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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晋王父子在书房谈了大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话,气氛一直很愉快。太医一再叮嘱,如今的晋王那是什么都不要让他操心最好。而且,皇帝今天本来也不是来同他说国计民生的。
末了,晋王送皇帝出来。四散的人等一集中,便打道回宫了。
皇帝含笑放下车帘,承湛跟承灏小哥俩还在别苑门口拼命挥手呢。他对坐在旁边位置上的明晖道:“老三这个别苑直接就在乡下,可比你在紫檀精舍搞出来那些假模假式的像样多了。”宫里呆久了,这么出来走一趟,感觉很是不错。
车里就他们二人,明晖也就没拘礼,扯扯嘴角道:“皇上,臣要是把紫檀精舍后院弄成这样,您会夸臣?”
“当然不会,该是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那后头由得你划出片菜地来已经很出格了。”
明晖心道,那可不就是了。在紫檀精舍种田,怎么都会带了几分富贵气派的。
皇帝沉吟一阵道:“地方是这样,人也是啊。赤子情怀是好的,朕也喜欢。可是在特定位置上,可容不得性情中人啊。”
明晖知道他是在说秦王,一般这种话他是不搭腔。今天倒是接了一句,“晋王的风范是在朝政倾轧中培养出来的。秦王的赤子之心怕是从小看到您纵情哀乐养成的。至于他是不是什么事儿上都赤子之心,这个日子长了自然看得出来。秦王重情,可不滥情。”秦王监国两月了,目前都是在守成,虽不说怎样有声有色。但朝堂是在正常的运作。至于他秉性作风比较强硬,不如晋王宽和这就只是个人风格而已了吧。朝臣当然喜欢好说话的。
皇帝一滞,是啊,允儿成长的十多年里正是他痛失所爱,无心政事的年月。所以,这孩子打小就看惯了他的这一面,自然也就随了这一面。而老三,在废太子被废后,就天然成为后宫出身最尊贵的皇子,被大学士用心的教,然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办差。这样的环境肯定会造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皇子。
更多的话明晖便不再说了,譬如说因情误国这种事,秦王身上出现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顾琰比起宸妃,那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宸妃因为对欧老将军的愧疚,孕中十分不安。可顾琰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她怀孕完全没有这种顾虑。而且看那丫头的面相,也绝不会是半道横死的命。
至于说她会不会像太后一样揽权插手政务,这个只要秦王以后活得好好儿的,不至于吧。秦王再疼媳妇儿,也不会在军国大事上听枕头风摆布才是。
可是,皇帝的偏见早就形成,要扭转又岂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皇帝的生命延长,给他们夫妻多一些表现的机会。
皇帝闭目养起神来,他也是六十五的人了,早年身子又被丹药掏了个半空。这么一来一回两个时辰,这会儿也有些倦怠了。
萧允一直在宫里,候着皇帝回宫他去请了个安才准备出宫。
皇帝便留他一起晚膳。下午去看了晋王,晚膳再和秦王用。风向便不至于一边倒。为君者,最重的便是平衡。对重臣是如此,对儿子,也不得不如此啊。毕竟,他也只是对萧允有些失望而已,并没有升格到很严重的程度。
如果只因为一件两件事就做出决断,那也太武断了。所以,顾琰才会说何山等人乱了分寸。这样的大事,岂是一下子就成定局的。不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的话,累加起来也不容小觑了。
何山等人其实也只是因为从前晋王监国的时候,哪怕有什么不小的错漏皇帝也不曾这么明显表示过不满。他们担心的是这件事只是个开头。
而萧允则是头回切身体验到了皇帝答应让她娶顾琰时说的再不会偏心他了。所以这一个下午他其实心头也不平静,对老爷子他从小习惯予取予求了。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心头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不然流露出一丝半点也会造成很大的话题的。反而让这件事很久都过不去。这就可以见出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功底了。哪怕他是人称横着走的‘小爷’,也不是心头真的半分成算没有。毕竟,他那会儿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谢父皇爱惜赐饭。”萧允嘴里说了一声,还是照旧意思意思的给皇帝夹了一筷子菜就大快朵颐起来。他还真是饿了,如今成天的连轴转呢。
“你啊!”皇帝叹了一声,然后也开始吃起来。他如今是少吃多餐,而且明晖不让他吃得太精细,所以并没有摆上几十样大菜。只是桌上十多个菜,父子俩相对而坐。
萧允吃了一碗,觉得垫了个底了这才开口,“爹,三哥如今怎样了?”
