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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个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
幻想,谋划,期待,欢喜,迷茫……一个个无声的音符默默交织在宁静的星空。
可是,无论夜有多长,第二天的阳光一样准时的升了起来,慢慢的越过墙头,照进红墙黄瓦的院子里,照在厚重气派的长阶上,照进盘龙雕金的屋子里,照在那人的如玉的脸上……
皇帝正襟端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头上顶着乌纱翼善冠,两条金龙盘在冠顶,金丝缨络从冠上垂下,甸甸落在胸前。身上穿着十二团龙衮服,黄色绫罗上用金线绣着云纹,映着阳光闪闪发光,胸前和两肩都绣着色彩斑斓、华丽精致的龙样,腰间一条嵌着宝玉的腰带束起纤细的腰肢。胳膊搭在刻着金龙的扶手上,宽大的袖口垂在椅外。
殿上静的很,连细细的呼吸声都如惊雷一般。
皇帝垂下眼睛,蔼然打量着跪在殿下红毯上的秀女们,眼神依依划过每一个娉婷的身影,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长长的眼睫忽的一动,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善宜穿着华丽的冠服,顶着金丝髻坐在龙台下,仔细的打量着下面的秀女。她可是磨了皇帝好几天,才在殿上混到了一席之地,瞪大了杏核眼,按捺不住好奇心仔细的端看着,琢磨着,哪个才是让皇帝破天荒开了金口的女子。
“平身吧!”那天籁一般的声音从殿上传来。
秀女们各各如沐春风一般,拎起轻柔的罗裙,慢慢站起身来。尽管心中兴奋异常,却还是暗暗压抑着,不敢抬头直视高高在上的,那神一样的人。
皇帝握着椅子的手一紧,站起身来,一手端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秀女们面前的空气似乎随着他脚步的临近变得越来越薄,屏住了呼吸。
善宜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林翊哪个是晓玉,林翊环视了一周,悄悄的给她指了指。善宜看去,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姑娘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别人都穿的珠围翠绕,艳丽非常,她却穿了一条素白的襦裙,只在领口,袖口绣着藏青色的花纹,身上除了一颗低垂的玉佩之外别无其他的配饰,若不是和秀女们站在一起,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丫鬟。善宜有些失望了。
皇帝走过秀女身前,所有的人都尽量睁大了双眼露出甜美的笑容,希望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这笑容,可是她们对着镜子练了很多天的,练到脸都僵硬了,抽筋了,练到就像在脸颊上挂了钩子,每一次的微笑都能精准的把嘴角吊起到最佳位置。可是尽管脸上镇定安宁,心中却早已波涛澎湃。
天香慢慢抬起眼睛,一个明亮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那人从阳光里走来,亦如那日相见,剑眉星眸,面如冠玉。
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再次相遇的场景,一万种情境,一万种猜测。而当那个人终于温文尔雅的慢慢的向自己走来,除了心跳,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终于皇帝走到了天香的面前,如秋水般温存的目光滑过自己的面庞。
“他在看我了,他是记起了我么?他……”天香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而涌出的疑问还未来得及证实,便向肥皂泡子一样一个一个的破灭了。
尽管她双瞳剪水,一笑倾城,可依旧无法引来他的驻足,只一霎,便越身而去。天香低下头,心脏激烈的一动,慢慢沉入谷底。定了定神,余光瞥见所有的人都在向她这边瞭望,慢慢抬起目光,见那一身明艳之人站在自己身旁,秋水般温柔的目光落在身边那个素衣白裳,低垂臻首人的脸上。
重重的心跳在晓玉的心中回响起来,尽管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可是真的看见那一袭明亮的袍子停在了自己面前,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提到了嗓子眼儿。
看不见,看不见,快点走吧,走吧!晓玉在心里默念着。只是那一袭明艳的龙抛下两只黑靴稳稳的站在自己对面,并无挪动的意思。晓玉盯着那一双,心脏乱跳不停。
