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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极简约的百合花纹,但细看时就能发现其精细程度。
不仅每根线条上都仔细地掐了花纹,甚至连舒展的叶片上的叶脉都清晰可见。
看着这般简单的图案,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越简单,其实越难。
就好比画画,画个五角星不难,最难的是画圆和画直线。
掐丝也一样。
掐丝要求做工规矩,掐出来的形状务必匀称、自然,后期点蓝的效果才会干净、整洁。
古话就有“丝工重于蓝工”之说,就是因为掐丝的功夫,会纤毫毕现地表现在作品上。
陆子安手下的铜胎,被酸清洗过后,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此时映衬着这掐丝百合,就连那细而长的瓶颈都带了一丝尊贵的气质。
仿佛天鹅正在引颈高歌,又仿佛是一枝百合清冶出尘地睥睨着天下。
“陆大师……”
陆子安回过神来,见众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再检查了一下确定无误,便笑笑把铜胎递了出去。
明明所有人都非常向往,但还是保持着秩序,各自礼让着。
几位老师傅围成一圈,细细欣赏着这铜胎,只觉这掐丝当真是美不胜收。
明明还没有经过点蓝等工序,但却已经有了景泰蓝那般丰富的底蕴,这大概就是大师手笔的风骨吧!
众人一边观赏,一边回忆着陆子安方才的手法。
目光偶然落在自己的作品上,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有人索性拎了只成品过来仔细对比,咂咂舌:“味道不对。”
他们的作品,精美有,但韵味不足。
他们的画面总是填得极为饱满,总感觉这样才足够大气华美。
平时不觉得,此时一作对比,便感觉太过繁复,釉面太厚。
如陆子安这般三两花枝便勾勒一整个花瓶的,反而有一种独特的冶丽美感。
“简单来说,就是留白。”一名老师傅拿开放大镜,眯着眼睛细细回味着这种感觉:“画面要协调,多一寸太乱,少一笔太淡,得正正好。”
全部看过之后,众人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陆子安。
却见到他此时正坐在工作台前,台上已经铺了两百来个颜料碗。
没有图纸,陆子安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想法调配出来的色泽。
各种色料的细末,都盛在碟子里,和着水,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堆。
这些细末,就是景泰蓝最重要的珐琅粉。
珐琅粉的主要原料是石英、长石、瓷土等,以纯碱、硼砂为熔剂,用氧化钛、氧化锑、氟化物作为乳化剂,各种金属氧化物为着色剂,经过粉碎、混合、熔融后,倾入水中急冷成珐琅熔块,再经细磨而得。
当然,也有配入粘土经湿磨而得的珐琅浆。
珐琅粉和珐琅浆两者各有所长,它们有一个统称,那就是——珐琅釉料。
虽然有些不舍,但铜胎还是一步步递回了陆子安手里。
陆子安将胎体进行了平活、整丝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上釉。
他将毛笔浸在釉料里面,完全吃透,然后轻轻地在一片花瓣上进行仔细的勾勒描画。
“咦?”有人略微惊讶地皱眉,不顾其他人制止的眼神,拿起旁边的一根铜丝轻轻在陆子安的颜料碗里沾了沾。
出乎意料的是,与他们平时所用的任何颜料都不一样的是,陆子安调制出来的釉色,竟然是有黏性的。
“这是……”
终于也有其他人察觉到异常了,纷纷围了上来。
陆子安始终端坐着,花瓶微微倾斜着搁在木架上,笔触轻柔,将这些釉色都慢慢填充进去。
而这,也正是陆子安创新的第二项工艺。
点蓝这个步骤,泰霄的师傅们一般都是用的蓝枪和吸管。
用它们舀着不同颜色的釉料,慢条斯理地镶嵌在铜丝界成的各种小格子里。
而陆子安的釉色,却是以毛笔一笔笔进行填涂,勾画。
点一片叶子,陆子安最少要用五个颜色,所用的颜料由深及浅,有时甚至需要近十种。
这般勾画出来的叶子,连叶脉都极为清晰,一片叶子静静舒展,平静地散发着岁月静好的感觉。
看着这般点蓝,是一种享受。
“一点”见高下,说的就是这种意境。
众人认真观摩的同时,也忍不住拿起自己的工具,跟着细细勾勒。
整个车间寂静无声,他们体会着陆子安勾画时的手感,忽然对点蓝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在他们的眼里,陆子安手里的毛笔,仿佛不是在进行点蓝,而是在填满华夏景泰蓝所缺失的一部分。
风轻云淡间,改变的,却是整个华夏工艺界的格局。
泰霄厂里,陆子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点蓝工艺。
而迟迟找不到他的白木由贵,却也逐渐根据陆子安过往和新出的这条微博,逐渐盯上了泰霄。
“我觉得陆大师一定在这泰霄厂里面!”白木由贵一边向上级进行着反馈,一边解释着他的分析过程:“我看过资料,应轩就是在泰霄里面协助景泰蓝的工艺研究的,而陆子安最新发布的微博,上面的图我拿来跟近期泰霄的产品进行了比对,它的釉料及色泽非常接近……”
根据这些线索,白木由贵推断,陆子安一定就在泰霄厂里面!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应该和景泰蓝有关,所以刻意封锁了消息,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这个消息反馈回傀国,很快给了他们答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陆子安最新研制出来的这个七宝烧工艺,也携带回国。
为了让双方的意思交流得更完整,他们甚至还开了一个短暂的网络会议。
开完会后,圣良抹了抹脸,一手的汗:“这个……白木君,你觉得,陆大师的作品,真的是七宝烧吗?”
