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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片嘈杂之声。原来,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东面一彪兵马疾驰而来。
徐六甩甩衣袖,双手交手腹前,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随同的一众文官武将也是抖擞精神,准备迎接。吴玠回头一挥手,嘹亮的号角声顿时大作紧随其后的,便是喧天的锣鼓,敲打出雄浑而激昂的节奏,迎接凯旋的将士。
“怎么还搞这一套?”徐卫在风驰的马背上笑道。
“大帅,这是在迎接咱们吧?哈哈”李成卫满面欣喜。待奔得近些,赫然发现,城门外除了老百姓,竟还有一群身披官袍,头顶乌纱的官员在从前,秦凤军也没少胜仗,更没少受欢呼,但如此之大的排场,确实还是头一次
“吁”众将勒缰绳,那战马或长嘶,或人立,都停了下来。这边战马一停,那头川陕宣抚处置司判官徐良就引着众官迎上前来。[]宋阀555
徐卫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抱个拳:“怎敢劳徐判大驾?”
徐六笑容满面,上前一礼:“本判率宣抚处置司、制置司、经略安抚司,三司官员恭贺制置相公凯旋班师”这两个在私虽然是堂兄弟,但在公,却是同僚,因此场面话必须讲。
“上有宣抚司长官支持,下有诸军将士效死,方才建功,我怎敢独受?”徐卫说罢,闪开身,让身后的众将接受祝贺。
那三司官员纷纷上得前来,都是喜笑颜开,互道贺意。而后合作一处,往城里走去。四周百姓欢声雷动,徐卫以下,都作四方揖致意。
进城后,各官自回本司公干,徐卫径直前往制置司。卸了铠甲,换上公服,又到花厅接待宣抚处置司官员。
“制置相公一路劳顿,征尘未洗,要不?咱们餐叙?”徐六很是体谅地说道。
徐九坐定,端起茶猛喝一气,摆手道:“不必,一路跑下来,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喝点清花就好。只是就苦了诸位上司同僚,没甚油水。”
“哈哈,相公说哪里话,此番东征斩获之丰,历年罕见,还没油水?”一名宣抚司的干办公事说笑道。他指的,便是西军从金河府府尹孟邦雄处收缴的战利。尽管,这笔财物取自皇陵,要怎么用道理上来说,需要由报请朝廷定夺。但川陕的情况摆在那里,走一下过场之后,朝廷自然也是顺水推舟,拨给川陕自理。这笔钱,转运使赵彬初步估算,足够西军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势。
“斩获是不少,但用的地方更多。不过,我反正就是个伸手要钱的,『操』心却是你们的事。”徐卫笑道。
堂上官员都笑,徐六作为宣抚处置司高级官员,自然过问起此番东征的经过。徐卫遂简明扼要,将过程说了一遍,并提到了皇陵被盗屈,哲宗皇帝暴尸野地一事。
一听这个,堂上官员无不悲愤交加对他们而言,君父君父,君即如父。历代先帝的皇陵被掘,已属不可承受之重,更兼哲宗皇帝遗骸暴『露』,叫他们如何接受得了?当下,咒骂女真伪韩之声不绝于耳
待众人情绪稍稍平复,徐六提醒道:“制置相公,稍后,还得劳你将此行情况整理整理,上报宣抚司。”语至此处,顿了顿,补充道“皇陵之事,我个人意见,你最好上书行在汇报。”
“这是当然。”徐卫点头道。
转眼至建武三年年底,徐卫回来以后,便忙着慰伤恤死,整顿部队,抽空又将东征经过上报宣抚司,替相关人员请功,并就皇陵之事写成奏章,上书杭州行在。在此期间,他密切关注襄汉战区的局势。
