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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值北风萧瑟之际,周遭银装素裹,雾茫茫的天际之下便只余下了一抹死寂。
青衣黑发的女子临窗而坐,屋上笨重的帘子竟也在寒风里颤颤悠悠地晃动着,偶有冰渣打在她的眼下,是锋利的冰冷。
楚慕染便是这时候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呼喊的,夹杂着婴儿虚弱的啼哭声,在瑟瑟冷风里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寒意。
她淡然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是有客人来了。
坊间的传言,只将林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整个洛城的老百姓吃一年的。
却是林家老二林瑞的被休之妻,李贞娘。
贞娘的女儿是在申时时分发了烧的,半睡半醒之时只是哭哭啼啼的,小脸儿也涨得通红,一摸,竟然烫得惊人.
吓得贞娘赶紧叫了丫鬟过来,“霜儿,姐儿病了,快请大夫来!”
唤作霜儿的丫鬟着实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便朝着门外跑去。
那脚还没有跨出府门外,却又缩了回来。
霜儿侧过身子,余光清清楚楚瞧见贞娘正小心翼翼地将姐儿搂在怀里,却是满脸的焦急。
她愣愣地看了这一幕许久,突然脚步一转,竟然直直地想着府上的另外一处跑了过去。
姐儿的小脸是越来越烫,贞娘愈发的心急如焚起来,将姐儿抱在怀中,来回踱步着。
许久,终于有脚步声愈发的近了,只是等来的不是大夫,而是林家的大奶奶刘氏。
那刘氏虽然年过半百,身上的衣着比起贞娘的粗布麻衣来,却是富贵异常。
只见她身着红棕色绣花罗衫,月白色与淡玫瑰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浅棕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看上去富贵十足,看向贞娘的眼睛里也多了几丝不屑。
贞娘一见来的竟然是刘氏,心下便凉了半分,却只能跪下身子,抹着眼泪,“大奶奶,姐儿如今病了,您行行好,帮姐儿请个大夫瞧瞧吧!”
“这件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刘氏睨了贞娘一眼,看着她抱住自己脚踝,厌恶地说道,“贞娘,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这府上可是大不如前的,别看咱家的宅子那么大,那内里可都是空着呢,看病抓药,可少不了花钱的!”
贞娘知道刘氏话里的意思,立即转身从那匣子里掏出了一支银簪子来,递与刘氏。
就差跪下来恳求道,“奶奶,贞娘身上便也只剩下这只银簪子了,就当是贞娘孝敬您的,姐儿的性命,可都是全靠您了!”
“我也有我的难处,”刘氏见了那银簪子,眼底这才略略有了笑意,赶紧接过来放在手上掂量着。
眼里尽是满足,她只幽幽地说着,“哎呀,我在这宅子里哪有什么分量?赶紧把你那相公叫来才是!”
说罢看向呆立在门口的霜儿,立即大骂道,“你个蠢奴才,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叫瑞二爷来!”
“是!是!”霜儿俯身,也不敢看着屋里的两个人,急匆匆地便转身跑开了。
趁着这个空档,刘氏将银簪子插在了发间,对着铜镜细细欣赏起来。
不时更是挖苦道,“我说瑞儿也真是的,女儿生了这么重的病,也不露面,难道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姐儿病死了不成!”
“许是相公正忙着生意场上的事情罢!”贞娘搂紧了怀中的姐儿,怯生生地说道。
只是低着脑袋,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的表情。
因而刘氏并没有看见,此时正有一行清泪从贞娘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将她原本苍白的脸庞衬托得更加一片惨白。
贞娘说碗了这话便不出声了,刘氏也不说话,只是环顾了房间一周。
只见放眼望去不过是简陋朴素的家具尔尔,就连床上的被褥都不止打了多少个补丁。
贞娘所在的房间只不过西厢最偏僻的一角而已,平日里刘氏是绝对不会涉足的,鲜少来这儿一遭,看着贞娘过得这一副惨淡模样,刘氏看着看着不由得嘴角上扬,脸上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那刘氏也烦了,正欲离去,林家瑞二爷终于在这时候优哉游哉地赶了过来,看见贞娘死死地搂着怀中的女儿,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道,“又是如何了?”
