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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抱着头跪倒在地的她茫然无措,一句又一句的追问如针,每一下都深刺入脑,剧痛难当。不知道在浑浑噩噩中漂浮了多久,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千百年,也许不过是一瞬,当重新照亮识海的一线灵智挣扎着跳出混沌的水面,所听到的只有这样一个声音,在耳边、脑中反反复复地质问,她却无法回答。
看不到,听不见,一阵烈似一阵的头痛,让思绪晦涩如坠泥潭,每一下跃动都迟滞无比。
恍惚中,似乎听到一声尖利的嘶叫,意识猛然一颤,本能地危险感,让她就地一滚,隐约一阵风从身边掠过,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撕下一块,痛,却抵不过头痛,那种抽搐扳动的痛,如离开水的鱼,拼命挣扎却无法呼吸的窒息。
“你是没有名字,还是忘记了?”
“这世界众生,都要有个名姓,如果你没有名字,你就是不存在的……”
恐惧更胜于痛苦,会消失吗?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完全被抹去。
站起来,我必须站起来!
无法思考是谁在追问,也无心理会是谁要否定她的存在,识海中激烈的震荡,只有这个念头最是清晰,即使痛苦也无法压下。
站起来!
倏然张开双眼,不,这只是她这般认为。这里没有可依仗的眼睛,即使穷尽目力,亦望不穿十步之外,只有感觉,所见的一切皆是直接感觉出来,只要她想,她就可以看到身周各个角落。
她只是终于勉力克制住剧烈的头痛,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模样。
这是一个完全由灰色组成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同层次的灰。天空是云的浓灰,大地是土的泥灰,而周围是云中雾里的影子,或深或浅,模模糊糊,时聚时散。
这是哪儿?
她的疑惑无人解说,只听见数声尖啸向着她扑过来,这一次她“看”得分明,稀薄浅淡的影雾中是一个个时隐时现的狰狞面孔,张着占去大半张脸的巨口,向着她一口咬过来。
极度地惊恐驱赶着她转身就逃,却发现身周的尖啸此起彼伏,雾气翻滚中到处都是这样的鬼脸,一个个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直直向她扑来。
初始的恐惧陡然消去,代之以奇异的冷静。
不能跑!
这是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不入轮回,不能转世,没有神智,只是本能驱使它们扑向同类,然后,弱小的被强壮的吞食,强壮的被更强的吞食……如果被这些聻咬住,她也会被分而食之。
然后,会被这片天地再吐出来,投入到新一轮的搏杀中去。
循而往复,永无休止。
要想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至少现在,不想被吃掉,就只有战!
手伸向腰间,猛然又是一怔:我的剑呢?
只是一愣神,已经有几张鬼脸扑到她身上,狠狠地咬下去。
好痛!
但这痛却令她的意识更加清醒,现在的她力量并不比这些聻强多少,但与这些只知道凭借本能行事的聻相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与这些只有一张嘴最显清晰的聻不同,她的身体虽然也是一片虚浮不定的灰雾,但大体是完整的。
手指抓住一个贪婪噬咬的鬼脸,用力扣紧,迅速低下头,一口咬下。
就像吞入极度粘湿的水雾,滑腻而冰冷,说不出的难过和恶心,而敏锐的感觉将对方的拼命挣扎完完整整地反映出来,更增加了从身到心浮出的反感。
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太大了,无法一口吞下,那就一下一下撕咬、咽下,直至将这个聻完全地吃掉。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无论是否攻击她,触目所及的,都是她的猎物……食物。
沉沉的雾气锁住了四野的边缘,望不出这片荒野的边际。
聻冥幽境,遗忘之地,无望之野,无论叫什么名字,与这个地方相比,地狱也成了天堂。
这里是聻的群聚之所,除了聻,别无他物。
迷蒙的雾气中,她仿佛被一线所牵,向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前进。
一边行走,一边吞噬,力量不断地消损,又更快地补充进来,身体不断凝实,轮廓越发清晰,终于有一天,她的颜色不再是灰,而是隐隐泛出珍珠般的莹白。而她也终于可以发出声音,长啸一声,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因为长久遵循觅食本能而陷入混沌的识海。
“不要再问我!”
