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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城,仙琅阁台下方,地穴内。
谢辞君在听完天魔女那看似漫长琐碎,却惊心动魄的往事后,居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白清绫原来是这样被天魔女从极堃殿的敛星洞“偷”的。
然后因为被极堃殿的大司御们紧追不舍,天魔女就随手将白清绫抛入了溪流当中。
根据天魔女的描述,她当初被围追堵截的地方,应该是十万大山极外围所在,周围孤峰错落犹如棋子。
那么那里距离香茅子出生的偏远山村,倒是相隔不远。
这大概就是天意不可违的地方。
星御仙君机关算尽之时,绝对想不到这一切都会为她人做嫁衣裳。
最后便宜的人居然是一个根骨奇差的凡人女娃,香茅子。
白清绫阴差阳错的顺水漂流,当中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最后落入了那个蛮荒落后的凡人小村子,成了一个粗鄙农夫的妻子。
所以,哪怕是星御仙君暗中监控了天下的修真坊市,智计殊绝,却没有办法监控到一个连最破败神殿都没有的蛮荒小村。
而后来,白清绫又生了香茅子出来,这个女婴继承了母亲的灵脉,却又因为白清绫根骨曾经被残暴的抽取迫害,最后就得个天地间最差、最绝望的根骨——寒鸦漏风体。
灵脉残损,根骨破缺。
寒鸦漏风体,本是不可能引气入体成功的天残之体。
但香茅子,最后偏偏遇到了混沌。
这就是天道之运,天道之命。
香茅子跟吞吞,分别继承了白清绫那万年不出世的绝品根骨的一部分。
白清绫是硬生生被星御仙君,以极为恶毒的阵法抽取了根骨后,强行融合促生了混沌,虽然星域仙君看似成功的育化出了“混沌之卵”,但天道岂是这么好算计的?!
那枚混沌之卵不仅荏弱,还是天残。
哪怕没有天魔女异军突起的盗走混沌,孵化出来的混沌,多半也是个有目不能视、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的废物。
别说让混沌去刺破天道的桎梏,就算是存活都成问题。
星御仙君机关算尽的去筹谋天道,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天道也有自己的宿命,这个宿命就是香茅子的诞生。她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继母不慈,出身穷苦,境遇坎坷艰难。
这个小女孩,一直遭遇的是命运的不公,一直在生死的边缘挣扎活着。
哪怕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修真路上,她依然会获得“寒鸦漏风体”这种无法修炼的宿命。
因为香茅子,本来就是天道的“劫”。
天道注定不会放过她。
劫兽在宿命的安排下找到了香茅子,她们契约的成功就是逆天改命的开始。
有了香茅子的庇护,混沌才能平安成长;而混沌的平安成长则可以补足香茅子先天根骨的不全。
难怪修真界从来没有过这样诡谲的情形,灵兽和修士契约,只要任何一方提升修为,都会补全双方的根骨灵脉,甚至可以进化出更优越的品质来。
这一切的机缘,都是天劫必然的契机。
香茅子和吞吞不仅仅是互为契约,她们本就是双生一体的半身,合起来才是天道的“劫”!
天道有劫,宿命难违。
而这个时候,有个人却让谢辞君从心底升出一股敬意。
这个人,就是白清绫。
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人,促成后续一切巧合,终于让混沌遇到了香茅子的人——其实源自白清绫。
别人不清楚,但谢辞君这么多年在明察暗访的过程里,早就发现了极堃殿悄无声息的在洛洲白家的宗门附近,布置了各种人手。
谢辞君原本还曾奇怪过,极堃殿为何要在洛洲安排如此多的司御驻守。
极堃殿当然会给出冠冕堂皇的托辞,对外宣称因各地女修接连失踪,需要在白家附近多加防护,保护其他的白家女修不再遭遇侵害。
对此,白家上下还对极堃殿感恩戴德,恨不得把极堃殿迎进白家供奉起来。
谢辞君当年就觉得这种说辞怪怪的,但他找不到极堃殿的其他动机,只能按压下自己那股怪异的情绪。
直到今天,谢辞君才算真的找到了极堃殿的目的。
什么怕白家女修发生意外?什么守护洛洲出一份修真界的力量?
