。
司徒睿挑眉,心下赞赏这女子的波澜不惊和底定从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荣登大宝,风临天下。
“我如今行动受限,什么都做不了,你有什么好主意?”秋明月挑眉看着他,问。
司徒睿笑得翩翩儒雅,“非也,姑娘看似行动受阻,实际上还是自由的。”
“哦?”秋明月扬眉而笑,“愿闻其详。”
司徒睿见她一脸的兴味儿,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也不点破,微一思索后道:“国师不是允许了姑娘可以四处走动吗?其实如今在民间还好,方便姑娘做许多看起来无伤大雅却又影响深远的小事情。一旦姑娘进宫做了公主,那才是真正的行动受限,什么都做不了。”
秋明月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自嘲道:“我能做什么事情?收拢民心?她在西戎几十年,民心所向,岂是我做一丁点小事情就能够动摇得了的?”
司徒睿却道:“姑娘有所不知,国师在西戎威望高不假,朝中老臣几乎三分之二都对她忠心耿耿也不假,陛下也对国师恩宠有加甚至允其批阅奏折,更有兵权调动之权。整个皇城卫队,甚至驻守边关三十万将士都是她的人。除此以外,还有三公六部,连带他们的门生也带动性的全都是国师的人。”
他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冷。
“姑娘可知在下今晚为何要对你说这些话?”
“嗯,我也很好奇。”秋明月看向他,“我听说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三皇兄,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有怪癖不能诞下子嗣。如若不然,以世子这般大才,定然早就投靠之,也就没有今夜之事了。”
她笑笑,眼神里的信息各自都清晰明了。
“只是我很奇怪,你怎么就那么快确定我就是那个你能扶持的人?要知道,从龙之臣固然好。可是若一个不慎站错了位置,结果也必然是惨烈的,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司徒睿神情自若,仍旧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方才在下已经说过,暗中观察了姑娘好多天了。”他笑得春风拂面眉目如画,“虽然在下一人之力不堪大任,但是自问看人的眼光还是不会差的。姑娘能屈能伸又内有乾坤惊华,只是缺少机会而已。只要找到这个机会,姑娘必能凤舞九天,俯视天下。”
“你有野心。”
秋明月最后只说了这几个字。
司徒睿笑笑,不否认,最后认真道:“其实最开始见到姑娘的时候,在下也以为姑娘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西戎若真交到姑娘手上,只怕最终大权旁落,江山它姓。然而那日姑娘对国师说的一番话,让在下改变了对公主的认知。”
“哦?”
“其实朝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向着国师,尤其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有些顽固派的大臣就已经对她不满。只不过国师这些年在西戎的威信实在是太高,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化解的。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国师有妙手回春之能,宫中御医成了摆设,陛下越发依赖国师,所以国师的权利越来越大。长此以往,只怕这西戎的江山,危矣!”
他微微一叹,眉目间陇上一抹忧色。而后似想到什么,双眉一展,笑望身边的女子。
“阁老们都怀疑国师有不臣之心,但是碍于陛下宠幸以及百姓爱戴而不敢声之于口。那日姑娘一番话,实在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遂才对姑娘过多关注,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抱拳,十分郑重的对她歉然行礼。
秋明月却是笑了笑,“我那天那番话不过是故意刺激她的,谁让她利用我这么久。倒是不想,得来你这么个帮手,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顿了顿,她又叹道:“我现在毫无根基,要如何跟她斗?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民心和兵权。而这两样,都在她手里。倒是比一国之君更像一国之君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讥嘲。“西戎的官员都被她蒙蔽了么?竟然连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不过话说回来——”
她话音一转,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我瞧着你这个人一脸正气,也不像是贪心不足的人。无论西戎谁掌权,你司徒家也照样风光无限,你为什么要和她作对?不怕牵连全族?”
司徒睿神秘一笑,又有些怅然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不忍西戎泱泱大国最终于他人手上遭受亡国之灾。”
秋明月心思一动,“哦?”
