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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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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日,钟  若瑜传来消息说黄芪果然是逍遥王的后人。她曾有过怎样悲惨的经历,不必问,看脸上那道疤痕就知道了。西门先生和渔舟都没有问起过,也没赶着认亲,倒是请了茯苓先生给她看伤病。茯苓先生来的前一天,西门先生回寒山书院去了。

    渔舟对黄芪之事有感  于怀,私下吩咐白留:日后途径天下楼的路人,若是盘缠不足,可奉送百两银子。

    自天下楼出  名后,她手中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总有猎奇之人慕名而来,一掷千金。

    某日渔舟闲来无事,脑子一抽,给紫苏和当归讲了《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故事,恰好元召听了一耳朵,立刻眼睛变得贼亮。从此以后,元召恨不得日日跟渔舟身边,天天听她讲稀奇古怪的故事。

    黄芪自称是江湖人,自然是有功夫在身,至于功夫到底如何,渔舟并不清楚,只是某日撞上了钟若瑜和黄芪切磋,二人在庭院里飞来飞去,落英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渔舟没问胜负如何,只知事后钟若瑜给黄芪送来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渔舟身边不需要人伺候,黄芪自动请缨当起了护院,可一连数日别说贼人,连耗子都没逮住一只,很是清闲,弄得黄芪无颜面对渔舟。

    黄芪本就是冷冰冰的一个人,现在又佩了一柄冷冰冰的剑,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是冷冰冰的了。渔舟看了直摇头,继续让她这样下去,估计早晚有一日会变成冷冰冰的玄铁,她灵机一动,将紫苏和当归扔给了黄芪,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这是主子交代的第一件差事,黄芪自然不遗余力,力求尽善尽美。这可苦了两个孩子,先前跟着宣竹在书院学了骑射之技,本以为学武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了,谁知这个能够飞檐走壁的女师傅根本就不把他们当人对待,每日把他们折腾得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两个孩子私下向渔舟抱怨,于是渔舟每日又多了个乐子,煮一壶清茶,拿着蒲葵扇,握着书卷,笑眯眯地看高手是怎样炼成的。

    自西门先生走后,渔舟如平原走马,清闲得不像话,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银票数到手抽筋,兴致来时,还可茶暖墨香,快乐似神仙。

    幸而西门先生清楚自己学生惫懒的本性,在走后的第十天,钟若瑜来了,带了一车的书,还有寒山书院的期考题目。

    每次期考过后,书院都会有一场短暂的狂欢,美其名曰“切磋”。只要不出事,斋长和堂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毕竟这些人将来兴许就是国之栋梁,不敢太过得罪。

    宣竹远远地坐着,宽大的梧桐叶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身影,也遮住了他身上的寂寥。不远处歌声、乐声、人语声交织成一片,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热闹。

    “哎,不是读书,就是发呆,真不懂澹台小姐看上你这木头什么了。”沈梦溪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俊脸微红,酒意熏然。

    “我还不懂,你跟着我作甚呢。”宣竹冷冷地道。

    沈梦溪学着他席地而坐,伸手却触到一层柔软的松针,不由惊道:“这么多松针,你哪儿弄来的?”

    “捡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学着渔舟平日的样子淡淡地道。

    竹大少自然是做不出席地而坐的事情,可是见渔舟经常如此,不知今夜为何也想学学她,可是坐下去扎得难受,恰好见地上有松针,便慢慢地捡起,铺成一片,如此果然十分舒坦了。

    “这次期考你又独占鳌头,怎么没见你高兴?”沈梦溪捡了一把松针在手中把玩。

    “有什么可高兴的,期考而已。”宣竹淡漠地应道。

    “也对,期考对你而言,如探囊取物。不过,这回出尽风头的可不仅是你竹先生一人哦。”沈梦溪神秘地笑道。

    “哦?”宣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麽,上回我们谈起的那个游学高足千帆,这次也参加了期考。”沈梦溪闷笑道。

    “怎样了?”宣竹被勾起了一点儿兴趣。

    “可惜还是没见到人,据说期考的题目是派人送出去的,弄得神秘兮兮的,本还以为有大才,谁知……哈哈哈哈”沈梦溪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乐事,笑得前合后仰,话都说不利索了,“庭芳,你先让我笑一会儿。”

    宣竹挑了挑眉,安静地看着沈梦溪笑得花枝乱颤。

    好一会儿,沈梦溪才喘着气说道:“我们这次期考,共有经、论、策三科,人家就有两科一个字都没填。经科倒是写了,却也只写了对诗的那道题目,上面有八句诗你还记得吧?”