呸!
分明是严防死守,在等着白清绫自投罗网。
倘若当年清醒过来的白清绫,有一丝消息传递过来,那么极堃殿绝对会在白家之前截获这个消息,再次绑走白清绫。
谢辞君不知道白清绫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但既然香茅子都能出生,想必她一定清醒过。
但她,没有选择回归白家,甚至连一丝消息都没有传递过来。
这不是不能,而是不为。
也许,这是一个女修因为自尊和羞耻心,而不愿意以如此不堪的场景去面对族人们。
也许,这是白清绫能想到,最好的保护白家的方式。
毕竟只要一天没有找到白清绫,极堃殿就不会白家痛下杀手。
显然的,如果极堃殿再次抓到了白清绫,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神鬼不知的屠戮白家满门,从此苦主皆无,才是最安全的封口之策。
白清绫的隐忍和自绝于白家,不仅保护了她自己,还变相的保护了白家,也保护了香茅子。
如果这些也是天命的一部分,那天命真的太过强悍,让人敬畏。
从白清绫到极堃殿,从混沌到吞吞。
谢辞君因为从天魔女这里补全了消息,几乎把所有的因果逐渐推导了出来。
但他的内心,却凭空升出一种悲凉又无力之感。
如果这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自己的小徒弟,应该就是天道选择的“劫”。
她要面对的,是天道。
无可逃避,无可规避,无可选择。
想着自己小徒弟那懵懂的样子,谢辞君心头微微感到刺痛。
这个孩子,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怎么会就是她呢……
谢辞君的脑子里,不由的浮现出小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睛,又圆又大,瞳孔清澄纯粹,浑然如赤子之心。
谢辞君这个人,一生有很多缺点,但他却有个难得的好处,就是极为护短。自己的每个徒弟,他都会好好护着,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可在各种剑符和保命符箓上,其实谢辞君准备的比别人可要多得多。
别的元婴圣君,一年也灌注不了一道的剑意符箓。可他却能为徒弟灌注出百十来道攒到一起,让他们随身带着,用来保命。
但他真能护住小徒弟么?
这一次,谢辞君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了。
一切,皆为命定。
兴许,当初昊天殿占卜出来关于天命圣女的那道卦,其实应对的不是白家的白清绫,而是指她的女儿,辛夷。
天道之劫并非全是厄运临头,与危机并行的则是层出不穷的机缘。正因为是天道之劫,所以香茅子和吞吞才会不断有各种机缘和考验。
可这些机缘的背后,亦是天道顺势埋下的一根根宿命之线。
最终,天道是要灭劫。吞吞和香茅子如果不能破开天道,就一定会被天道所灭。
谢辞君不会认为香茅子和吞吞两个小东西,有可能成为破天道的“奇兵”。
就凭她们两个,别说是反制天道,寻隙破劫。倘若真让旁人知道了她们真正的身份,估计当下连自保都难。
星御仙君王星极这么多年,怕还是对混沌念念不忘吧。真要让星御仙君知道了香茅子和吞吞的身份,她们两个再有八条命,也难以逃过极堃殿的算计。
谢辞君已经打定主意,要想办法隐瞒小徒弟的真实身份了。
这件事目前看来,难度不算大。毕竟知道真相的人,整个元炁大陆也只有他跟眼前这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天魔女。
谢辞君没有注意到,被他击昏倒在一旁的容与,体内的气息正在一点点的平复下来。
……
……
谢辞君对着天魔女微微颔首,“所以,这才是星御仙君的秘密,他费尽心思寻找劫兽,就是想要借劫兽之力破天道之缺,然后成神!”
