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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虽是笑,却如刚过夏的雨,不冷,但已经带出一点点秋意。做人有什么难度?如果只要求外表不露破绽。就算我的体温太低,我也已经学会调整!
从那个带着蚀骨寒冷的地方出来,犹带着幽冥的死寂,本能叫她无法抗拒这种源于生命的热力。然而,随着某些东西的苏醒,被温暖的同时,另一种源于神魂中的痛亦如影而随。
被握的仿佛不是手,而是被按住后颈,没入血池,液体一层层瞒上来,没过口鼻的窒息。
冷太久的人不能接受火的灼烤,孤单太久的人也不能习惯额外的温暖。
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有一日必须百倍偿还。
给予这种温暖的人,绝不可能一无所求!
她有记忆,但记忆却是隔离的、错乱的、零零散散,需要的场景才会浮出。她有感觉,但这感觉却是尖锐的、粗暴的、无法选择,系数涌入不容拒绝的。她在分辨,但信息太多太庞杂,而身体的限制,也容不得她去想太多。她只能暂且三分清醒,倒有七分仍是迷惘。
这七分迷惘让她安静柔顺,但只是那三分清醒,已经叫她厌恶为本能所左右。那偶然睁眸的绝世凶兽,会因她纵容步惊云一点点侵入她的空间时的忍耐而怒吼咆哮。
历经无数战斗却会被些微的伤口绊倒,不惧任何战斗却害怕同伴的背后一刀。
热情如火,温情如水,死于水的人远远多于火。
所以收手吧,停留在安全的距离,不要等我不可忍耐的时候,如水决堤,如火而焚!
若你无所求,我会给你超出所有,若你求所不能,那么,我只好一丝不予!
步惊云的目光自秦霜面上移开,算起来,秦霜的耐性,相比起从前,已经是有所长进,对不喜欢的事,所持的忍耐时间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不过,冷冷瞥过随聂风而来的十几个天下会头目,最后落在聂风身上。若是今夜没有这场对彼此来说都是意外的相遇,秦霜的忍耐会否再多坚持几天呢?
只要是身在人前,就会反射般将所有人推开,独自而立,冷漠注视,绝不融入。这样的习惯,就算磨骨成灰,失心成空,亦是无法改变。
滴水穿石,然而,若那不是石,又当如何?
幸好,起始就有最坏打算,只要她,不曾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聂风依旧盯着秦霜,只是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渐渐浮起几分疑惑和迷惘。见步惊云看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拉开凳子坐下,没有理会那些受死神的目光所慑而战战兢兢地退出客栈的天下会众头目。
尽管外间天寒地冻,也未必能找到第二家客栈,但对于那些人,呆在这里才是一种折磨。有些事不该他们看到,有些话也不该他们听到。有些事,在步惊云可能会受到雄霸的责罚,在秦霜可能连无关痛痒的呵斥都不会有,但却可能轻易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步惊云收回目光,复又专心看着秦霜:“今夜,不要睡!”
四十九天,今夜恰是最后一夜,是仅次于头七的凶险,而这里极其荒僻,人气不旺,到得夜间,更是鬼气森然,阴盛而阳衰。天时地利都有了,如果那暗中窥探的人打算做什么,头七没有动手,也绝不会错过七七。
秦霜的思绪果然跳荡而开,忘了步惊云并未松手,轻敲茶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食我黍者,挖心抽骨……”眸光流转,形容生动,但和上歌词,却透着凶戾不祥。
聂风越发深锁眉头,看来自无双城大开杀戒之后,秦霜的杀心一发不可收拾。她这又是想要对付谁?思量间,客栈掌柜托着饭盘自厅后而出,见得厅中多了一人,顿时吃了一惊,又看见栈门倒地,不由惊呼:“这,这是怎么回事?”
聂风心生歉然,正欲开口,秦霜忽然伸手放在他面前:“赔钱。”神色严肃,一双眼睛睁得大大,显得十分认真。
聂风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一觑步惊云,见那张万年冷面上似乎也掠过一丝诧异。
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掌柜,放下托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姐不要和这位少爷开玩笑,我这门是早该修了。”
难道秦霜果然是在开玩笑么?但聂风是一点也未觉得轻松好笑,哪怕是秦霜突然掀桌杀人,也比不上这般急转直下的天真童稚更叫人吃惊。
掌柜将盘中几碗饭菜放到桌上,又点燃桌上的火烛:“我们这里,难得贵客上门,招待不周,若是满意就最好了,一扇门值当什么。”
又对聂风道,“这位少爷,方才没有见,所以没有准备您那一份。不知您想要吃些什么,我这就再去做些来。”
这个掌柜虽然开店不会选地方,但不失为一个热情的好店家,招呼相当周到。
聂风回以同等客气:“麻烦掌柜的了,外间还有跟着我来的十个人,不知能否劳烦掌柜的送些食水过去,有多少算多少,若是不够,也不打紧。我们自带的有干粮,只要帮忙热一下便好。”
掌柜的笑道:“开店的还怕大肚汉?我这里虽不是酒楼,但几十人的饭食还是够的。我这就去。”言罢急匆匆跑进内间,去准备食水了。
厅中复又剩下三人,聂风收敛笑容,冷然问道:“云师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再问秦霜,是因为这种状态的秦霜,十分之不正常,虽然无双城前,秦霜已经斩断两人联系,冰心诀已经不能让他对秦霜的情绪“感同身受”,但这片刻间秦霜的表现忽起忽落,只可用一个词来形容——喜怒无定。而通常这种时刻,必然有大事发生!