听到了瑞二爷的声音,贞娘终于抬起了脑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相公,姐儿生了重病,麻烦您救救她!这是你的亲骨肉,您一定要救救她!”
“我当是什么事情!”瑞儿爷剔了剔牙,打发了个小厮过来,“去我那儿拿点铜子来,打发这娘儿两个也就罢了!”
“谢谢相公!”贞娘一边啜泣着一边不断地磕着头,只是那眼泪不知道究竟是喜还是悲。
很快,小厮就拿了钱来了。瑞儿爷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刚想扔下那几个铜子,瑞二爷此时打着哈欠也正要离开。
这时候却传来尖锐的一声响,“是谁许了给这个贱人银子的?”
来的人穿的一身雍容华贵,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如花容月貌出水芙蓉。那女子款款而来,樱唇含笑,摇曳生姿。
李嫣然见到那跪在地上的贞娘,也不惊讶,只是看着林瑞,云淡风轻地说道,“相公,是你吗?”
皮笑肉不笑。
林瑞打了个寒颤,先前的懒散一扫而光,赶紧扶着李嫣然。
眼里有些惊慌,声音发着颤儿,她说道,“娘子如今怀有身孕,可要当心着点,我不过看着她可怜罢了,你又何必动怒?”
“人家看着你们眉来眼去的,就是不高兴嘛!”李嫣然嘟着嘴,嗔怪道,“相公,你看这贞娘,半老徐娘,有什么好来的!还有她女儿,面黄肌瘦,不过就是咱们林家的拖油瓶罢了!”
“晚了在被子里捂一捂,出一身汗,还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她命该如此,又怪的了谁呢?”
“妹妹!”贞娘听那李嫣然如此一说,长满老茧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只是哭得通红的眼睛盯着她,苦苦哀求道,“妹妹,看在我们姐妹一场,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谁跟你姐妹一场?”李嫣然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老太婆,你记住了,现在我才是正室!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早就被相公休了的弃妇罢了,救你,还妄图花我们林家宅子里的一分一毫,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二爷!”贞娘的眼睛此刻早已布满了血丝,盯着李嫣然的目光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恨,她只恨为何老天如此不公,竟这般对自己的姐儿。
只是当她对上那样趾高气扬的一张脸的时候,心里却早已被不堪的怯弱所占据。
无奈之下,贞娘只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姐儿,爬到了林瑞的脚下,苦苦哀求道,“二爷,你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二爷定要救救我们的姐儿啊!”
“什么?”李嫣然一听贞娘这话,气立刻不打一出来,抬起绣花鞋来只一脚就将她踹去了老远。
即便如此,嘴上却依旧愤愤不平地嚷着,“李贞娘,你还好意思提这是你和相公的女儿,这进门都三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又害得林家连年亏空,真是个扫把星,我告诉你,别‘我们’,‘我们’的,相公早就与你再无瓜葛,你还真是没脸没皮的东西,亏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也从你嘴里说得出,若是再被我听到了,小心我叫那些下人们扒了你的皮!”
贞娘那时只是想抓住林瑞的脚,看在夫妻情面上让他帮帮自己,哪只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昏天黑地的有什么砸在自己的额脸上,接着便是火辣辣的一阵疼痛,连带着自己飞出去好几步的距离。
好在紧紧地将怀中的襁褓护在胸前,滚了好几圈后贞娘紧张地看着手里的姐儿。
幸好!幸好!姐儿的脸依旧是火辣辣的红色,却只是如之前一般双眸紧闭,并没有受什么伤。
贞娘这才小心翼翼地庆幸着,李嫣然尖锐的话语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如针扎一般,钻进贞娘的耳里,她这才憋了回去的眼泪又通通倒了出来,随着肩膀的微微颤抖,泪水混着脸上的伤口,是蜇人的疼痛。
李嫣然蹙着眉,看也不想看贞娘一眼,拉着林瑞变走,“你还看什么?不就是个老太婆,怎么,你还惦念着她不成?”