“我的存在不是由一个名字来决定的!”
“有名字如何?没有名字又如何?”
“如果有人记得,当我遇见,会告诉我。”
“如果没有人记得,那么我,更不需要回头!”
“现在,我只要去找回我的剑!”
灰色的天地,她是惟一的白,无日的黯淡中,她踯躅而行,来路是空无,去路是渺茫,脚步却无有迟疑。即便名字象征着过去,没有名字的过去就是一片空白,她也没有想过转头寻觅。
是否,真的没有人记得,她就这样走下去,一去再不复返……
一雨成秋,梦碎成寒。与一个人分开,有时候是短暂的离,有时候却可能是永久的别。
步惊云猛然一勒缰绳,伸手抓住被他打昏放在马上带走,一直昏迷,此际却骤然口吐鲜血的醒转,险险摔下的聂风,回望无双城的方向,雨线封锁,阻挡了一切视线。雨打在他的身上,也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他的心已经开始后悔走得太过干脆。
与秦霜一分开,毫不迟延地下达命令召集天下会部众,然后快马一口气驰出将近百里方才暂缓步伐。来时的万余大军,归时却止有半数,不是攻城的损失,而是总有那么一些不够聪明的人,在他下令的时候,因为心存贪欲,故意慢了那么一慢……
他不会去考虑这些人现在是死是活,他只想知道一手造成现下局面的她,是否安全。
他知道聂风和她之间的神秘联系,所以无论多么不耐烦,他还是抓紧聂风的手臂,冷声问道:“是什么?”
比不上秦霜那种照人入影的清澈,但聂风的双瞳亦是少见的清明,更多几分温润人心的暖意,此际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不见了。”
“她,”仿佛用尽全部力气,聂风的目光落在胸口,“从这里,完全消失了。”
步惊云沉沉的黑眸看不出情绪,只是手一松,任聂风摔落在地,自己亦飞身下马,转头向无双城奔去。大雨之下,道路泥泞,反而是用轻功比骑马更快。
聂风高呼:“云师兄,解开我的穴道,我和你一起去!”
步惊云不曾回头:“你,真想去?”
“她若死了,你去,做什么?”
“她若活着,可会想要看见你?”
木然盯着那一袭迅速消失的黑色背影,聂风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秦霜,是生,是死?
他希望秦霜,是生,是死?
在他站在她面前,质问她,试图阻止她的时候,她的生死就再与他无关……
越接近无双城,天色越暗,雨已经不是在下,而是在倒,步惊云伸手抹了一把雨水,掌心中看去无色透明,感觉中却像是握血在手,鲜红触目。
记忆中无双城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白地,就算有所预料,也想不到秦霜所要赋予的毁灭会是如此彻底,早已习惯黑暗的归宿的他,亦被人叫做“死神”,但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浓重的死气包围,这片土地,仿佛被杀死了一般,就算雨下得那么大,感觉中依然无声而死寂。
步惊云眉头轻皱,却是因为看见两个绝意想不到会出现在此处的熟人,两条身影,一青一白,神母和雪缘,她们不是应在搜神宫处理神死后解救兽奴的后续事宜,预备去西湖隐居,怎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而更想不到雪缘和神母对面而立,本是亲若母女,却隐成对峙的局面。
是什么让她们有所争执,产生分歧?
步惊云目光落至二人中间,那个熟悉的圆形光球。
一步步走近,那包在那薄如蛋壳的发光圆球之内,长发垂颊,闭目若睡的女子,让他的心轻轻跳动,仿佛不安,又仿佛释然,秦霜,还在!
神母和雪缘也看到了步惊云的到来,神母退了一步,神色惨淡,似是说给雪缘,又似是说给步惊云:“她生来,就是一段责任。她不愿意背负,却无可逃脱。她已经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无双城的惨景就在眼前,还要再出现几个无双城才能让人警醒?”
“已经因为她死去多少人,又会有多少人会因为她而死。现在结束是不幸中的万幸,带她去凌云窟,葬她在那里,是给满身杀孽的她最好的解脱,也是给苍生的一线救赎。这其中,容不得私情作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