司徒睿默了默,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最终道:“姑娘应该知道,国师心性有些偏执。她祖辈与前朝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他笑笑,又道:“当然,在下也知道,我西戎皇室端木一族说起来,也算是前朝后裔。”
秋明月有些讶异,目光更加深邃。
司徒睿看穿了她的疑惑,只是笑了笑。
“在下说这话或许姑娘不信。其实在在下心中,无论谁掌这天下,只要百姓安泰,国富民强。只要那个人有这个能力让全天下所有人臣服于脚下,他是谁姓什么,并不重要。”
秋明月眼波震动。
司徒睿把着酒杯,眼神落在杯沿上,声音低了下去。
“江山分分合合,世家大族盛衰如四季交替,不过自然循环而已。如今这乱世天下,三国常有纷争,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罢了。若能有人一统江山,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又何必在乎这天下姓什么呢?说到底,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君王…”他低笑一声,摇摇头。
“也不过一个劳苦命,日日操心操力,一个不慎还得落下千古骂名。”他端起酒杯,颇有几分感慨道:“说起来,倒不如做一个闲散之人来得逍遥痛快。”
秋明月目光更加奇异,沉吟道:“世间男儿多有野心,尤其身在皇权,更是躲不过皇权的欲望。难得世子如此坦荡心胸,倒是我之前小人之心了。世子莫怪!”
司徒睿笑笑,“姑娘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秋明月盯着他,忽然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继承王府爵位?”
司徒睿挑眉,闻琴声知雅意,道:“按照惯例,王府世子承袭爵位必得成亲以后。但是若有特殊情况,陛下特意隆恩下达圣旨,也可提前继承。”
“也就是说如果我继位,可以下圣旨令你继承王爵掌兵权?”
秋明月不觉得有这么容易。
“不。”
果然司徒睿摇了摇头,“继承王爵和掌兵权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王爵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兵权,则是军人的爱戴和认可。”
秋明月不置可否。
“也就是说即便你继承王位,兵权仍旧在你父王那儿,你不过是一个空头世子而已,对吗?”
“是,也不是。”
司徒睿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我不喜欢猜谜语。”她神色冷淡,不想跟他拐弯抹角。
司徒睿失笑摇头,“据在下观察,姑娘不应该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才是。”
“的确。”秋明月瞥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夫君最讨厌什么?”
“嗯?”司徒睿没料到她忽然把话题扯那么远,下意识问道:“什么?”
秋明月手里转着酒杯,懒洋洋道:“他啊,最讨厌我跟其他男人近距离接触。嗯,他是个大醋缸。要是让他知道我今晚和你单独相处这么久,他定然气得会掀了你家的房顶。”
司徒睿一愣,失笑掩盖眼底的失落。
“早听说大昭太子是个痴情种,对爱妻百依百顺。姑娘此言倒不虚。”
秋明月敏感的察觉到他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沉郁,她扬眉,眼神一闪,不说话。
半晌,司徒睿又恢复了从容,眼神又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儿。
“姑娘想要保住腹中的孩子,只怕不易。就算是过了国师这一关,也过不了大臣悠悠众口。”他眯了眯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除非这个孩子不姓凤。”
秋明月目光乍然如电,犀利而冰冷,甚至带上了一抹杀气。
司徒睿不以为意,“本来姑娘登基以后,按照惯例,国师会为姑娘选皇夫。”他忽然顿了顿,语气又有些怪异。“不过届时大抵陛下薨逝,姑娘是要守孝三年的——”
“私下里诅咒圣上,你不怕灭族?”
秋明月看着他,声音冰冷如雪。
“在下只是实话实属而已。”司徒睿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朝中上下人人都知道陛下龙体欠安,只怕时日不多了。”
“就算如此。”秋明月定定看着他,“你不知道他是我父皇么?在我面前议论家父生死,不怕得罪我?”