“自然不是。”林瑞望了贞娘一眼,只一瞬,又神色紧张地跟在了李嫣然的身后,轻轻柔柔扶着她的腰身,生怕她跌倒一般,“不过就是个摇尾乞怜的破落户罢了,我何必管着她呢!娘子,如今你有孕在身,可要当心着自个儿身子,切莫为了那种人生气!”
声音渐渐地远去,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贞娘是没再听清楚了。
那刘氏自李嫣然一出现便寻了个空当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如今她贞娘手足无措地抱着姐儿,只觉得天幕要阴沉沉塌了下来,眼前越来越黑暗,有什么堵在胸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贞娘愈想便愈发觉得绝望,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那霜儿本来只是怯生生地缩在门口,却见贞娘竟然抱着姐儿突然之间倒了下去,一瞬间便吓得花容失色,赶紧飞奔到贞娘的身边,蹲下身子哭着喊着。
贞娘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倒在那儿,似乎是睡着了,只是泪水却还是不断地滑落了下来。
等到贞娘终于悠悠转醒,手里却空空如也,她一惊,漆黑一片的屋子此时死气沉沉,更叫贞娘慌张起来。“姐儿,姐儿。”
纵使声音沙哑,有气无力,贞娘却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姐儿的名字。
霜儿终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着贞娘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姐,姐儿在这里,您莫慌。”
“快给我!快递与我!”贞娘此时是心急如焚,直到姐儿到了她怀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摇着襁褓里只有半岁有余的小婴儿,贞娘这才露出了微微的一丝笑意,“姐儿不怕,有娘在,娘会陪着你!”
霜儿这时点了蜡烛,看着消瘦得如纸片一般的贞娘,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的伤口微微地结痂,半边脸颊却脏兮兮得可怕,当真是不成人样了。
一想起贞娘初进林府之时,那可真是天壤之别!霜儿想着想着不禁哭了起来,跪在床下哭诉道,“小姐,都是霜儿的错!是霜儿该死,若是霜儿及早去请大夫来,夫人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
“这不怪你!”贞娘只是笑道,只是那笑容却有着几分凄然,“只怪我命该如此,跟了这样的主子,是我苦了你了。”
“霜儿不苦!”霜儿使劲地摇了摇头,“霜儿就是为小姐当牛做马一世也愿意,能做小姐的丫鬟,是霜儿百年修得的福气才是!”
贞娘抬眼看着霜儿,只觉得一汪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许久她才说道,“我是睡了有多久?姐儿可曾醒来过?”
霜儿擦了一把眼泪,赶紧回道,“小姐睡了三个时辰了,姐儿也曾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又哭闹了许久,现在是又睡着了。”
贞娘听霜儿这样一讲,伸出枯瘦的手来,往姐儿的额头上探了探,依旧是火炉般的滚烫,惊得她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我可怜的姐儿,我可怜的姐儿!”
霜儿见贞娘如此的心力交瘁,忽而想到了什么,凑近了她小声说道,“小姐,霜儿听说离咱们林家宅子只三里处有一家如玉医坊,那里的大夫,名唤如玉君子的,悬壶济世,若是穷苦人家前去的,不收人分毫,小姐,不如......”
“若是如此,我便早去了。”贞娘叹了口气,却是说道,“只是先前老太太下了命令,不许我踏出林家大宅一步,这是林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如此这般,我又如何能出的去呢?”
“小姐,”霜儿看着贞娘如此的犹豫,不由得急了,“如今姐儿危在旦夕,咱们不得不赌一把了,就算那些林家人再这般拦着咱们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姐儿的性命重要的,霜儿知道小姐是不想违背老太太的命令,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小姐总要为姐儿考虑考虑!”
贞娘听了霜儿的话,低下头看着陷入昏谁之中的姐儿,心一横,咬了咬牙,“是要出去,这是姐儿的命啊!只是霜儿,”她说着看着霜儿,“我们究竟要如何逃出去?”