天魔女不太清楚什么是劫兽,反而问了一句,“您说的劫兽,是指那个灰蛋么?我其实不太清楚那灰蛋有什么用处。”
“后面没跑出多远,我就被王狗吞那奸贼再次抓了回去,他曾数次逼问我那灰蛋的下落。”说到这里,天魔女第一次在嘴角挂起了浅淡笑意,流露出一股天然的娇憨神态,“我当然是实话实说的,蛋被猴子抢了,人顺水飘了。”
显然,对于这个结果,她到现在都觉得是神来之笔。
“原来,那个灰蛋就是劫兽么?怕是对狗贼来说,真的很重要吧。”天魔女此刻方觉得自己坚持到现在,还是有意义的。
那天魔女又是怎么察觉到星御仙君想要成神这个最终的目的呢?
“那是因为,因为,”天魔女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忍住强烈的恶心之意,“那狗贼把我抓回来后,居然还要甜言蜜语的哄骗我,试图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竟然想骗我再生一个孩子!”天魔女咬牙说,“也是从那时,我才发现了他的意图,别看王狗吞已经化神,可他的修为已经到了根骨天赋所能成就的极致。”
“凭借他的资质天赋,绝无可能破道成神。所以,他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骨血身上。”
“所以,他才会算计上我。”天魔女自嘲的说了句,“我虽是修士所不齿的魔修,可却天生一身清净琉璃骨。”
天魔女,清净琉璃骨!
至此,整条线索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轰轰烈烈的合拢了。
这就全都能解释得通了。
星御仙君布下的杀生成神局里,不止白清绫一个底牌。
王星极的第二张底牌,就是天魔女。
这个纯真无辜的小魔女身上,有着不会被反噬的清净琉璃骨。而他自己跟天魔女所生的骨肉,将会是最佳的夺舍容器。
血亲之间的夺舍,虽然是修真界伦理所不容的禁忌,但从神魂骨血融合上来说,却是最为平顺无碍的那种。
可夺舍骨血亲子这种事,只有禽兽才能下得去手,做得出来。
谢辞君将目光挪到了昏迷不醒的容与身上,天魔女也看向了容与,目光里全是眷恋不舍。
“道君,如您所见所闻,这孩子就是我跟那狗贼留下的骨血。当初狗贼怕一个夺舍的容器尚不稳妥,还要诓我生第二个作为备份。”
“幸亏那时候,我已经彻底不相信他了。假装跟他虚与委蛇,却暗中不断去探查真相。”
“终于,这狗贼的真面目和目的,都让我找了出来,他也彻底的暴露出了自己恶魔的嘴脸。可当真正翻脸之后,我却连想死都没能找到机会。”
“我只能利用魔息功法,强行进入了六感封绝之境,不给他继续利用的机会。”天魔女顿了顿,“可我还是低估了这狗贼的阴狠,他居然反过来利用我去威胁孩子。”
“这么多年,我从未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却还是拖累到了他。”天魔女的眼神中流露出极为悲切的神色,“谢道君,我虽为魔修,却从未害过一人。”
“这孩子,我没办法为他做什么,只能求您救他一救。”
这是一个母亲最为朴素的恳求,天魔女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想为昏迷不醒的容与换取一线生机。
“他叫容与,是极堃殿的少宫主。”顿了顿,出于宽慰天魔女的角度,谢辞君解释着,“至少在外人眼中,星御仙君对容与是很不错的。”
天魔女微微摇头,“谢道君心地仁善,自然不会懂王狗吞那奸贼的险恶用心。否则这孩子也不会见到我这般情形,居然萌生了死志,才会魔息反噬,重创了根基。”
“我如今尚能保持清醒压制母蛊,求道君带他出去,不要让他跟我一起,成为这虫巢中的一部分。”
“倘若他将来醒来,请告诉这孩子不要恨自己,最好也不要想着复仇。我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将来如果有机会,去虞渊大陆投奔辰钧宫吧,想来我阿兄愿意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对他照拂一二。”
这便是托孤了。
天魔女别无选择,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秘密,想为容与换取一线生机。
带走容与并不是什么难事,谢辞君会完成对天魔女的承诺,“我带着他离开此地,并会将你的原话如实转告,但……”
谢辞君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想说的是,但转告之后容与不一定会听。人生遭逢这样的惨事,没有人能做到淡然处之,去找个从未谋面的舅舅去躲起来。
