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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撤了桌上的东西,赵府送的物件又摆上了林玉润的案头,各色的布匹、绸缎,全是南边新进的花样,林夫人收了大头进库里,为了脸面自还是要搬些过来的,林玉润因心中正有气,就见不得这些东西,命艾叶快快收入库房之中,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艾叶伺候林玉润这些年来,竟还未曾见自家小姐发过脾气,自家这位小姐,艾叶心里也是有七八分的数,人生的美,性子软绵,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便是来了性子也是一个人坐着生闷气,这样子怒气冲冲却是头一回见!
只是……
这小姐生气了,脸儿却红得那么好看,跟拿了一层儿粉霞似的扑在白生生的小脸上,只衬得那两汪秋水儿荡漾,如嗔如怪,又羞又恼的样儿生生把那十分的怒气变成了九分撒娇……
林玉润见自家丫头一脸儿迷醉的看着自己,心里那几分羞恼更甚了,正自烦恼间,下面有脚步声上来,却是看门的杨婆子,到了楼口大声道,
“小姐,夫人令几位小姐到前厅,说是衡州那边的表少爷到了,让几位小姐过去见礼!”
林玉润闻言一呆,心里猛然一揪,这才想起来,上一世也是八月十五日过后,孙绍棠便到了沧州,林大夫人娘家姓蔡,有姐妹四人,林大夫人排在大,下面二妹妹便是嫁到了衡州孙家,生了孙绍棠兄弟三人,唯有这孙绍棠出息,年不过十九便成了举人,又因沧州文风鼎盛,沧山书院也是大周朝排得上名号的三大书院之一,孙绍棠想更进一步,便拜到了沧山书院大儒贺知彦门下,来了这里自然会到姨娘处拜见,只是他这一来,却是令得林家生出多少风波来!
回忆起前一世与孙绍棠之间的种种往事,林玉润才觉得,唯只有在林家这段日子她才有些甜蜜,自嫁了孙绍棠之后便为他操持家务、奉养老母、照顾幼弟,竟是一刻也不得闲,也没了在家中的许多惬意,之后便随了他上京去,那日子就更是没有半点儿甜了,想起来对那人早已心如死灰,却痛惜起前世那个傻姑娘来,活得真是累!心下难受着,忽儿脑子里又冒出那无赖半躺在床上的哼哼叽叽叫痛的样子,心下气恼竟将心口那股子酸闷苦涩的感觉冲了大半,心里暗暗咬唇道,
“他孙绍棠来便来了又如何,前一世算是我瞎了眼所托非人,这一辈子我要另嫁他人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若是还打着我骗我们家的女儿,借我们家的财力助你科举的主意,我必要揭了你的老底,让众人都看一看你这伪君子,无耻的真面目!”
“小姐?”
艾叶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小姐初时还嫣红复而又惨白的一张脸,莫不是昨晚被那赵一霸过了病气,也着了凉,便抬手去拉她的手,只觉那手心儿冰凉凉一片,心里一惊,
“小姐,莫不是真病了?”
林玉润被她这么一扰倒是回过了神来,便道,
“我无事,去找了衣裳,既然是母亲吩咐,自然是要去见一见这位表哥的!”
艾叶见她神色回复,便不再说话去开箱子找衣服,林玉润照旧还是素色的长裙,又罩了长衫在外面,腰上扎了三指宽的腰带,显得胸挺腰细,看着铜镜中的人影,林玉润摇头,
“不行!不行!换一身!”
她这一世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孙绍棠有任何纠缠,自然便不想在第一次见面时便让他心中存念。自家去箱笼里翻了一套前年学做针钱时,做得一身细绫棉布衣裳穿上,做得是式样改良的道袍,石青的颜色有些暗淡,式样宽大没有腰身本是为了图凉快,又在外面罩了件半臂,头上也未做修饰只是挽了一束头发,插了一根珍珠簪子,其余的披在肩上,她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张脸,第一眼总让人见了眼前一亮,使一定要打扮得素净如道姑般,让人不生关注,照了照镜里,宽袍大袖看不出人材来,一张脸干干净净,连眉都没有描过,唇上也不打胭脂,应该不会令那孙绍棠有何惊艳之感!