“啊!”偌大的林府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守夜的几位下人猛然一惊,急匆匆地循声跑去,却见一位脸朝花束、身形苗条的少女正瘫坐在草丛中,脸颊已被吓得一片惨白,惊恐地瞪着赶来的几个人。
“是霜儿啊!”其中一个认出了此人正是那位西厢弃妇的丫鬟,不耐烦地说道,“你又是如何了,这大半夜的这样鬼叫,倒惊扰了那些主子们,少不得赏你一顿好打!”
“几位大哥,你们行行好!”霜儿双手合十,向他们求饶,见这些人神色渐渐放松下来,这才轻轻地呻吟一声,扶着自己的脚踝说道,“霜儿不是有意的,只是方才没有看清楚路,崴了一脚罢了,求求你们放过霜儿罢!”
“也罢!也罢!”几个人早就已经是睡眼惺忪了,见只不过是这么一个小丫头惹了事,懒得计较,纷纷打了哈欠便径自离去了,“这死丫头,还真不叫人省心!”
“还不是跟她主子学的,”另一个人的语气里满是讥讽,“听说西厢的那位昨日不知闹出了什么事情来着!”
霜儿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满是泥泞的一双手,苦笑道,“小姐,是霜儿对不起你在先,如今这也算是霜儿为您赔罪了!”
而在林府之外,打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小厮说着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还有谁在外边晃荡着的,本大爷也要回家去喽!”
正说着,一片死寂的街道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双脚哆哆嗦嗦的竟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没......没有那么邪门吧!”那小厮吓得直发抖,身子一歪,钻进了一旁的草垛里,也不敢看着外边,只是蹲坐在里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屋子发抖着。
贞娘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姐儿,在漫长的街道里跌跌撞撞地跑着,方才也是她太过着急了,才让那冷风钻进了自个儿怀中,姐儿本就昏昏沉沉地睡着,叫那寒风一吹,打了个寒战,立即惊醒了过来,哇的一声便是嚎啕大哭起来。贞娘一阵心疼,也再顾不得其它,只脱了身上的藏青色大袄包住了姐儿,自己却缩着身子在寒风的咆哮里跑着。
“医坊,如玉医坊。”贞娘小声念叨着,嘴唇已经冻得青紫,这才看见了街角挂着一盏明晃晃的宫灯,“如玉医坊”四个大字赫然在目,贞娘松了一口气,只是此时姐儿的哭声却愈发的厉害,那呼吸却是弱了下去,贞娘看着小脸涨得愈发红了的姐儿,心头一颤,也顾不得其他,一边敲着门,一百年用沙哑的声音乞求着,“救......救命啊!”
楚慕染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贞娘的,她一推开门,凛冽的寒风不带一丝情感直冲着她呼啸而来,疯狂地打在她的脸上,屋外廊上的宫灯映得她的脸一片惨白,慕染的目光却停在了抱着襁褓倒在门口的女人的身上。
“救救我的孩子!”那一刻,贞娘终于露出了半是凄然半是喜悦的笑容,抬高了手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将姐儿举着递给了楚慕染,“大夫,拜托了!”说罢,再一次晕了过去。
楚慕染结果贞娘手中的姐儿,看着那孩子红彤彤的脸蛋儿,一摸,竟是滚烫的热意;她又睨了一眼倒地不起的贞娘,忽而生出一摸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醒了!”等到贞娘在朦朦胧胧之间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只见那女子柳腰莲脸,皓齿明眸,唇不点而赤,眉不画而翠,身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牡丹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只是肤如凝脂,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竟叫贞娘怯怯地低下了脑袋,颇生自行惭愧之意。那女子见贞娘如此,只是继续淡淡地说道,“夫人的女儿,烧已经退下来,夫人大可放心!”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究竟是何感情。
一提到姐儿,贞娘这才从迷迷蒙蒙中回到现实里来,挣扎着下了床,也顾不得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对着楚慕染连连磕头,“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贞娘无以为报!”
“谢我倒不必。”楚慕染的声音依旧飘渺,似乎是来自九天玄外一般,“夫人可否助我到内室去?”