皇帝站在她对面,垂着眼睛,从她整齐的发髻到流落肩头的长发,那微施粉泽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红光,长睫掩映下,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左右摇摆,尖尖的下颌上樱桃一般丰盈滋润的小嘴也很不老实的轻轻动着。总之,表面上看上去稳如泰山一般镇定自若,实际上却是紧张的暗流涌动。
皇帝在她面前站了许久,看了许久,那人却一声不吭的如同对着空气一般,这不是在掩饰还能是什么?看见她那既紧张又带着窘迫的样子,皇帝突然轻声一笑。
皇帝轻叹一声,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朕?”那声音温婉如水,天籁一般让人难以抗拒。
有多少美人对皇帝觊觎已久,挤破头皮也要来选秀女,朝中大臣更是费劲了心机,挖门盗洞将女儿送到殿前。今日终于得君一顾,真是名不虚传,若能常伴君侧,实乃三生有幸。只是,皇上的品味有些奇怪,丰饶魅惑的美人不要,倾城倾国的佳丽似乎也不中意,怎么就偏偏对这一个素面朝天,丫鬟似的姑娘情有独钟?竟然还对她露出那般迷人的笑容,众人低声的唏嘘,目光道道凌厉的投向晓玉。
晓玉本想抬起头,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的头重如千斤,凭她怎样都动弹不得,心虚到了极点。
“抬起头来!”皇帝淡淡的说,声音温柔非常,可隐隐能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
晓玉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心中一动,本想装作很惊讶,却呆住了。他这一身明艳的龙袍托着那张如玉的面庞,横眉之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头顶善翼冠上的金龙微微颤动,金黄的璎珞垂在胸前,怎样的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与那日小街一见时更多了几分英姿和俊朗,晓玉看的挪不开眼,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一时间除了四目相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王总管有意无意的一声咳嗽,才将她拉回殿上,发现那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肩头一动,忙收回眼神。
皇帝却显得异常的平静,眼睫轻动,有看去她深红的面颊:“住榭香阁吧。”
“榭香阁?!”善宜杏眼一瞪,刚要起身开口,被林翊用力按住肩头。
“哦!”晓玉随口说道,余光瞥见王总管挤在一起的五官,和那急的似乎要跳起来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什么。谢恩!对对对,要谢恩。虽然她立刻明白了王总管的意思,可情急之下却忘记了之前学的动作,比划了几个都没有做对,最后就干脆跪在地上说了句“谢皇上!”。
“起来吧!”皇帝说着转身走上台阶。
看着那双黑靴终于离了眼前,晓玉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长长松了口气,定了定神站了起来。却发现周围的气氛似乎起了变化,身上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扭头看去,众人各种表情,各种眼神在她身上不停的打着转,她肩头一抖,若无其事的看向棚顶,很想指着天说“哈,今天天气不错啊!哼哼……”
殿试结束后,晓玉被两个宫女引领着去了榭香阁,其他的秀女都留了下来由王总管安排住所。当所有人都围在王总管面前问东问西的时候,天香从他们中间转过头,看着晓玉离开的背影,心中淡淡酸楚。慢慢收回目光,转回头听从王总管的安排。林翊事先和总管打过招呼,天香被分到了一个较好的院子,住在畅音阁。
忽然一阵芳香飘进了御书房,皇帝抬头看去,见铭欣一袭紫色的罗裙飘然出现在门前,手上托一只青瓷碗,宽大的袖口下露出纤细圆润的手臂,步伐轻盈,珊珊作响。
铭欣见皇帝抬头看着自己,忙停住脚步,浅浅屈膝行礼。
“平身吧!”皇帝嘴角一动,放下笔。
铭欣谢过,轻盈的走到案牍前,放下瓷碗,细语说道:“见哥哥每日劳累,铭欣特意做了养气补神的汤给哥哥喝!”
皇帝低眼望着案上的瓷碗,釉质细腻透着淡淡青色的光芒,碗口金线沟边,淡雅中带着尊荣,碗盖紧扣却挡不住里面散出的香甜气息。
“辛苦你了,不过朕现在吃不下,先放在这儿吧。”皇帝抬头对铭欣微微一笑。
“没关系,哥哥什么时候想喝了,铭欣再去做。”铭欣凤眼轻眨,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皇帝接触的机会。
皇帝微笑会意,却没有更多的暗示,随手拿起了一本奏折翻看起来。
铭欣见他这是要下逐客令了,眼睛一转,马上问道:“听说今天秀女都进宫了?哥哥可有中意的?”