到了前厅,只见堂上坐了林夫人,下首坐了一名男子,十八九的年纪,穿了银月的衣裳,身姿高瘦,唇红齿白,剑眉朗目,若是正眼瞧人时倒还好些,若是微微提了嘴角儿,立时便让两眼变得含情脉脉,一副欲语还休,将言又上的样儿,配上那一对暖意融融的双眼,便当他那嘴边的千言万语全化了眼中的缕缕情丝,不用说话女儿家已经醉了!
林玉润嫁于他十年便被他这一副好皮囊骗了十年,便是艾叶哭着回来告诉好,他在外面嫖妓养娼,当时气得肝都颤了,去找他对质,便被他端着这张脸哄一哄,嘴上骗一骗就又罢了休!
其实如今想来,自己那时未必是不信,只是舍不得这男人就自欺欺人罢了!虽是告诉自己前事不提,但终究心中还有怨恨,见他冲着自己看,不敢对他对视,只冷了一张脸,微微的低了下来,就怕让他看出自己眼中的鄙夷与恨意!
孙绍棠此时拿眼儿看着她,只觉得这位表妹实是与旁人不同,着一身暗色衣衫,宽袍大袖颇有几分出尘之感,她生得肤白貌美,又未画眉又不描唇,一头的秀发黑隐隐泛光,远远走来竟似是天上的仙妃下凡,有穿堂风过来,吹膨了她的衣袖,勾靳她的身姿,轻移莲步间似这位仙妃立时就要乘风回归天界一般,恨不能伸手拉住,求她莫走,孙绍棠握了握掌,背在了身后,
位于上首的林大夫人见了林玉润本就不喜,又见自家侄儿目露痴迷,眼也不带眨的盯着她,心中不由的狠狠骂,
“贱蹄子,跟她亲娘一个德行,只会勾搭男人!”
当下嗯哼一声道,
“七姐儿,怎得不过来见礼?凭地没有规矩!”
林玉润忙敛了心中思绪,上前来行礼,
“见过母亲!”
“嗯!这是你二姨娘家表兄,姓孙,名绍棠!还不过去见礼!”
林玉润微侧了身子,上前一步道,
“见过表哥!”
一声表哥,孙绍棠听在耳里脚上却发软,这位表妹真正与众不同,别的女儿声轻音柔,这位表妹却是轻柔中带着微哑,隐含着磁性,檀口一开就似那扶在心弦上的一双妙手,轻轻一弹便把人身儿都震麻了,愣了几息才回过神来,忙上来虚扶了扶,待林玉润直起身也行礼道,
“见过七妹妹!妹妹有礼了!”
林玉润低了头又拂了拂,便退到一边与三位姐姐见礼,
“三姐姐、四姐姐、六姐姐安好!”
林玉洁笑着拉了她的手,林玉萍转过头来瞄了一眼林玉润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微微一笑,
“七妹妹好!”
她倒是一贯的温和对人,那林玉淑却也温声行了半礼冲林玉润笑道,
“七妹妹好!”
那行径竟与平日截然不同,林玉润看在眼里心中微惊,难怪是这初初的一见便令得林玉萍栽了进去,又细看林玉淑,见她虽还如平时一般说话,但目光时不时投向正与林夫人说话的男子。
这金玉其外的孙绍棠,是如何招人,林玉润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也难怪!林家在沧州不过一般富户,林老爷平日里来往结交之人,也大多是商贾小吏之流,似孙绍棠这般气质清雅且前途十分有望的年轻人却寥寥无几,世人看来若是论起相貌、风度、才识便是要甩上赵旭十七八条街了,自己若还是前世那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自然也会如她们一般见了这样的儿郎也要芳心乱跳的!
自家在那里思量间,却被旁边的林玉萍碰了碰,转过头来却见她掩嘴而笑,
“七妹妹在想些什么,竟入了神?”