所以,容与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事,其实难以预料。
天魔女自然也听明白了谢辞君的未尽之意,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能苦笑,“那就顺其自然吧,想来这都是孽。”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接下来棘手的事,是怎么处置天魔女,还有这里层层叠叠的殇尸母蛊们。
此刻有谢辞君的剑意压制,那蛊母老实的宛如进入了假死状态,也不再伺机想要完全同化天魔女。
可谢辞君和天魔女都知道,这不过是碍于谢辞君强势无比的剑意威压而已。
一旦没有了谢辞君剑意的压制,那蛊母会立刻凶残无比的发起对天魔女的彻底同化,最终成为一个能够遥控所有殇尸蛊的百万母蛊。
天魔女对谢辞君说,“谢道君,我现在尚有些许余力,压制这些蛊虫。您尽管带了孩儿离开此地。”
“在您离开之后,可以彻底封印此地,甚至将其彻底炸毁,都无妨。”
天魔女的想法,就是想用自己来压制母蛊,给谢辞君和容与争取一些逃离的时间。等到他们出去之后,自己再跟这群蛊虫同归于尽。
这个做法,已经几近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伟大之举了。
可谢辞君却看向周遭那些沉默不动的蛊虫,微微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光让你牺牲,是不够的。”
这话天魔女却听不懂了,她的身体几乎都被掏空,最终孵化的就是所有殇尸蛊的母蛊。难道不是她带着这个母蛊去死,所有的蛊虫就会跟着它们一起被消灭了么。
为什么谢辞君会说“来不及”呢。
谢辞君从刚刚自天魔女这里搜集到了所有的信息之后,又搞懂了一些星御仙君的险恶心思。
天魔女为何要被做成孵化母蛊的容器?
最初,谢辞君以为是天魔女数次破坏了星御仙君的筹划安排,让其成仙的谋划功亏一篑。所以才会被泄愤报复,才会被以最为恶毒残忍的手段,作践至此。
可当他听完天魔女说起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并点明了自己身上有极品的清净琉璃体后,谢辞君才忽然意识到,王星极这个人做事,真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了极处。
把母蛊养在清净琉璃体里,会让这个母蛊所孕化的所有子蛊都变得极为纯粹。
越是纯粹的子蛊,越是容易分化成为新的母蛊。
普通的母蛊一生之中哪怕产卵千万,也至多能孵化数十枚能够成长为母蛊的子蛊。而且这些子蛊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并不能全部发育长成。倘若最终能有几枚子蛊能进化为母蛊,就已经算是丰产了。
可清净琉璃体乃是最为纯粹的根骨,由它作为寄生孵化的容器,生出来的子蛊几乎全部都可以催生为母蛊,是全部。
而这些子蛊一旦转化成为母蛊,就会拼命的去寄生、产子,不断的拓展自己的巢穴,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殇尸蛊大军。
这,才是星御仙君特意选择天魔女的原因。
只有她作为始祖母蛊的孵化器,才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多数目的打造出一支恐怖的母蛊军团出来。
此刻,这些琨城周围的蛊虫都已经进入到最后的蜕化期,在天魔女始祖蛊母的血脉压制下,蛊虫们还暂时会听从蛊母的号令,暗中蛰伏。
一旦天魔女或者蛊母横死,失去蛊母压制的蛊虫们,会迅速的进入到战斗期,所有的子蛊都会开始分化为母蛊,它们会迅速的开始产卵并不断寻找新的寄生体,直到一个个巨大的虫巢形成后,才会开始彼此撕咬,一决高低。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整个琨城会变成人间地狱。更可怕的是,失控的母蛊们为了拓展自己的虫巢势力,会不断寻找新的寄宿体,并进入到更加疯狂的孕化期,到时候别说是琨城,怕是整个翼洲都会成为蛊虫的天下。
谢辞君赫然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琨城了。
他要抢在所有人面前,尽快去把四洲传送阵毁掉,绝不能让任何一只蛊虫跑到其他洲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