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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夜色如水, 宫内也陷入了寂静当中。
皇帝坐在案前, 眉头轻轻皱着,似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崔铨将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轻声道, “皇上,夜深了, 休息吧。”
“云泉宫那里如何了?”
“方才小夏子来禀报, 说璃妃娘娘情绪太过激动,身体有些吃不消,三皇子一直陪着, 现下, 璃妃娘娘已经睡下了。”
“三皇子?你称他为三皇子?”皇帝看了一眼崔铨, “你觉得他确实是天祁吗?”
崔铨慌忙跪地, “皇上恕罪, 奴才失言了。”
皇帝没好气, “不过随口一问,你如此害怕做什么?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朕都恕你无罪。”
崔铨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松了一口气, “奴才只是觉得皇上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位祁公子,所以才斗胆唤了一声三皇子。”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 “他那眉眼与璃妃有几分相似, 细看便能看出少年时的影子, 朕倒没怀疑过他是假冒的,只是...”
“只是什么?”崔铨悄悄看他一眼,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他的脸上似怀疑又似苦恼。
“只是,这天祁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为何这么多年他不来找朕?这璃妃一出冷宫他便出现了?还有,今日擅闯鲁国公府一事,虽说诸多疑点,可是很明显他与这巡城御史的关系不简单,这么多年,他远离朝廷,又怎么会与朝中官员有所联系呢?”
崔铨掩唇笑。
“笑什么?朕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皇帝倒是没有生气,崔铨在他身边也有二十几年了,做皇帝的,曲高和寡,有些话也就只能跟崔铨说说了。
“奴才觉得皇上有些想多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才作为局外人,倒是觉得事情简单多了。”
“如何简单?”皇帝不解的看着他。
崔铨微微弓腰,缓缓道,“皇上您想啊,当年在那般混乱当中,璃妃娘娘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时把三皇子送走了,然后娘娘又入了冷宫,换做是陛下您,您还敢回这个皇宫吗?”
皇帝皱眉不语。
崔铨偷看他的神色,又接着说道,“等三皇子长大了,想要回皇宫了,可是三皇子现在是何种身份?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心里还存在着十几年前的误解,觉得宫里有人要害他,此时他怎么敢拿着那块小小的玉牌往宫里来?只怕刚刚到了宫门前,便被侍卫赶走了,甚者一句假冒皇子便给砍了脑袋,所以无论他如何思念自己的父皇母妃,也是不敢冒险的。”
“那...”
“奴才知道皇上是想问这巡城御史,照奴才的想法,这璃妃娘娘出了冷宫,全天下都知道了,三皇子自然也知晓了,皇上对娘娘的恩典,三皇子定然也是了解的,所以此时三皇子想要进宫见皇上娘娘,却苦于无门,他该怎么办?”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办?”
崔铨又笑了,“若是奴才呀,奴才定然想法设法的入宫,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贿赂一个官员,官衔不需要大,只要能够将他的玉牌递到皇上跟前儿便可以了,皇上见到玉牌,自然不会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兵士一般,将三皇子赶出去,所以事情便是如此简单了,这巡城御史又想赚取银子,又想在皇上面前立功,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听后,手指敲打着桌案,拧眉,若有所思,“你想的倒还真是简单的不得了,拿他为何不去找定国公呢?”
“找定国公?”崔铨皱眉,“奴才到觉得如果去找定国公,这事情才是复杂了呢。”
皇帝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的很。”是啊,若是定国公没有受到他派遣出去寻三皇子之前便递上玉牌说他找到了三皇子,他倒确实是得斟酌几分了。
只是,这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呢?他倒是有些摸不准了。
崔铨又毕恭毕敬道,“奴才久居深宫,自然没有陛下的深思远虑,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思考问题,陛下不必把奴才的话当真,奴才也没有孩子,无法真正的体会陛下父子情深的那种情感,陛下一眼便能瞧得出三皇子,说实话,奴才到现在还没瞧出来的。”
皇上听闻这句,不由嗤笑一声,“你呀你,祁儿那时候都十几岁了,眉眼都长开了,再变还能变得到哪里去。”
“是是,是奴才这眼睛啊,不好使了。”
崔铨的话把皇帝逗乐了,“那么现在呢,三皇子在云泉宫睡下了?”
