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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之所出入为门,幕障卫也为门。
保护,防备,隔绝内外,掩饰秘密,即便是坦荡荡的君子,也会设一道门“为宅冠带”。
聂风见过这道门,水晶为材、阔逾四丈,堂皇流彩,让人未曾入内,已自觉矮了三分,先生几分敬畏。他也知道门后诡奇的美丽下不知锁着多少隐秘深幽,更曾经历其中悄无声息的杀机和惊魂。
唯这次不同的是门上有字,由上而下,法象森严——
时不穷尽,世无永极。我佛正信,菩提证心。
黄泉禁地,生灵伏拜。九幽绝境,入此无回。
神魔至此,三省自问。凡俗至此,九叩退避!
步惊云面色一沉,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不屑不敬的冷笑。
黄泉!
人死而往,只见去者不见回。甚至都不需要额外的注解。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出现在木人巷的尽头,混淆了阴阳的界线?如果门上是少林始祖达摩用慈悲之心给出的警告,为何笔意中流露的是高高在上的冷森?
“云……师兄,不要轻举妄动。”聂风打破沉默。
门后,与他曾经历过的,也许相同,也许不同,无论同与不同,都是危险万分的地方。
聂风说得已是迟了,“蓬”地一声,步惊云一掌重重地击在水晶圆球上。若不三跪九叩,用最贵重的礼仪谢罪,会遭受什么天谴?既然黄泉有去无回,又何必在意这些俗礼?
敬意不是用外在来表现,死亡更无法吓阻他。若因区区几行字而下跪,是对他的侮辱。他的尊严,足可逆众生、足可在江湖呼风唤雨的死神的尊严,亦绝对不容冒犯!
轧轧声中,水晶巨门开出一条缝,步惊云飞身一跃,掠了进去。
聂风无奈苦笑,亦紧随入内,他独自来时都不曾后退,现步惊云在前,更不可能转身,只能再度踏入这道生死玄关。
甫入门内,聂风当场一怔,只因他已迅速瞥见,洁白的细沙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碎屑,一脚踏上,咯吱作响,叫人毛骨悚然。
这又是什么……东西?
步惊云毫不犹豫,长驱直进,丝毫不在意脚下的响声。只刚行得数十丈,突然脚下传来牵绊之力,抬步间反被抓得更牢。
聂风在后看得分明,抓住步惊云不放的是一只从地底冒出的骨手,陡然意识到满地的碎屑是什么,险险惊呼出声:“云师兄,这里全是……”
步惊云运起内劲,碎骨飞溅而开,不作回答,漠然地吐出一个字:“走。”继续当先走下去。
聂风紧紧跟随,只觉一步一惊心,到处都是这种碎骨残片,不见血腥,更叫人不敢想象这里所曾发生过的一切是多么惨烈。这是彼时“魔”白素贞将他转移后,曾与不知何方的可怕敌人激战的结果?也许感觉中,即便只是残留,也浓烈到让他一颗心跳得越来越急的力量并不是他的错觉。
努力平抑心中惊疑,聂风一边行路,一边匆匆将先前的经历讲给步惊云。
步惊云沉默地听,一些景象自脑中掠过,却无法抓住。此间到底藏着一些什么隐秘,此行会找到什么,他心中突然升起更多兴趣。
直走出数百丈,也看不到边沿。再巨大的山洞也不可能有这种广阔的空间,聂风心中更是诧异,或许,他们迈过水晶门,是真的已经进入了黄泉……冥界?
水流渐渐壮大,已经不能称之为溪,而成为河,小河又渐粗……想到这“水”的构成,聂风不由毛发倒竖。他更看不明白的是,步惊云没有向者门正对的方向前进,而是缘着虫溪而行,哪怕是“溪水”暂时中断,也不见踌躇或是观望,仿佛对此地十分熟悉,更有着十分明确的目的。
谨慎起见,二人并未施展轻功。也不虞错过什么。但若这是黄泉路,也未免太过平静,还是危险已被“魔”清理干净?
“云师兄,我们在这里花费的时间,霜……师姐那边……”眼见步惊云似乎要无休止地走下去,聂风忍不住提醒道。
步惊云脚下一顿,并未即时回首一望聂风,背影反似在沉思,良久良久,方才以他寒霜一般的声音沉沉问:“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聂风反射般就欲皱眉,不解步惊云何以突来此问,仍是答道:“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回去。”想到此行的目的,又补充一句,“顺利取得解药,救想救之人。”
“呵!”步惊云意义不明地低低邪笑一声,并指如刀,迅速在手臂上划过。
在这里呆得时间越长,想起的东西越多。庭中群鬼没有欺骗,这里的确藏着可以救他们的东西。
只是,
“你,不该来。”
“那个东西。”
“可以救人,更能杀人!”