据杨从义报告,在腊月上旬,郑州除原留的金军之外,又开进了大量的部队。徐卫据此判断,襄汉地区的战局可能已经有了结果,否则,兀术不会重整中原防务。但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金军若是战胜,那么宋军肯定无力再战,因为这场战役打得太久了,增强郑州防务以备西军是理所当然;金军若战败,也无力再卷土重来,那么增强郑州防御力量也在情理之中。
这年年底,紫金虎终于得到了准信。果然不出他所料,襄汉已成定局。何灌在战后第一时间,就派人由荆湖北路,也就是后世的湖北往四川给川陕宣抚司报信,言神武前后军合力收复襄阳,金军已退保东京,无力再战。这个消息虽然短短几句话,但不难想象,其中必定少不了一番恶战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兀术被徐卫吸引回东京以后,神武前军,也就是折家军,会同岳飞所部约期出师,分两路进兵反扑襄阳。金军设在襄阳南面的伏龙山,鹿门山两处营垒都被攻破,折家军直抵襄阳城下。另一头,岳飞所部进入邓州,四战四捷,断了夏金吾的退路。
当兀术火急火燎地撵回来时,襄阳已然失守。各府州县到处都是金军的溃兵,他的女婿夏金吾倒也没给他丢脸,襄阳被围,他仍旧指挥部队拼死抵挡。无奈,这一回,宋军已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打得极为勇猛,襄阳城被攻破,夏金吾被岳飞所部的士卒捅死在混战之中。
时兀术已兵至颍昌府,闻听此讯,气得几乎吐血女婿没了事小,襄阳丢了事大费时一年,耗钱粮无数,死伤巨万,以如此代价取来的襄阳又被宋军夺回,叫他如何不怒?但到了这步田地,兀术自知,想马上再夺襄阳已经不可能了。征战多时,士卒已经疲惫不堪,汉签军近来逃亡者比比皆是,最要命的,粮草已经不济,哪比不得宋军背靠荆湖两广和江南富庶之地?[]宋阀555
思前想后,只能下令撤军,退往东京一线休整,以备异日再来。至此,襄阳争夺暂时告一段落。这场战役,宋金双方动员近四十万兵力,以襄阳为中心,断断续续厮杀一年,双方都付出惨重的代价,这在宋金战史上,绝无仅有
建武四年,正月,杭州行在。
这个年,行在的君臣们总算是过得舒坦些。虽说耗费无数钱粮,折了许多兵马,但所幸,襄阳有惊无险。为了表彰前线将士的功劳,朝廷准备大举封赏。但其他人都好办,惟独折彦质已经显要无比,封爵国公,加官少保,正一品大员,还能怎么封?朝中大臣提议,方今『乱』世,正是借重武臣之时,折少保忠心体国,前者坐镇镇江行在,保江南平安,今又统王师御北夷,夺回襄阳,力挽狂澜,功盖当代,应比照复燕云之功,封王。
在此之前,活着封王的异姓大臣,只有童贯一个。宰执大臣们商议,多数人表示赞同,但首相朱胜非认为不可,遂报皇帝赵谌裁夺。赵官家是个没主见的,又问于太上皇赵桓,至今没有定论。
中书省,政事堂。
在这个宋代“国务院”里,如今是徐绍一人作主。前线战胜,击退金人,虽然说功归将帅,但徐绍统筹全局,自然是劳苦功高。只不过,他跟折彦质一样,已经封得没法封了。所以,当捷报传来东京时,皇帝赵谌亲自召见,再三褒奖,赐以金银及内府奇珍,又把他两个儿子徐洪徐良各升一级官阶,算是奖赏了。
“徐相,此为叙前线将士之功,录相关人员之过,最后拟定的细目,请相公裁夺。”佐官将公文递到徐绍面前。后者一边咳,一边看。这上了年纪,且身患重疾之人,最怕寒冬。但没办法,徐绍身为次相,真正的日理万机。
逐一看罢之后,徐绍道:“张伯奋忠良之后,虽然战败丢城,念在他高祖和其父张叔夜的功劳上,可适当从轻发落。我看这样,降五官,贬个团练副使,寻个合适地方编管。你把本相这个意思,跟有司说一下。”
“是,下官谨记。”佐官回答道。
徐绍再看一次,又道:“岳飞接替张仲雄指挥,沉稳有谋,功劳不小。可特授观察使,充任荆湖宣抚司副都统制。”
