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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前日在黑市中有一身型瘦小羸弱的小子竟在赌场内赢了一万两银子,你可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金莲枕在武植的手臂上,现在她只要一沾床没多久便能入睡。
睡意袭来,听到武植的话,金莲迷迷糊糊回答道:“那定是他使诈。”
不对……
若是有人敢在黑市内使诈,不是摆明将自己的手脚送给武植?
除非那人脑袋被门夹过。
不能武植说话,已经闭上眼睛的金莲摇了摇头:“不对。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武植一边为金莲打扇,一边道:“天赋。”
金莲:“天赋?”
“恩。”武植应了一声,“有的人天生感官就比其他人敏锐。但这样的敏锐却不会与普通人差异太大。而前日来赌场那小子却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听觉。”
快要睡着的金莲“哦”了一声:“夫君,你的听觉不是也很敏锐吗?”
没错。
武植的听觉亦是异于常人,所以现在即便是在为金莲打扇,有风从金莲胖了一圈的脸上拂过,他还是能够听到金莲均匀的呼吸声。
“夫人?”
武植轻唤了一声。
金莲已经沉沉进入梦乡自然是不会回答他。他不禁将自己清浅的吻温柔地落在金莲白皙的额头上。
“好梦。”武植说罢,却未闭眼,而是继续为金莲打扇,生怕金莲睡着之后被热醒。
过去武植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特别是在他离开金莲在汴京的那两年。每一天犹如一年。而现在和金莲在一起,武植只觉时间宛如水流,眨眼间,他和金莲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短短五年时间里,他便有了一儿两女。
快要入夏的时候,武植依旧会做着下人做的事为金莲打扇。
“夫人,受了累。”
金莲抱着小女儿正在哄她睡觉,而武植想要从金莲手中接过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却被金莲拒绝。
“你继续打扇。”
妻管严的清河县县令自然是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金莲让他打扇,他便继续打扇。
金莲则是完全感觉不到累,抱着小女儿。
三个儿女之中,金莲最喜欢的便是这小女儿,大儿子和武植俨然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二女儿则是长得有八分像她,而这小女儿则是眼睛像她,脸型像她,鼻子和嘴则是像武植。
看到大儿子,便会有人说,一看就是武植的儿子。
看到二女儿,便会有人说,一看就是她的女儿。
而看到小女儿,大家则是会说,一看就知是你和武植的女儿。
所以金莲更是偏爱于小女儿。
“夫人,老爷。”
就在这时张妈手里抱着一个紫苏木锦盒急急而来。
看到张妈拿在手中东西,金莲与武植对视一眼,而后对张妈道:“是她送来的吗?”
张妈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听云第三次送锦盒来,前面两次亦是在她孩儿满百岁的时候。
“张妈,你放桌上便是。”
张妈闻言听从金莲的话,将她拿在手中的紫苏木锦盒放在了石桌上,知晓武植不喜欢下人打扰他和金莲单独相处的时间,张妈放下锦盒后,便径直离开。
金莲的目光随即落在张妈放在石桌上的锦盒之上。
不用打开锦盒,金莲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之前两份,听云送来的皆是长命锁,佑其儿女平安百岁。
果不其然,当武植打来锦盒时,她看到了一枚安静躺在锦盒内的长命锁。
虽说都是长命锁,但每次听云送来的长命锁款式都有区别。
见金莲静静看着锦盒中的长命锁不说话,武植不由问道:“想见她吗?”