司徒睿笑了笑,“可是在下认为,公主甚少有此觉悟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秋明月看他半晌,突然莞尔一笑。
“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畏强权不趋炎附势也不随波逐流,又有一身好武艺,听你说话自有乾坤奥妙。假以时日,必定成就非凡。章王府在你手上,必定会发扬光大。”
“承姑娘吉言。”司徒睿倒也没有刻意谦虚,“不过正如在下方才所说,盛衰一世乃平常,如若太在意,将来得失之间只怕更加放不下。所以,还是平常心态为好。”
秋明月笑了,“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跟个老和尚似的?哎你还别说,我认识一个人。嗯,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一个活了六百年的和尚。整天说些话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却又很有道理。见了人就劝人家皈依佛门。我听你说这番话,倒是有几分佛法的味道。要是让他见了你,定然会让你拜他为师然后剃度出家远离红尘。”
她换了个姿势,展了展披风,评价意味十足的说道:“说不定过个几十年,你就继承他衣钵成为第二个半仙了。”
司徒睿失笑,“姑娘说笑了。”复又正色道:“在下自问六根未尽,一颗凡尘之心,还是莫要污了佛家圣地为好。”
秋明月一怔,这话与当初忘尘说她与佛有缘之时凤倾璃反驳他的那番话极为相似啊。
她盯着司徒睿,明明这男子玉姿翩然,温润如玉。那人却性情不定似魔似妖。然而为何她看着他,总觉得他们两个太过相似呢?
半晌不见她说话,司徒睿抬起头来,见她眼神迷茫又带几分怀念的看着自己。他微微蹙眉,想来她大抵又想到了她那位夫君吧。
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在下要掌兵权,其实并非难事。”
秋明月如梦初醒,一时之间竟然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又尴尬又丢脸,今日怎么频频在他面前失态?
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思绪。
司徒睿又道:“在下自小就跟随家父初入军队,操练新兵。所以,在军中还是有一定威信的。”
秋明月扬眉不语。
司徒睿笑笑,忽然话音一转。
“姑娘可知国师为何默许你暂住在章王府?”
秋明月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司徒睿忽然沉默了,眼神里神光琉璃,不辨情绪。只是盯着秋明月,有些意味深长。
秋明月皱眉,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国师要给我选皇夫?”她上上下下打量司徒睿,“你说的,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或许。”司徒睿竟然奇异的没有否认,神色又多了几分异样,却不见尴尬。
秋明月沉吟半晌,低低道:“她让我住在章王府,顺便和你就近培养感情?”她嗤笑一声,眼神轻蔑而冷漠。
“一来想让我控制你为她所用,二来也想让我忘却前尘旧梦?倒真是打的好算盘。”
司徒睿低着头,半晌幽幽道:“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秋明月猝然目光如刀,冷冷的看着他。
司徒睿却是不在意的笑笑,“姑娘切莫生气,在下只是觉得…如果姑娘能日日随在下去军队走一遭,获得将士的支持和爱戴,顺便还能瞒过国师的眼睛,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样做对你没好处。”秋明月目光清冷如月,“本姑娘从来不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你风华正好,将来娇妻美妾环绕在侧,何必与我一个有夫之妇扯上关系?要知道,一旦你与我传出流言,终生都不能再娶。”
“这就是在下要的好处。”司徒睿笑得彬彬有礼,目光却十分认真。
“不瞒姑娘,在下今年已经二十有一。西戎虽然不若大昭风俗保守,但是贵族之中超过二十岁不娶的,寥寥可数。所以家父在年前就暗示过在下,家母近来也在费心准备给在下选妃。只是——”
他似有些苦恼,道:“在下认为,婚姻之事,最好还是两情相悦,然后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才为圆满。如果两个互不了解的人生活在一起,实乃麻烦。所以为了这件事,在下很伤脑筋。”
“你想让我帮你挡过去?”秋明月已是了然,“可是先别说这事儿如果当了真你自己以后无法后退,便是我自己也不打算再嫁。”
她唇角微微上扬,道:“大昭奉行一女不嫁二夫,我虽然不是那等肤浅庸俗之人。但是我和我夫君感情极好,除非他负我,否则我是不会再嫁的。所以,只怕我是帮不了世子了。”
“不。”司徒睿却是摇摇头,“在下并没有要勉强姑娘,只是做一场戏罢了。做给国师看,做给我父母看。待他日姑娘登基为帝,这事儿你不承认,谁也没法子逼你。”
秋明月若有所思的抚着自己已经微微凸出来的小腹,“其实我不怕她知道我怀孕了,她若真逼我打掉这个孩子我自有法子应付。我最担心的,是她动员朝中大臣逼我。所以在此之前,我必须掌握大权才行。”她柳眉紧蹙,“如今我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等我肚子大起来,无论穿多宽大的衣裳都遮不住。最迟在六个月的时候,我就必须要有一定的实力才行。”
“所以咱们得尽快行动。”
司徒睿眼神闪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后低低道:“不妨告诉姑娘,三皇子是可信之人。”
秋明月微微讶异,司徒睿却已经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拱手笑道:“多谢姑娘今夜的好酒好菜,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在下先告辞了。”
他说完没有犹豫,转身而去。
秋明月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方才他说的那番话。
不多时,红萼走了过来。
“小姐,奴婢方才看司徒世子走了。他有没有对小姐你…”
“红萼。”
秋明月突然打断她,眼神迷茫而深邃。
“咱们刚来西戎,孤立无援。要在这里存活下去,就必须强大。而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找到同盟者。”
“小姐的意思是…”红萼不笨,很快就明白了秋明月的意思。
“可是司徒世子对小姐…”她始终担心司徒睿居心不良,所以言语就自然带了几分偏见。
秋明月笑笑,“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何时见我做事没分寸过?”