“是。”佐官只能应下。本来,这是有司已经拟定好的,但徐相素来如此,大笔一勾,嘴皮一动,就以他说的为准。
“另外,折家子弟要多加抚慰,方能彰显圣上和朝廷之恩义,折彦野再拔一级,折彦若再提一级。对了,折可求以年老乞罢,有司是怎么议的?”徐绍问道。
“不许。”佐官回答道。
“对,折可求是军中元老,威望卓著,离不开他啊。”徐绍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再看一遍,才将公文递还佐官。
“徐相,因战事的缘故,中书积压的公案为数不少,有司再三敦请……”佐官说得有些为难。因为都知道徐绍身体不好,他的得力助手秦桧又被罢免,朝廷这么多事,都赖他一人,实在不忍心。
“唉,若会之在,何至如此?罢了,都拿来吧。”徐绍叹道。
佐官领命而去,刚出宰相的办公堂就跟一位同僚撞个满杯,后来的也没空道个歉,匆匆入内,疾声道:“徐相,川陕宣抚处置司和陕西制置司上书到。”
“哦?拿来”徐绍来了精神。在此之前,徐处仁已经上报朝廷,说是陕西制置使徐卫亲率西军三万余,兵出潼关,讨伐河南金军,以策应襄汉,却不知结果如何?
佐官递上奏本,徐绍先取了徐处仁的本,展开来看。这一看,直看得频频点头,嗯个不停。老九到底是个争气的孩子,看看,三战三捷,复洛阳,占虎牢,破郑州,竟一度打到东京城郊而且就在他从前练兵的牟驼冈扎下营寨最重要的是,这一次西军东征,斩获无算
“好此番若无川陕宣抚司相助,折何二宣抚岂能建功?”徐绍一时忘了病痛,捶案赞道。
看毕川陕宣抚司所奏,又拿起侄儿的奏本,先没看内容,只观字迹。这个老九,光顾着练兵打仗,怎就不多读些书,练些字?好歹也是建节的人,这手字实在不堪便是读过几年书院的学生,也比他这鸡扒似的字工整
可当徐绍看到奏本内容时,却再也没有这份闲情雅致来关心侄儿的学业了。“永昌陵以下皆惊犯,泰陵至暴『露』,臣解身着紫袍覆之,就地浅葬……”永昌陵就是太祖赵匡胤的陵寝,永泰陵则是哲宗赵煦的陵寝。[]宋阀555
那佐官立在旁边,见宰相须发皆动,牙关紧咬,一双眼睛渐渐染红,不知何故。突然,徐绍一拳打在案桌上,震得纸笔墨砚『乱』颤,骇得佐官大惊失『色』
“金贼终我一生,不与媾和”徐绍狂吼之声,惊动了外面办公的副相和佐官。众官纷纷聚拢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请朱相、许枢密、刘枢密、各参知政事及签书枢密过府”
葛岭,东晋著名方士葛洪葛仙人修习之所,行在迁到杭州以后。道君就住在此处,每日“潜心”修炼,以期飞升。只是道君终究还是尘缘未了,仍怀念他君临天下的时光,所以还没有修成正果。
及至徐绍、朱胜非、许翰、秦桧等人发动政变,迫赵桓下台,拥立新君。赵佶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哪知,赵谌上台以后,仍旧受到其父赵桓的掣肘和影响。他这个皇祖父根本『插』不上手,时间一长,道君还真就把这些看淡了,从此闭门于葛岭抱朴庐,居于半闲堂,每日研习经典,修炼丹『药』,与草木为伴,风月为朋。闲时,仍旧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写上几笔瘦金体,画上几幅花鸟画,日子倒也过得平淡。
除了他最爱的第三子,嘉王赵楷时常来看望他以外,几乎不接见任何人。太上皇赵桓和皇帝赵谌,按例,每月应该来探望他四次,但这两父子时常借故不至,道君也不以为意。
这一日,道君在当日徐绍等人拜见他,请求出山作主,促成政变的那块巨石上打坐,或许是采天地之灵气吧。不过,看起来今天道君心绪不宁,坐了一阵,起身回到半闲堂,使内侍取来纸笔,有心写画他几笔,但无论是写字,还是画画,刚开始几笔,就觉得毫无生气,遂将笔一扔,怪道:“何至于心神不宁?莫非有灾祸?”