贞娘一愣,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自始至终只坐在一把木制的轮椅上,只是她不敢问太多,只能赶紧照着楚慕染的话做了,等到了内室,她这才发现那屏障之后竟然是一架制作精细的摇篮儿,由上好的藤蔓编织而成,顶端更是挂着五彩缤纷的流苏,竟叫贞娘看傻了眼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摇篮前边,姐儿此刻正瞪着大大的杏仁圆眼,双手攥着几根流苏的末端把玩着,脸上的肌肤也不似之前病态的通红,一缕缕粉红自白皙的肌肤里透了出来,竟是比之前生病十分还要健康了许多。贞娘朱唇颤抖着,突然捂住了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宝宝,宝宝!”她的手轻轻地划过姐儿的脸颊,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哭声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姐儿不知道她的娘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伸出了有些肉呼呼的小手,想要抓住她娘亲的手一般,“呵呵。”她看着贞娘,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楚慕染静静地靠在门栏上,看着如此温馨的一幕,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许久她才缓缓说道,“这里是几贴药,配了方子,只不过慕染有一事要提醒夫人。”
贞娘疑惑地转过脑袋,略张着嘴巴,不解地看着楚慕染。
楚慕染这才说道,“这孩子的风寒来的蹊跷,似乎是吃了不少的酒。”
贞娘听了楚慕染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姐儿一向是由我带的,我与她寸步不离,从来未给她吃了酒的,大夫是不是......”
“你不信我到也罢了。”楚慕染只是淡淡一笑,也不作解释。
“贞娘不是这个意思。”贞娘心里一慌,赶紧解释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愿姐儿受到伤害,却总有人想要害她罢了。”楚慕染说着只是眼睛一开一合,身下的轮椅便向着贞娘悠悠驶去,“那李嫣然如此咄咄逼人,就算她能够轻易放过了你,你觉得她会放过姐儿吗?”
楚慕染话音刚落,贞娘覆在姐儿半边脸颊上的指尖微微颤动着,“大夫是如何......”
“我姓楚,叫我慕染罢。”楚慕染垂下眸子,看着复又陷入酣睡中的姐儿,这才看着贞娘的眼睛说道,“林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事情早就闹得全城皆知,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只是贞娘,如今你落得这部田地,你后悔吗?后悔嫁进林家?你本来便是有更加幸福的生活的。不是吗?”
“后悔呢。”贞娘凄然一笑,眼角湿润,不禁粲然泪下,“只是如今我已经进了林家,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呢?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是吗?”楚慕染见贞娘如此,嘴角终于绽开了一个复杂的笑容来,“若是你有机会,改了你的往昔,抹去你生命里的那些不堪,你觉得如何呢?”
“怎么可能?”贞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含笑的楚慕染,只当她是讲了个笑话,复又说道,“就算能够,那有如何?”说罢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姐儿,“如今我有了姐儿,早已心满意足了,就算之前受过的苦也罢了,只要姐儿安好,我便别无他求了。”
“贞娘,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楚慕染说着将自己一双纤纤玉手覆在了贞娘略略粗糙的双手上,引她穿过内室,来到了自己的卧房中,只见房中摆放着一面做工精细的铜镜,虽说是铜镜,却与平常的镜子大不相同,竟然能够清晰地找出贞娘的脸来。贞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了,只是抚摸着脸颊光滑的皮肤,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一张脸,贞娘有些愕然,她分明记得李嫣然的脚踹在自己脸上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为何......为何......
“李嫣然以她一手媚术勾引了你的相公,”楚慕染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无形之中有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她的狐媚之术就是再厉害,久了也就腻了,论相貌,贞娘,你并不比她差。”
“这真的是我的模样吗?”贞娘喃喃自语着,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没进林府几年,就已经尽显老态,面黄肌瘦了,后来李嫣然进了府上,自己便愈发显得老态龙钟了,只是如今看着镜中的模样,竟然比自己出嫁时还要美上几分,仪容韶秀,有着说不出的清丽脱俗,风髻露鬓,峨眉淡扫,莹白细腻的皮肤,宛如牙雕玉镯,这样的倾城容貌,这真的是自己吗?贞娘实在是不可置信。
“一日夫妻百日恩,贞娘,在瑞二爷的心里,他毕竟是有你的。”楚慕染的声音在诱惑着自己,“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助你抹去你的往昔,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真的可以回到原点吗?”贞娘似乎是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像是瞧着楚慕染,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两眼无神,呢喃着。忽然,她猛然抬头,盯着楚慕染,只愣愣地瞧着,“世上当真有这般离奇的事情吗?”