    “少小离家老大回、夜深忽梦少年事、借问酒家何处有、垂死病中惊坐起、在天愿作比翼鸟、劝君更尽一杯酒、踏破铁鞋无觅处、路漫漫其修远兮?”宣竹慢慢地说道,不多不少,正好八句。

    “你猜人家是怎样对的?”沈梦溪嘴角的弧度又快抑制不住了。

    宣竹摇了摇头。

    沈梦溪卖足了关子,也实在是忍不住要一吐为快:

    “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夜深忽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君。

    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

    垂死病中惊坐起,夜深还过女嫱来。

    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路漫漫其修远兮,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还别说,人家对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哈哈!”沈梦溪大笑道。

    宣竹也不由摇头失笑,可笑着笑着就顿住了,将在八句话在心中品了一会儿,叹道:“咋听之下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是你对得出这样对仗工整,意境相连,还妙趣横生的诗词麽?反正我是对不出,人家恐怕深藏不露。”

    “听你这么一说,如今人家跟你齐名,共称‘南竹北帆’,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唉,这人有趣的很,不能见上一面实在是遗憾。”沈梦溪也没了笑意。

    “‘北帆’二字做何解?”宣竹不经意间露出浅笑。

    “西门先生是从燕京来的,题目又是快马加鞭送出去的,大家都觉得那个千帆应该也是北边的。反正他师傅是北边的,这样说应该也不会算错。”沈梦溪狡黠地笑道。

    西门先生拿着考题怒气冲冲地回绝雁岭,找渔舟秋后算账。当日,渔舟正在田里撒谷种。她命人在院子的后面开垦了几亩荒地,用来种菜、种果树和种田,倒是一副清贫的样子。

    西门先生赶到时,渔舟正光着脚丫,卷着裤腿站在泥里,笑嘻嘻地道:“先生总算是回来了,可要下田里来降降火?”

    “瞧瞧你做的好事!”西门先生手里握着那几张宣纸,恨不得立刻甩她脸上。

    渔舟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戏弄了谁,放下簸箕,坐在对面的田埂上,晃荡着脚丫子,笑眯眯地道:“先生为何生气?是因为学生给您丢脸了麽?脸面几两银子一斤?游学弟子需要吗?还有,这次期考论和策的题目是什么,您知道吗?”

    听她振振有词,西门先生的怒气倒是消了几分。

    “难道先生不觉得世人将游学捧得太高了麽?其实它只是一门杂学而已,和书学、算学、律学、医学、画学、武学、玄学一样,不应该是高高在上,难以企及。游学弟子,除却开创时的七十二贤人,后面闻名天下的也屈指可数。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智,与其将来被人摔下神坛,还不如自己脚步轻盈地走下来。先生,我只想做我自己,不想被盛名所累,何错之有?”渔舟淡淡地道,“据我所知,游学最大的优点便是经世致用,竟然是经世致用,又要这虚名作甚?”

    西门先生被她问得一怔一怔的,竟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游学在他手中凋敝,未尝不痛心,几十年都没想明白缘由,今日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语道破,怎能不心惊?

    “当日先生曾说,游学弟子盛世隐,乱世出,学生一直想问问在先生的眼中,当今是盛世还是乱世?”渔舟抓了一把稻谷抛入畦田中,神态悠闲,举止随意,仿佛她问的是天气,而不是天下。

    西门先生微微一沉吟,谨慎地道:“还未到八方来朝,四海咸服,盛世自然还任重道远。”

    “那好,论和策的题目一样,都是君民之道。”渔舟拍了拍手,掬起一捧水洒到了刚才投谷种的畦田中,似笑非笑地道,“我的答案是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知先生对这个答案满意否?若是此话传了出去,我这田不用种了,您的晚年也不用安度了,寒山书院的山长或许也可以去京城做客了。学生倒是无所谓,就是担心到时候京城来人,扰了先生的清静,也扰了这南境的平静。比起名声大噪,我更喜欢种田。”

    当她说出“君舟民水”这四个字时,西门先生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个鹅蛋,只觉得坐在对面的不是一个野丫头,而是一个上位者,心有七窍,目光毒辣。

    西门先生现在顿时觉得渔舟没写策论真是做得太对了,他现在无惧寒山书院先生们的冷嘲热讽,最担心的反而是眼前这个弟子慧极必伤,于是丢下一句“你可以出师了”就匆匆忙忙地回院子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反倒是让渔舟愣住了,她准备了好几日的说辞还没说完呢,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她一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