“这倒是没有。”崔铨脸上带上了一抹疑惑,“听小夏子说,璃妃娘娘这一惊一喜的,身体乏了,三皇子等娘娘睡着后便离开了云泉宫,在御花园背面的荷花池旁站了半宿了,一动不动。”
“御花园旁的荷花池?”皇帝喃喃自语。
“对,就是御花园旁的荷花池。”
皇帝思索了良久,突然起身,“朕去走走,你们都不要跟着了。”
眼看着皇帝出了偏殿,崔铨直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皇帝沿着石子路行至御花园,远远的便瞧见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站在荷花池旁。
走上前去,皇帝轻咳一声,祁烨闻声转身,似是愣了一下,继而行礼,“草民见过皇上。”
“你唤朕什么?”皇帝皱眉。
“今日殿堂之上,太后对草民似是有所不满,今日见了父亲母亲,草民心中已是满足,不想再因着这些称呼问题让陛下忧心。”
皇帝呵斥,“胡说什么呢,你是朕的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难道朕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祁烨敛眸,没言语。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皇帝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池中大片的荷花,似是有些恍惚。
“昨日是儿臣的生辰。”祁烨轻轻开口,“方才送母妃回宫,路过这荷花池,不由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儿臣生辰时,父皇,还有大皇兄陪着儿臣在这里放烟花时的情景。”
皇帝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缓缓转身望向他,祁烨也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龙袍的男人,启口,“那年生辰,父皇把所有的丫鬟太监都给赶走了,拎了两坛女儿红,与儿臣还有大皇兄一同埋在了这颗柳树下,儿臣还记得父皇当时所说的话。”
“父皇说,平常人家的父母都会在女儿出生时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到十几年后,自家女儿出嫁时便将这酒取出来分给宾客喝,父皇说,也要为儿臣和皇兄埋下两坛酒,等至将来皇兄和儿臣成婚时,便取出来,这酒不叫女儿红,而是要叫做皇子酒。”
祁烨心中此时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只是一种手段,怕夜长梦多,若不及时让皇帝恢复他皇子之位,一直拖下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是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的心里却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感觉,毕竟那些年,他待他和大皇兄,真的像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慈爱温和。
埋酒的事情只有天瑞,天祁还有他知晓,皇帝眼眶湿润,心中最有一丝犹疑也没有了,“那酒你可还记得埋在何处?”
祁烨阖了阖眼眸,抬步,走至皇帝身边的那颗柳树下,撩袍蹲下,用手拨弄着地上的青草,轻轻道,“儿臣记得,当日大皇兄说,儿臣的生日是在七月,于是便将酒埋在了这第七颗柳树之下。”
听到祁烨提起天瑞,皇帝心绪涌动,“皇儿这些年受苦了,日后父皇定会好好补偿你,明日早朝之时,朕便同天下宣布,朕的皇儿回来了。”
*
江阮做了一个梦,梦中王氏不见了,静柳不见了,漓儿也不见了,祁烨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阿阮,不要怕,我还在。”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便开始后退,身体变得透明,一点一点儿的消失在她的眼前,梦里一片纯白,荒无人烟,只剩她一个人。
江阮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漓儿听到声响,披着衣服从外屋跑进来,“小姐,你怎么了?”
江阮呼吸渐渐平稳,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地方,心里泛起一抹无助,这是她与祁烨成婚以来,他第一次不在她的身边。
“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漓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很晚的时候,有位王大人好似来过,说公子没事儿了,不过他与宴大哥说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王大人?想必便是那位巡城御史王子峰王大人吧。
江阮下了床,漓儿忙扶住她,“小姐,你要去哪里?”
“天亮了吗?我想去问问宴琨...”
“怎么了?”定国公夫人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江阮看着她身后的夜色,有些惊讶,“夫人怎的这么早便起了?”
定国公夫人走到床前,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脸,轻叹一口气,“你身体虚弱,我想着早起给你煮碗鸡汤,补一下身体,路过你房间,听到声音,进来瞧瞧。”
江阮对她行了一礼,“江阮谢过夫人照顾,叨扰夫人了。”
定国公夫人将她扶至床边坐下,“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与璃妃娘娘是远房亲戚,论起来,我得喊她一声表姐,你是她儿媳妇儿,照顾你是应该的。”
天还未亮,江阮已经没了睡的心思,经过了昨日的事情,此时心里还要担忧着在宫里的祁烨,江阮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放松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宴琨来了一次,把昨日王子峰带来的消息同江阮说了,虽然知道如祁烨料想的一般无二,鲁国公府一事最后一定要有一个决断来安抚皇太后和鲁国公府,而此时只能先委屈王大人,若皇上严惩了王大人,此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只要一时未见到祁烨,她这颗提着的心便放不下。
清晨时,花琰煎了一碗药给江阮喝下,喝完药江阮又喝了一碗定国公夫人煮的鸡汤。
大家怕她自己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叶舟逸与花琰想着法的逗她说笑,江阮此时虽没有心思笑出来,但到底感念大家对她所做的一切,于是努力敛了悲伤,免得众人担忧她。
快要午时时,宴琨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夫人,宫里来消息了。”
众人顿时看过去,宴琨脸上难掩激动,“今日早朝之时,皇上颁了圣旨,封了公子为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