说话便说话却又拿眼去瞄那孙绍棠,厅堂中各人看在眼里,脸色各异,特别是林夫人脸色又黑了下来,心道,
“这小蹄子真正是下践!已勾了一个难道还想再钓着一个不成?”
林玉润深知林玉萍伎俩,再阴险不过,半句话不说也能当着众人给你下套,她自问没那本事抵挡,最好便是把她那些花招无视,当下也不接茁,只是轻声问道,
“刚刚走了神儿,姐姐们刚刚在说什么?”
林玉淑侧过脸冲她翻了一个白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是林玉萍笑道,
“在说昨晚的花灯!也不知赵大官人接了你去那里看灯?”
林玉润与赵旭虽订了亲,但这种未婚夫妻私下相见之事,即使要议也是闺阁里几个姐妹家私密而已,那里能在会客时在厅堂之中大声讲出来,林玉润心知她无非就是想隐晦的告诉孙绍棠自己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人,心道她此举倒是正中下怀,当下轻声答道,
“在秀茗山上的梵叶寺”
立时便迎来了林玉淑与林玉萍又嫉又妒的眼神,一旁的林玉洁闻言笑问道,
“我们昨日便在城中观灯,今年的花灯倒是有许多新奇之处,也不知这梵叶寺中观灯,从山上俯看又是何等光景?”
“这个……还算……还算好看!”
林玉润面皮子一紧,心道,昨儿晚上的灯她也就看了个皮毛,至于山上观灯那更是连灯毛也见到一根,那里知道是什么光景!
她性情直憨,不知遮掩情绪,话里多有敷衍,却让林玉萍听了心中一喜,莫非这丫头昨晚上根本没有看到灯?当下便也跟着问,
“听闻这梵叶寺中的素斋十分出名,也不知妹妹有没有尝到?”
林玉润想起了那一桌子冷掉的佳肴,心中十分可惜复又暗恼起那厮来,脸上登时带出恼意来,
“看着倒是不错!”
可不是看么!也就看了那么几眼!闻了闻味儿!
林玉萍见她答非所问,心下更是笃定她昨晚过得并不如意,心下暗暗想,昨儿回来时,问过守门的婆子,七姐儿早就回来睡下,只怕是被那赵一霸嫌弃了也未可知!
心中暗喜,冲着林玉淑丢了一个眼风,却不料她正不错眼的盯着孙绍棠,不由心中暗骂这见了男人就直眼的小蹄子!
却听那林夫人那边问孙绍棠道,
“昨儿,我们一家子都去观了灯,却不知侄儿在那处看灯?”
孙绍棠忙回道,
“侄儿,前日刚到了沧州,昨日去拜访了老师,又遇各位师兄弟与老师贺节,便留在了那里与众师兄弟看灯,直到天明方散了,今日便来拜见姨母!”
林夫人点了点头道,
“尊师重道,自然是以师为先,你一来沧州去拜访老师,正是该如此!”
几人又在厅堂里说了一会儿话,多是林夫人与孙绍棠聊些家事,林玉润三姐妹立在一旁听着,不多时,林老爷跟前的小厮过来道老爷吩咐摆了席款待表少爷,又叫人去学堂把大少爷叫了回来与孙绍棠相见,两人是年纪相仿又俱是读书人自然比别人多了几分亲近,聊上几句竟觉十分投契,林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便道,
“既是佑陵与端清相合,不如便留在府上与你兄弟一起,也好指点指点他的学问!”
一边林老爷也点头称善,
“佑陵学问出众,想来比你这不成器的表弟高出许多,你来指教指教他,也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孙绍棠闻言谦逊几句,推辞几番后便也应允了下来,
林玉润在一边见了心里只是叹息,前辈子这孙绍棠便是这样与人相交,温和有礼使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之间便放下了心防,喜爱起他来!若论起钻营交际他确算是十分的了得,若是把心思用在仕途上,只怕官也不会做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