“我觉得是。”白木由贵面色微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神色有些焦灼,点了支烟却没抽,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坐立不安:“我怀疑他们在研究更新的技艺,现在麻烦的问题是,我们根本进不去。”
“这个倒好说。”圣良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我一直关注着各方人员的变动,有一个人,他也来了华夏。”
一听有门,白木由贵猛然抬起头来:“谁?”
圣良神秘地笑笑,压低声音道:“丹尼……他们能隔山打牛,我们也学学……华夏怎么说的来着?”
这个丹尼……
当初与陆子安联合起来耍了他们一道,但最后陆子安名利双收,鹰国却也没讨得什么好。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白木由贵略一思量,脸上便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借刀杀人。”
兵分两路,白木由贵找人守在泰霄外头,记住了陆子安的车牌号。
在了解到丹尼来了北亰,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阿默斯特后,圣良便借着其他人的嘴,把陆子安在泰霄的事情捅给了丹尼。
丹尼是个直性子,也没多想,当天试图进入泰霄被拦以后,第二天直接就把陆子安堵在了泰霄大门口。
“嘿!陆大师,你还记得我吗?我和凯,是**……哦,是胖友!”丹尼笑得一脸灿烂。
当初是黄天把他介绍来的,但后面丹尼和邹凯倒是很聊得来,也跟着邹凯学过一阵子的中文。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子安也知道这些天门外其实是有记者隐藏着的,为了不闹出更大的事,他摆摆手,应轩便拉开车门让丹尼上了车。
角落里的圣良直咬手指头:“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上车……”
“如果是我们去,陆子安不一定会让我们上车。”白木由贵泼了一盆冷水:“我们找他什么事,他清楚得很。”
正因为这事太棘手,所以陆子安才避而不见。
真要想见,早就见了。
丹尼先滔滔不绝地陈述了一遍自己对陆子安的想念,被陆子安打断之后,才总算是说起了来意:“陆大师,我想与您洽谈一下,关于您前几天做的七宝烧瓶子,能不能卖给我?”
“七宝烧?”陆子安笑了笑:“抱歉,我没做七宝烧。”
丹尼一怔,脑瓜子转得飞快:“……嗯?那,就是您微博上的百合花瓶!很美的那个!”
车子无声前行,车里非常安静。
陆子安眸光平和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丹尼,你是为了谁来的?”
被他这清冷冷的目光一打量,丹尼感觉遍体生寒。
明明车温冷热适宜,他却感觉后背都有些潮湿。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转了许多念头。
说,还是不说?
看着陆子安洞若观火的眼眸,丹尼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我……其实是阿默斯特先找我的。”
阿默斯特?
对这个人有深刻的印象,陆子安放松地往后靠了靠,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珐琅起源于15世纪中叶欧洲比利时、法国、荷兰三国交界的佛朗德斯地区,后传入华夏,又称佛郎、法蓝,最后才转变为如今的景泰蓝,他研究各类材料数十载,也曾经在法国中西部的里摩居住过几年,他感觉陆大师你的这件百合花瓶与华夏传统的景泰蓝有很大的差异,他非常感兴趣,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复制……”
面对陆子安,丹尼没敢耍什么歪心思,竹筒倒豆般果断地把阿默斯特卖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我也非常好奇,我见过许多古物件,但从没见过陆大师您这样的花瓶,感觉像景泰蓝,又有些像七宝烧,或者,两者都是?反正……陆大师您太厉害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听完他说的话,陆子安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微一摆手,淡淡地道:“景泰蓝共有一百零八道工序,其中釉料又可随意调配炉火可自由调整,无论是哪一步发生变化,成品的差异都是非常大的,这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