皇帝眼睛滑过奏折上的文字,短叹了口气说:“今花虽新我未识,哪里来的中意?”
“哦?……可是,铭欣听说哥哥赐一个秀女住在榭香阁?”铭欣试探着问。
“嗯,一个故友……”皇帝漫不经心的说。
提到那个秀女的时候,皇帝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可只是一闪而过,铭欣并不确定,可心中却暗自生疑,她刚吸了口气打算再问什么,林翊和镇远将军走进了御书房。
皇帝眉头一紧,摆手示意铭欣退下。尽管她心中不愿,却也识趣,屈膝行礼后推出屋外。
“张将军为何急着来见?”皇帝问道。
张将军半身甲胄,风尘仆仆,斑白的眉下一双坚毅的眼睛炯炯有神,伸手抱拳,身上甲胄泠泠作响:“回皇上,我们在龟兹国边境抓到了一个龙山教的人。那人称龙山教长老发现了神眼的下落,并派人追踪,一路到了京城。”
“龙山教?”皇帝按住桌沿站起身来。武林教派虽多,即便不甚了解,却也能听个耳熟,龙山教的名号皇帝从未听过。
“龙山教是一个善用邪术的教派,”张将军挥舞着大而厚的手掌解释道,“据说是来自西域赤陀教的一个分支,总坛设在龟兹国边境深山一带。他们的教徒神出鬼没,很难寻得踪迹,但他们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且教坛位置特殊,所以并不曾摧毁。”
“他们有多少人?”皇帝背过手绕到桌前。
“这个,卑职不甚了解。”张将军俯首回复道。
“他们是怎么知道神眼下落的?”
“据被抓的人说,长老有着通灵之力,可以得知神眼的线索,于是便派人追查。还说,如果长老得到了神眼就可以练就神功,不但天下无敌,还可以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皇帝不由笑了起来,“荒唐!神眼放在宫中多年,经历了多少朝代,有哪个君主长生不老了?”皇帝突然收住了笑容,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势在必得的说道,“不过,神眼乃我镇国之宝,不管它有没有神力,也绝不允许在朕的手中失去!林翊,你和张将军再叫上白虎一起把线索汇总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另外,让白虎把注意力放在京城,但一定要暗中侦察,不要让这些线索泄露出去。”
“是!”林翊抱拳领旨。
镇远将军横眉一皱,面露难色,抬眼看了看皇帝紧锁的眉头,抱拳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报!”
皇帝挥手让他讲来。
镇远将军握紧拳头,咬了咬牙,低声说道:“近日我们截获了祯王爷里通外国的文书,想把它当面呈给圣上,于是派了副将和几名校尉秘密的前往京城,可半路上被祯王爷的人追杀,不但无人幸免,连密信也没了踪迹!截获密信的人是臣安插在王府多年的密探,事发之后也被灭了口。调查王爷的线索可能……”
镇远将军喉咙一哽,不知如何继续。追查祯王爷多年,成功在即,却因为自己的失职功亏一篑,他自知罪不可赦,把心一横,撩起前襟,跪倒在地:“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皇帝心中本是十分气恼,多年容忍今朝尽雪,却没想到最后一刻出了纰漏,想那祯王爷奸诈狡猾,这次一定知了教训,再想抓他谈何容易。皇帝皱起眉头,被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着。低眼看着俯身在地的镇远将军,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将军请起!此事朕已知晓,这也是将军始料未及,朕,不再追究。当务之急是如何再次抓住机会将祯王爷人赃并获,绳之以法。”
镇远将军虽身经百战,却在额上渗出汗滴。没想到皇帝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想必是看在三朝元老的,东征西战的份上,更觉得心中羞愧无比。只是此时不宜多做表露,只有不负皇恩,以除奸为要,于是起身谢恩,暗暗下定决心。
林翊见镇远将军不满沧桑的脸上羞愧的异常,想帮他解围,化解尴尬,于是抱拳说道:“皇上,锦衣卫已加派了人手,日夜监视祯王爷的动静,一有消息便会来禀报。”
“嗯。”皇帝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轻声说道,“不过……还要多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