金莲脸上的表情一怔。
血浓于水,听云是她的亲姐姐,她虽然嘴上不说,然而心中却依旧有些牵挂,特别是在她生了孩儿之后。
金莲从锦盒中拿出长命锁给自己的小女儿戴上,当她再次看向武植时,却是道:“不必。”
似乎已经料到金莲的回答,武植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她和彼此心中有牵挂便足矣。
望向武植俊朗的脸庞,金莲殷红如血的唇角随即勾起一抹弧度。
蒲扇轻摇,凉风习习。
她笑道:“夫君,有你真好。”
时间一晃,铜镜中的她便已经是白发苍苍,曾经白皙光滑的皮肤已经爬满皱纹,她的容貌变了,眼前男人的容貌亦是变了。
芳华逝去,她不再貌美动人,他亦是不再俊朗,然而他依旧会在天热的时候为她摇着大蒲扇。
“四十八年了。”
她坐在石桌前望着院中硕果累累的桃树发出沙哑的声音。
平日金莲说话,她的夫君都会接话,然而今日她的夫君武植则是摇晃着一把已经发黄的大蒲扇没有说话。
金莲伸出她瘦骨嶙峋的手与武植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十指相扣。
“夫君……如果有来世的话,你一定要来找我。”
凉风习习,金莲说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边的艳阳渐渐落入山头。
夫人已经睡着,他又怎舍得再去叫醒她?
有眼泪从他苍老的脸庞滑落。这是武植此生第二次哭。
安静的院落中,他哽咽着说:“好。”
武植是在金莲头七的那天去的。
哐当。
一位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白发老人听到自己孙儿来报说清河县上上任县令以及他夫人去世的消息,她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在地上。
“奶奶!”
见自己的奶奶就像是丢了魂一样,西门笑慌忙上前扶住自己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奶奶。
老人就这般瞪大眼睛望着清河县的方向,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孙儿。
西门笑白净的脸上写满担忧。
是了。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决定从武植手中拿走银票的杏儿,而这西门笑乃是她的亲孙子。她没有姓,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西门便把自己的姓给了她的孩儿。
从此她的后代便姓了西门。
“我……没事。”
杏儿从西门笑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看到自己奶奶颤颤巍巍的样子,西门笑再次想要上前去抚,却被自己的奶奶给拒绝。
“笑儿,我没事。”
西门笑看到自己的奶奶走到院中的一株桃树下站着。
好在这山中凉爽,即便是盛夏也不会太热。
就在这时,西门笑突然听到站在桃树下的杏儿道:“笑儿,你去给奶奶再泡一壶茶来。”
喝点茶,兴许奶奶的心情便会好些。
西门笑这样想着,便应道:“好。奶奶我这便去!”
西门笑跑去厨房生了火,水很快煮沸,重新沏好茶,西门笑端着茶急急去到院中。
“奶奶……”
在看到桃树下的一幕,西门笑脸色变得苍白,他刚沏好的茶被打翻在地上,热水溅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痛。
只见前一刻还在和他说话的奶奶此时已经自尽吊死在了桃树下,而身着一袭白衣,一头白发的男人则是站在奶奶跟前,用就像平日叫他喝酒一样平淡的声音对他说道:“笑儿,你奶奶去了。”
吧嗒。
豆大的眼泪从西门笑眼中滴落在地上。
即便是没有敏锐的听觉,背对西门笑而站的西门亦是知道西门笑现在是在哭。
西门:“笑儿,你奶奶是心甘情愿走的。”
之间在房间内,西门笑与杏儿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杏儿上吊自尽,他没有阻止。
在这之前没多久,杏儿告诉他,以前她以为自己此生最难忘的便是武大郎。然而这快五十年过去,她连武大郎长什么样子都已经不记得,可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家小姐的一娉一笑。
原来小姐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啊。
如果这一生可以重来的话,她一定不会再爱上武大郎,她便可以伺候在小姐身边一辈子。
但此生已经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去到黄泉的话,她便能够继续伺候小姐……
“西门,你说……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那是西门淡淡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我说能做得了准数?”