“离奇与否,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
贞娘看着笑得**的楚慕染,思索了片刻,却始终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笑容又有些苍白,“贞娘知道以慕染姑娘的才能,定能助贞娘脱离苦海,只是如今贞娘的生活惨淡了点,至少还有姐儿,还有霜儿在家中等我,贞娘已经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我本就不欲强求。”楚慕染说着将打包好的药材递到贞娘的手里,又送她出了门,只是已久淡然地笑道,“既然如此,夫人喜欢就好,慕染也不做强求!”
“谢谢慕染姑娘!”贞娘见楚慕染不但帮了自己这么多,更是不收分毫,感激不尽地就差跪了下来,热泪盈眶地点头说道,“姑娘的大恩大德,贞娘没齿难忘!”
“这倒不必,若是夫人在林家待累了,我这儿,倒是随时欢迎夫人的!”
“多谢姑娘的好意!”贞娘只笑道,“只怕那时可是要打扰姑娘了。”说罢在楚慕染的目送中抱着姐儿,急匆匆地便离去了。
“不会。”楚慕染朱唇轻启,低声说道,又叹了口气,这才摇着轮椅回了屋子。
此时天已朦朦胧胧微微亮了起来,东方划过一道彩霞,远处可以隐隐听见清脆的鸡鸣声,楚慕染这才略略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放下了帘子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推着轮子的手忽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语调平淡,没有起伏。
她这才说完了话,从屏障后走出了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只见那男子轻裘宝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微微俯视着坐在轮椅上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楚慕染。
“林家老二被休之妻李贞娘?”男子挑了挑眉毛,“我倒是看不出,她有多大用处,只不过是个胆小怯弱的女人罢了。”
“若什么都被你看穿了,可还有趣?”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男子也不生气,只是依旧笑着,“那样的女子,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还会再来找你?”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会来?”楚慕染终于睨了男子一眼,便再也不顾他,只是朝着内室去了。
那时的天色总是很阴霾的,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随时一幅马上就要垮压下来的感觉。有雨落了下来,芭蕉声响,织成了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轻纱覆面的贞娘急匆匆跑到了林家门口,看着东边分明灿烂的朝霞,如此怪异的景象,她只是惊异了片刻,便低下了脑袋,只是一双泛黄的白色绣花鞋在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停顿了下来。
林家的主母薛母拄着降龙木拐杖,雕刻着的繁芜复杂的图案无声地警示着它的威严,像是薛母爬满皱纹的脸上黯淡的表情,贞娘搂紧了怀里的姐儿,终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在她跪下的那一刻,余光瞥见的是李嫣然得意的笑容以及自己的前夫林瑞趋炎附势的小人脸,而紧接着,低着的脑袋,垂下的眸子,眼里便只剩下了置身事外、依旧熟睡着的姐儿,贞娘这才略略有些欣慰,只是看着姐儿,她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贞娘,好你个贞娘!”薛母面色沉重地将手中的拐杖猛地一掷,沉闷压抑的声响让在场的众人皆是心头一颤,李嫣然更是摒了脸上的笑意,规规矩矩的站好。薛母那张阴沉着的脸依旧像是林家顶上如腐尸一般堆积的乌云一样沉重,“当初我分明跟你挑明白了,若是你想继续呆在林家,就决不能出这林府半步,如今你如此大胆,当真是把我说的当耳边风吗?”
“老祖宗!”霜儿看着在众人面前跪下来的贞娘,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是姐儿病得重了,又没人给姐儿请大夫瞧着,小姐这才斗胆违背了老祖宗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霜儿怂恿贞娘的,老祖宗若是要责罚,只请责罚霜儿罢!”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谁知李嫣然看着霜儿如此,立即蹙起眉来,恶语相向,“如今老祖宗问你主子话呢,你插个什么嘴,如此不分尊卑,活该先罚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