正疑『惑』时,有道士来报,其实也是内侍扮的,说是太上皇赵桓,圣上赵谌,以及朝中宰执大臣齐至抱朴庐,求见道君。
赵佶听罢,淡淡一句:“我已是闲逸之人,俗事与我无关。”竟不见儿孙及当朝重臣。
道士依言外出禀报,不多时又来,道:“太上与官家跪于门外,众大臣掩泪不止。”
赵佶听到这里,倒觉得奇怪了,这是什么情况?又非国破家亡,何必如此?转念一想,难道是金军打过长江来了?一念至此,便道:“让他们进来吧。”语毕,重新拾起笔,草草几下,勾出几点梅来,觉得有些意思了,遂捉了衣袖,潜心作画。
当赵桓赵谌父子,引着宰执大臣步伐杂『乱』地进入半闲堂时,道君已然入定一般,浑然不觉,只醉心于丹青之中。以至于儿孙大臣向他跪拜,他也丝毫没有反应。
直到耳边响起恸哭之声,他才扭头皱眉道:“何事?”
但见太上皇赵桓,皇帝赵谌,以及徐绍、朱胜非、许翰、刘延庆等重臣都伏地而恸,甚是悲怆。赵佶皱眉道:“何事如此哀伤?”
赵桓直起身来,已然泪流满面,痛声道:“国难不息,乃至历代先帝蒙尘,此皆儿孙之罪也”
赵佶脸『色』一变,先帝蒙尘?这话从何说起?
徐绍是宰相,当下也直起身,哭道:“陕西制置使徐卫,于去岁发兵东征,出潼关,复洛阳,直至巩县。见大宋历代先皇之陵寝俱被盗掘,往昔庄严之地,禽兽出没其间,骸骨遍地,惨绝人寰自永昌陵以下,皆受惊犯永泰陵竟暴『露』,卫解所穿之紫袍包裹,就地浅葬……”
赵佶手中之笔啪一声掉在纸上,那张本来波澜不惊的脸,瞬间扭曲万状他虽潜心修道,但道家从来也没说要不认祖宗的
听闻从太祖到哲宗的皇陵都被盗掘,皇兄的遗骸竟然暴尸野外,赵佶心中的震惊和悲愤难以名状他怔立当场许久,嘴唇微张,喉头发出“啊啊”的声响,就是说不出来。好大一阵之后,那含糊的声音终于变成了凄然恸哭
那半闲堂上,君臣愤懑至极,个个痛哭流涕,视为奇耻大辱,不共戴天
哭得累了,乏了,众臣扶道君,太上皇,和官家坐下。赵佶仍不免悲从中来,试想,他自己退位,儿孙皆不孝,本来已经够凄凉的。如今听闻祖先陵寝遭受劫难,他的兄长,哲宗皇帝的尸骨竟然暴『露』荒野,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
“具体何人所为”道君切齿问道,这方外之人,竟也动了雷霆之怒
“据查,乃伪韩高逆世由主导,伪河南府尹孟邦雄亲为”赵桓回答道。
“孟贼何在”赵佶声『色』俱厉。
“徐卫攻破洛阳,俘获孟逆,申诉其滔天之罪,就地处决,并夷其族”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