西门的话惹得杏儿不由发笑:“就算不能做准数,也可以猜猜看。”
西门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杏儿道:“那自然是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杏儿并没有生气。其实就在是十八年前她便应该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能够在这隐山之中和西门说笑。
她的命算是西门救回来的,而当初西门给她喝的也不是堕胎药,而是保胎药。
后来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爱上山下樵夫的女儿,所以她有了孙子。
杏儿那时突然对他说:“这样才好。”
那个时候西门便知杏儿在想什么,西门淡淡应了一声,便听杏儿道:“西门大哥,我若是走在小姐前面,你便偷偷回到清河县将我的骨灰埋在潘家后院的桃树下。如果……小姐先走的话,你便将我的骨灰埋在小姐的墓地旁。”
西门猜到他和杏儿先走的人是杏儿,却没有猜到金莲会在杏儿之前走。
当西门抱着杏儿的骨灰再次出现在清河县时,正好是武植下葬这日。
清河县黑市老板,别人不知道,他却知晓如果武植有心朝野的话,也许今日下葬的便不会是一个清河县上上任县令,而是这国家的王。
在一群披麻戴孝的黑市中人离开之后,西门打开机关去到地下陵墓之中。
其实从金莲生了小女儿之后,武植就开始为他和金莲准备这地下陵墓。
人终究免不了一死。
武植则是希望自己能够走在金莲之后,这样的话,金莲就不会难过。
这地下陵墓极尽奢华,所有的装饰物皆是奇珍异宝所打造,可以说是倾尽武植一生的财力。
在必过所有机关后,浑身是伤的西门气喘吁吁地走到一口墨玉棺前。
殷红的鲜血染红西门雪白的衣袍,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安静的地下陵墓中响起西门气喘吁吁的声音:“果然是老了。”
西门咬牙推开眼前的墨玉棺材。
棺材中是一对肉身并没有腐烂的老人的尸体。
西门道:“一别四十八年啊,已经认不出来了。”
棺材中的两位老人安详的闭着眼睛,西门已经看不出来曾经金莲的妩媚,武植的俊朗。
此时已经离世的金莲与武植在西门眼中犹如两颗枯木。
“时光不饶人啊。”
西门一声轻叹,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枚菱花镜。
透过菱花镜,西门看到一张没有随着时间刻下任何皱纹的脸。
也就是说,他的容貌还是和四十八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曾经捡到他教他武功,让他看守炙火鹦鹉的人告诉他炙火鹦鹉的声音是打开一宝藏入口的钥匙。
什么劳什子的宝藏?
他没有兴趣。
不过……
当那只鸟儿不在像过去一样对他念叨个不停,而是瞪大一双噙着泪的眼睛看着他时,他犹豫了半天问:“吃了你可以吗?”
炙火鹦鹉盯着他又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吃了炙火鹦鹉的心脏,不仅能解百毒,还能容颜常驻。所以纵使岁月无情逝去,他的容貌亦是不会改变。
不过,他的声音,还有他的内脏却还是在苍老。
望着墨玉棺中闭着眼睛的金莲,西门轻笑道:“金莲,现在让你重新选一次,你定是会选择我……”
西门话音未落他注意到武植拿在手中的东西。
这是……
武植拿在手中之物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把大蒲扇?
西门清澈妩媚的眼转瞬写满不解。
为何武植手中拿的是一把蒲扇?
“若有来世,愿长命相护。”
这是武植在金莲离世之后写在大蒲扇上的话。
西门试图将大蒲扇从武植手中拿出来,却看到从墨玉棺中弹出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西门启”三个字。
看到信封上武植遒劲有力的字迹,西门一怔。
武植他知晓他会来这里?
事实上,这些年来西门的动向一直在武植监视范围之内。
一瞬怔然之后,西门转瞬明了一切。
原来……这些年来他和杏儿的动向皆是在武植监视范围之内。这些年来隐山下是有樵夫没错,可那樵夫的女儿却是捡来的,也就是说樵夫其实是武植的人,樵夫的女儿也是武植的人。
西门看完信后,一阵苍老的笑声在这陵墓中响起。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信中武植有写到有关樵夫和他女儿。除此之外,武植还写到,如果他是抱着杏儿的骨灰而来,将杏儿的骨灰放在黑玉棺前的桌案上便可。
这些年来,金莲从未在武植面前再提起过杏儿。金莲不提并非代表她已经放下,而是代表她根本从未放下过杏儿。
而杏儿对金莲是如何,武植透过樵夫女儿给他的书信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是今生无法再做主仆,那么死后就让杏儿继续伺候金莲。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你给猜到。”视线落在武植苍老的脸上,西门笑得悲凉,“罢了罢了。论用心,我还是输了。”
而且还是输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