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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仞来过这里, 胡先生在此约见他, 代为转交朝歌阙信笺, 一切风波随之而起。
现在他面前空间水纹般波动, 楼梯尽头又生洞天。
有胡副院长与院判引路,程千仞随他们拾阶而上。
视野豁然开朗, 藏书楼真正的顶层一览无余。
“更上一层楼。世界大不同。”胡易知笑道, “怎么样?”
程千仞一时愣怔:“很美。”
这里出奇空旷,一地古铜灯台,雕刻作莲花形状。花芯烛火明灭摇曳, 光影幢幢, 如一池荡漾湖水。
他行走在榉木地板上,仿佛穿行于莲花盛放的湖水间。不禁想起某些关于南央城阵法的传说。
据说建城之初便有了大阵, 城中无数道看不见的灵气线交织,阵法启动才会显露痕迹。
胡先生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灵气线的起|点与终点全在这些莲台。南央天地灵气交汇于此。”
程千仞来到窗边向下眺望, 大概是为了方便观景, 木花窗异常开阔。
窗下置有矮案蒲团, 案上有茶有棋。
胡易知:“你看到了什么?”
“云海。”
“云海下面呢?”
“太液池、南山、演武场……”
“等你修为进益,目力更远,便能看到更多东西。剑阁之巅的白雪、皇都摘星台的金瓦、东境白雪关的城墙……”他顿了顿,“但是看多就腻了,还不如赌钱打牌有意思。”
程千仞感叹道:“登高望远, 果然不凡。”
“若你有朝一日超凡入圣, 驾云俯瞰整片大陆, 才算真正登高望远。”
胡先生认为, 这个年轻人已经有资格知道一些重大秘密。
“除了上次与你说过,北方朝辞宫与南渊学院之间的空间通道外,这片大陆还有从北至东、至西的空间通道。”
“空间通道尽头,每一处重要建筑,都有类似藏书楼上的巨大的阵法。换言之,除过魔族居住的雪域,整片大陆可以连做一个大阵。”
程千仞本以为,跨越南北的安国大运河,已是浩大工程,千秋功业。他很难想象,以大陆构成阵法,到底是什么概念。
如线串珠,空间通道是线,藏书楼、皇宫等地是珠子吗?
胡先生继续挑战他的想象力:“南央大阵,除了御敌,还可自毁。万千灵气线爆炸,能将整个南央炸为灰烬,一点不留。”
程千仞看着那些美丽冰冷的莲花灯台。
“最初建造阵法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何止可怕,简直疯狂。
百万人口的南央,城市文明高度发达,放眼人族历史也是一座赫赫雄城。除了这里,难道其他拥有大阵的地方,也有自毁功能?
胡易知:“我亦曾揣度先贤用意,不得解法。现在你是院长,这些问题都抛给你了!行了,去致辞吧,关于大阵,以后再慢慢教你。”
程千仞缓缓道:“你们真的打算让我当院长?”
院判寡言,始终抱刀立在一旁。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中立的南渊,不再中立,将走向毁灭还是辉煌?”
程千仞记得胡易知说过‘学院永远只忠于真理,永远中立,除非明日大陆沉没,我们永不选择’,甚至昨天,他们谈及钟十六时,胡先生依然表示‘学院不能有立场’。
而今南渊,是否真的准备好面对风雨?
胡先生道:“我没办法,学生们选的,昨夜每个人都宣誓为投票负责。”
他的目光越过云雾,看见楼下人山人海,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意气风发。
院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享有权利,并为之负责任,才是我南渊学子。”
***
如此重要时刻,程千仞的朋友们应该站在藏书楼外,众人最前列,与新任院长分享荣光。
他们却在很远的太液池渡口,隔着一片白色冰湖,遥望狂热人群高喊口号。
“就像做了一场梦。”林渡之怔怔道:“我们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顾雪绛声音沙哑:“这个问题谁都无法回答,只有时间和历史能给出答案。”
紫衣公子擎着烟枪,面容笼在袅袅白烟后,看不真切,“我只能说我不后悔。我希望他做第一个程千仞,不是第二个宁复还。”
徐冉哪里顾得上这些,她昨天担忧投票情况一直没吃饭,现在手捧卤肉夹馍开心地吃着。
饼酥肉嫩,喷香四溢,冷风里热腾腾冒着白气。生活美满极了。
顾雪绛羡慕道:“心大啊。”
便在此时,他们听到了藏书楼传来的声音。
那里实在太高,人声像从九天之上落下的。
整座南渊迅速安静,所有人屏息倾听。
***
“我说什么都行?”
“现在起,你享有南渊最高权力,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决定。没人有资格反对。”
胡易知开启扩音阵,退至三尺外:“开始吧。”
程千仞向他行了一礼。很端正。
胡易知不禁有些羡慕,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就站在了南方大陆最高处。
时势造英雄,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命运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牌,洪流将不可逆转的奔涌向前,两岸山峦被抛在他身后。
现在他只要振臂一呼,自有千万人响应,从此便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或许是风太大,程千仞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在南山后院做过很多场演讲,不该紧张的。
“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我是程千仞。”
“这是我来到南渊的第二年,本来,还有两年我就该毕业了。我很喜欢这里,也喜欢南央城,容易求活的地方,人活得更像人样。”
如果他知道这些话会被载入史册,一定好好说。
可惜这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很感谢你们投票给我,可能你们真的相信我,也可能只是不想看我被处死,或者被逼交出我的剑。最终我今天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勤学殿的公审大会上。”
“你们真的改变了很多事,那些见不得人、所谓‘心照不宣’的事,被放上台面说对错。习惯站在幕后的翻云覆雨手,没能在这里完成交易,我的剑还好端端佩在我身上。”
“这些天是你们告诉世界,只要南渊学子们不同意,谁也不能把手伸进学院。”
学院上空回荡着他的声音,惊雷般落在每个人耳中。
“今日我自愿离开南渊,从此不受学院庇护,不能以学院名义行事。这是我为违反院规付出的代价。未来某日学院需要我,我愿为之奋战至死,这是我自愿承担的责任。”
“但无论我在哪里,都将永远以你们为荣。曾与你们同窗修行念书,是我一生荣耀。”
“诸君,你们不必去代表谁,也不必被谁代表。愿我南渊学子,永远敢行敢言。”
“天高海阔,后会有期。”
程千仞说完,回身对副院长与院判行礼。便向楼梯口走去。一点留恋也没有。
他看不到楼下沸反盈天,就算能看到,也不会改变心意。
胡易知从震惊中回神,开口叫住他。
“你得到这柄剑的时候,我把你从算经班带出来,说可以写荐信送你去海外蓬莱寺,以后一心修行,大陆就算改天换日也难扰你清净,你不愿意。”
“你闯了大祸,朝辞宫首辅亲自传讯来南渊,为你安排后路,你不愿意。”
“大家选你做院长,权力谁不想要?你还是不愿意……”
程千仞每一步选择,总是出人意料。
“我不明白,世间容易道路千万条,你每次偏选最难的一条。为什么?”
程千仞回头:“为不后悔。”
无关难易,百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