聂风微微摇头,亦有样学样,划破手臂,让鲜血流出,滴入地面:“她从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哪怕是别人都认为错,她也会在所决定的道路上走下去。曾经我以为会有所不同,结果却不过如此。”
“云师兄,你有自己的想法,有所坚持的事,我也只能尊重,我只希望,有些时候,你们能更加珍惜自身。”
他不该来,让步惊云独自冒险?
你们,坚定如铁石般的心,能否偶尔也未世情稍许柔软?
步惊云背对聂风的面上泛起一丝稍转即逝若会于心的微笑。
聂风身上,有一些他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那种在寒冷的尘世中,无论自身怎样痛苦受伤,也依然不忘勉慰他人的温暖笑容。
还有,眼泪。
那随着聂风日益坚强刚毅,越来越罕见的,会因人间的诸般情而潸然滴落的泪。
对于一个从未曾流过半滴眼泪的人来说,他羡慕,聂风的眼泪。
或许,最摒弃聂风这一点,还曾主动纠正的秦霜,在心底的最深处,也留着这泪水的印痕,才会在淡忘前尘,忽略情谊,生出杀机后依旧屡屡收手。
请让我哭,请让我不哭!
前者为一个人,后者为一个人!
“找不到它,就让,它来找!”
“都给我,出来!”
以为离开就不会再回来,或者即便回来,也是很久之后。想不到在魔白素贞的处心积虑下,他这么快又来到这个地方。“魔渡众生”不能顾名思义,是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复杂,还要莫测。
是应该庆幸,秦霜没有跟来,这个地方,某种意义而言,是她绝不可涉足第二次的禁地!
在步惊云豁尽全力的爆喝声中,死寂的世界一瞬间活了过来。数不清的骨手自地面伸出,流沙飞泻,一具具骷髅露出全貌,站立起来,将二人围在核心。
生死不分的景象,直叫聂风目瞪口呆,饶是门口留字明示在前,也知道此地非比寻常,更曾见识过数次完全人世范畴的奇事,这一幕依然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若换个胆气稍弱的人来,怕不早被吓瘫倒在地。
一瞬间,聂风有无数疑惑想问,已没有开口的时间,那些本该是彻底安息的骷髅甫一站起,便带着明显的敌意扑了上来。
“战,或者,死在这里!”
步惊云舌绽春雷,再度怒喝。
鲜血为引,死灰聚骨,看似主动求死的举止,是所能寻觅的唯一生机。
这里根本没有一处安全,而他们也已经走得太远,只有搅乱这里,聚集足够多的死气,引那个大家伙出来,才能逆乱轮回,倒死为生,让他们怎样来,怎样回去。
若他没有断错,他原本的目的,所要拿取的,庭中群鬼口中的重要物事,也必须着落在那个之上。
聂风认命般一腿荡出,踢碎几具扑得最前的骨架。
他知道,便是他问,步惊云应也不会给予回答,能叫步惊云多说几个字已是难得。
他选择与步惊云一起行动,就已经料到这种遭遇。
他也知道,即便有着寒冰一样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严密戒备的心,步惊云依然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可靠、可信。
甚至,他对步惊云的信任程度还在秦霜之上。
因为,无论他对步惊云的过去所知得是多么少,至少他可以肯定,步惊云想要的,总在这人世之中!
打碎一个,又站起更多……再弱小的东西,一旦加上数量,都会变得可怖。
聂风更发现不断站起的骷髅,从残缺到完整,渐渐开始挂上残碎零星的血肉,看来更是恶心。即使能够压下反感,心理不受影响,正常发挥,面对看来是无穷无尽的敌人,他们的内力却并非是无穷无尽。
何况随着所挂的血肉增多,这些活动的骨头架子似乎也开始变强,起始的一击即碎,到需要的内力越来越多……
这势必是一场苦战,甚至是死战,
这种绝境,聂风发觉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云师兄,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会不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步惊云回过眼,横冷的一字眉深深地皱着,一双黑得仿佛黑暗本身的眼睛盯着聂风:“会。”
“他们,就是死在这里,留在这里。”
只有拥抱死亡,才能紧抓生命。
他并不知道怎样多的死气才算多,也不知道若那大家伙出来,他们会不会死得更快。
之前,他只能做他所惯做的一件事——杀!
无论敌人是活,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