红萼一噎,想想也是。不过想起如今小姐在西戎,世子又不在身边,她难免担心。
“那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秋明月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声音呢喃若风。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那是他的期待,也是我的梦想。”
她看了眼高挂空中的那一轮圆月,什么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他身边,与他团圆?
会的,她坚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章王府的人奇异的发现,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世子,和这位王府的客人青姑娘走得很近。而这位看似冷情的青姑娘,也难得的对他们世子假以辞色。两人经常出双入对,谈笑嫣然。王府各处都有他们并立成双的身影,怎么看都是一对金童玉女。
不止如此,世子还经常带着青姑娘出门,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和睦得跟夫妻似的。
章王和章王妃自然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夫妻俩都有些惊异。
这一天,司徒睿刚带着秋明月从军队里回到王府,就有下人来告诉司徒睿,章王让他去一趟书房。司徒睿应了,回头对秋明月柔声道:“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再去看你。”还非常体贴的给她把脸颊上的发丝拢到耳际后,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如做了千百遍似的。眼神里柔光满溢,任谁都看得出深情款款来。
秋明月点了点头,便随着红萼和绿鸢往落霞阁而去。
司徒睿转身去了书房,一进去才发现章王妃也在。
“父王,母妃。”
他先给二老行礼。
章王摆了摆手,让他坐下,才沉吟道:“你最近和七公主走得很近?”
“是。”
司徒如也不否认,反正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他用不着掩饰。
“睿儿。”
章王妃皱了皱眉,“你可知道,公主很可能是未来的…”
“母妃,孩儿知道。”
司徒睿打断她,他自然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和秋明月之间的合谋。
“可我认为,这并无大碍。”
章王妃黛眉轻蹙,眉宇间忧心忡忡。
“睿儿,公主曾经在大昭,可是有夫婿的,你——”
“母妃也觉得孩儿跟她在一起不合适吗?”司徒睿淡定的饮茶,“我西戎国风开放,于女子贞洁并没有大昭那般计较和看重。何况公主金枝玉叶,又岂是一般人?”
“这——”章王妃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介意这个,而是——”
她顿了顿,认真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对公主有意?”
“自然。”
司徒睿回答得很从容,“公主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且明朗坦荡,世上少有女子能及。儿子心存爱慕,不是很正常么?”
章王这时候开口了,“陛下这几日越发不好了,大抵过几天国师就要接公主进宫觐见陛下。而且如今朝中已经有人知道公主寄居在我们王府内,为了掩人耳目,最近这段时间你还是少带公主出去为好。”
他顿了顿,沉声道:“无论如何,公主的安全最重要。”
“是,孩儿晓得了。”
司徒睿微笑点头,从这话已经听出父亲不反对自己和公主之事。
“嗯。”
章王又想到什么,道:“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公主好歹是个女儿家,清誉最重要。”
“是。”
从书房出来以后,司徒睿直接就往落霞阁而去。
而如今,在大昭的某个人正面色发寒的看着手中得到的信息,而后手指紧握,有碎屑灰末从指缝间流散。
“该死!”