然后就是,危险!
无论伤人害己,秦霜都不会再听任何人的劝告,也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若想知道究竟,只能问步惊云。
聂风不似旁人般畏惧步惊云那冷若寒冰、寂若坟墓的目光,因为他见过步惊云在做阿铁时的许多事,知道这位师兄看似冷酷如死神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人的心,他也会为人笑,为人担心,为人哀伤。
如果不是坚持要恢复死神的身份,仍然做那个西湖畔的阿铁,和神母、雪缘生活在一起,那么他完全不必戴上冰冷的面具,将自身的喜怒哀乐深深埋葬。
乐山大水之后,惟一知道他下落的秦霜闭口不言,雄霸本就认为他已死去多时,步惊云完全不必返回天下会,继续受雄霸的劳役。
如果说秦霜因为受雄霸自小抚养长大的恩德,而他是因为对秦霜的承诺,那么步惊云又是为了什么?
同门三人,性格殊异,然而聂风知道,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将权势地位放在心上,这对于一生汲汲于名利的雄霸而言,堪称一桩异数。对于一个枭雄而言,这样固然可以让他稍减提防之心,但,何尝不会担心有朝一日会因做人原则的分歧而离心离德。所以,雄霸对他们,除了秦霜是自小到大的喜爱不改,对他和步惊云,都只是利用,更有猜忌。
那么步惊云又是为何毫不考虑,不顾他的劝说,一定要赶回天下会?
是因为在天下会内,有一些……他很想得到的东西,还是……一个人?
聂风的眸光冷沉下去,烛光摇曳中,秦霜眼眸若闭,坐姿端正,一只手依旧被步惊云握在掌心。记得她已然表示过拒绝,现在这般,是无可奈何,还是……欲拒还迎?
当年那次谣言,在江湖上掀起好大的风波,很是死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一步登天,权势美色兼收的人。从此,武林皆知,她与剑圣有十年之约。
因为剑圣之约,即便没有雄霸的命令,天下会上下也知机地闭口不提随着秦霜年纪增长而出现的择婿问题。武学之道,贵在专一,那些无谓的男女之情,只是对有心在武道上攀上巅峰的一种阻碍!
她天生体弱,总是自叹习武资质不若自己和云师兄,所能弥补的惟在勤和慧。而她的剑道,不取情,只认理。如果情感纠缠,只是丝麻成乱,会坏她的剑心,她没有把握在决战之前还未及看透跳出,若是坏了心境,这场比斗,无论是几分的希望,都会变成彻底的无望。
输,就是死!……用情打扰她,不是爱她,是预备亲手敲下她棺材的钉子。
而月明曜更曾明白说过,秦霜的一身能力全系于心,心动则神消,情生,则念除!
那么秦霜现在的表现,便是因为,心……已乱?
云师兄,你是否可以,这般自私!
步惊云看了聂风一眼,蓦然张口:“风师弟,你,太紧张了。”
对这个师弟,他还是同样观感,在聂风身上,有一些他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那种令人看上去感到无限温暖的笑容,还有他的眼泪,以及永远的热心……和无私。
这种无私的人,叫人佩服,也叫人不想,太过靠近。
对着聂风已经近乎质问的语气,步惊云徐徐道:“今夜,相见,是意外。”
“你想知道的,其实,不必问。”
“因为,完全,与你无关!”
到现在,聂风还未曾明白,秦霜并不自私,但极其自我,如果不是独一无二,她自有衡量。
被放在与其他人同等位置,与蓄意的欺骗,对她,都是同等厌恶而不能接受。所以,就算她为聂风做尽一切,亦不会越雷池一步,乃至于交心付情。
现在,更加不可能。
经历了无双城的一场牺牲,已经自觉付清的她,风师弟,小心了,如果你要继续这样不知进退,她,可是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