他低咒一声,跪在地上的暗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中哭叫连连,自从太子妃离开后,太子性情越发喜怒无常。
良久,凤倾璃才深吸一口气。
“再探。”
“是。”
暗卫松了一口气,赶紧消失。
凤倾璃盯着窗外已经绽放的蔷薇花,大片大片接连似火,热烈而灼目。可惜,她看不见…
想到方才得到的消息,他脸色又阴寒似冰。
该死的女人,居然敢让别的男人近身,居然敢跟别的男人出双入对。
越想越气。不行,他不能这样等下去,他会发疯的。
刚准备走出去,凤倾玥却迎面而来,见他急匆匆的样子,了然的叹息一声。
“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
凤倾璃脸色冰寒似雪,“你让我等,如今是个什么结果?再等下去她就选皇夫了。”他深呼一口气,道:“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会疯的。”
凤倾玥摇摇头,伸手拦住他。
“如今你身份是恢复了,也有了根基。可是如今皇上身子大不如前,你要是走了,朝堂上很容易出现变故。到时候,你费心得来的一切就都完了。”
“我不管。”
凤倾璃现在哪里还管这么多,他的女人都要被别人抢走了,他要着江山权势又有何用?更何况若非为了他母亲,他早就离这个皇城远远的。让他因为这肮脏的皇权放弃心爱的女人,他做不到。
“阿璃,我帮不了多久了。”
凤倾玥在背后幽幽一叹,成功的制止了凤倾璃的脚步。他抿着唇,神色矛盾又痛楚。
“柏云,我…”
凤倾玥知道他在想什么,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应该相信她。她既然让你等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别忘了,她腹中还有你的孩子。”
“就是因为她有我的孩子,我才更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干等。”凤倾璃猝然回身,眼神里隐隐有着火光和疼痛。
“燕居那个女人一定不会让她生下我的孩子,她性子那么倔强,我怕她…”他微微颤抖起来,双手紧握成拳,眼底有着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她在西戎什么都没有,又怀着孩子,那些西戎的朝臣肯定不会容许她生下我的孩子的,她有危险,她有危险你懂不懂?我不能守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
他说到最后,神色竟然有几分癫狂之状,眼神里满是痛楚和惶然。那日见到那方丝绢,上面鲜血淋淋的几个字,弯弯扭扭,一看就知道是情急之下写的。
她让他等她,这表示她那天说的话都是假的,她并没有要和他决裂。那天不过是演戏而已。她知道自己再呆在大昭只会给他和她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她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去。选择在另一个国度,逐渐强大,然后强势归来。
这些他都懂,正因为懂,他才越发痛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他又凭什么说护她一生?从前她不就是为了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才对受燕居胁迫之事闭口不谈么?
他真是愚蠢,早就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夫妻之间本就应该坦诚相见,他应该个她定心丸的。却因为怕她最终离开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他的‘无知’,之于她却又是另外一重无形的压力。
他要去找她,他不能让她因为要保护他们的孩子而在另一个男人的庇护下强颜欢笑,他不能让她如此委屈。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如何能让她受此屈辱?
“柏云,我要去找她。”
他眼神坚定如石,心里已经下了决定,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带她回来。
凤倾玥看着他的眼神,久久一叹。
“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没到西戎只怕就会遭来一路的追杀。别忘了,大皇子如今还潜伏在暗处。你就算是担心,总要保住自己的命吧。命没有了,你拿什么去保护她?再说如今她自己在西戎尚且没有根基,再多一个你,你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么?阿璃,莫要顾此失彼。小不忍,则乱大谋。”
凤倾璃瞪着他,“是不是你只有是容烨的时候才不会说这些话?”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不起,柏云,我——”
凤倾玥只是淡淡一笑,温和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深邃。
“你说得对,凤倾玥永远都要保持冷静。否则,这大昭朝堂,岂不是要乱了?”他眼神低垂看着底下大片火红的蔷薇,眼神里似也浮现了几分绚丽的火热。
“秋府和沈府还需要你的保护。六皇叔年纪也大了,你忍心再让他操心你的安慰?还有荣太妃,她一生如此凄苦,护了你那么多年,你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他转过目光,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便是撇开这些不谈,你就不想想你这些年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你娘的衣冠冢还在皇陵,你不想取出来了?”
凤倾璃沉默了,眼神纠结而矛盾,痛楚而无奈。半晌,似失去了浑身力气,靠在墙壁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我会发疯——”
“我去西戎。”
凤倾璃猝然抬头盯着他。
凤倾玥负手而立,目光遥遥看着这王府亭台楼阁朱瓦碧墙,声音浅淡如水声潺潺悦耳。
“你留在这里,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