“哦,挺好的。他也在担水种菜,看着气色比除夕时好多了。看来这还真是个锻炼人的好办法。”
萧允把碗递给旁边的小太监添饭,笑道:“我问过太医,说是他体内经脉受损有些严重,所以如今还不能调息运功。然后他听说您在种菜,正好是在京郊,便也仿效一番吧。”
皇帝吃了半碗碧粳粥,擦了嘴道:“想来正是如此。”
“哦,正好说到种田,我今天看了一下前年和去年镇西军屯田的资料。小丁搞得挺不错的,替朝廷省下了一大笔银子,而且也没耽误练军。正好方子墨不是过几日就到了么,让他来给您讲讲?左右您如今也是懂农事的人了。”
皇帝瞪萧允一眼,臭小子,居然调侃老子。也只有萧允敢这么跟他说话,下午晋王虽然也比较随意,但可不敢随意到这个份上。
“说起来,方子墨也不是头回搞这个。以前琅琊山上的田就开垦的很好,整得很肥沃。后来木石村也是如此。我想着不如让他们在各军推广一下经验。这里省出一个大头,内政就可以宽裕很多。哪都张嘴要银子,像是黄河,是得好好治理一番了。”
听一个曾经名闻天下的神童讲怎么屯田,皇帝觉得有些唏嘘。这个人把个强盗窝弄得跟安乐窝一般,向心力也强又人人奋勇争先的。如今辅佐孙小丁更是游刃有余,这是宰辅之才啊。可惜不肯入朝为官,只愿拱卫边疆。在皇帝心底,整个琅琊山的降兵降将加起来其实都不如这个人来得重要。
对皇帝而言,千军万军都易得,一将也并不是那么难求。经过几十年的备战,如今不但四镇将军都非庸才,就是其副将以及再往下的将校都是很有潜力的。年龄上也没有什么断层。倒是经天纬地的宰辅人才不是那么好找的。只做一军的军师,可惜了!要不是如此,之前方子墨和骆家的官司,他也不会纵容了。毕竟是有伤名教风化的事。
“这个人,你能把他留在京中任职么?”
“小丁怕是不肯,人是他百般请回来的。西陵王父子毕竟不好对付。”
“他肯不肯不打紧,关键是方子墨那根筋你能不能给他拗过来?”
萧允停下筷子,“他跟骆家的事儿闹得这么僵,还没过去呢。吏部尚书就是姓骆的,还不得满朝都跟他过不去啊。”
“你以为朝中大员有私仇的少了?有仇怕什么,只要尽心办事就行。不是铁板一块正好呢。只要不要结成了朋党就是。骆家真敢煽动朝官,那他们家是真得坐坐冷板凳才行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件家事闹得满朝不宁。”
萧允颔首,还是道:“难!”
“你小子就是不乐意他留在京城,所以一直跟老子绕圈子。用人不能光你喜欢、亲近的。”
“我跟他完全没交情,还有……”夺妻之恨。要说方子墨不恨自己,那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了。亏得自己截胡及时,没给他和琰儿日久生情的机会。如今,总不能让琰儿出面去劝服他吧。那也太膈应人了。
皇帝有些不悦,不但想起了方子墨,还想起了那张疑似的画像。虽然晋王表情如常,理由也说得过去,但是两子争一女,那一直就是他心头一根刺。他这个小儿媳妇,倒成了‘天下英雄竞折腰’了!
“爹,把他留在京城,他要是不作为,还不如放镇西军里呢。当年旧事他放不下,他不是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人。他不是儒家子弟,或者说儒家的影响在他身上已经很轻微了。这种人就别指望他更多了。嗯,他不作为还好点,要是再来个骆周氏这样的大作为闹得满天下都沸沸扬扬的,那才麻烦呢。赶紧处理完了后续打发他回去是正经。”
皇帝已经搁下筷子,就看着萧允继续吃着,不时替他布菜。
“别光吃那些重口味的,也吃点这些温补的,养人。”桌上的菜走了两个极端,两父子算是各取所需。
萧允嘟囔,“味儿都没什么,还软,没嚼头。”不过夹给他的还是全吃了下去。
过了会儿皇帝换了个话题,笑眯眯道:“过俩月你几个哥哥姐姐府上都要陆续添丁。”
“嗯,爹您开枝散叶得很成功啊。”这就是又催上了,“放心,过几年团子牵一串弟弟妹妹一起来叫皇爷爷,您就等着吧。”
“光靠你媳妇儿一个,我怕是等不到。”
“肯定不能只靠她一个儿啊,这不还得靠我嘛。”
“少给老子插科打诨。”
萧允回到家,顾琰听到动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来团子在他们床上正要睡过去。她手轻轻拍着,然后动动身子挡住萧允。省得小家伙看到了又坐起来要跟他爹再玩会儿。
萧允轻手轻脚的坐下,他也是很清楚团子习惯的,要是让他玩兴奋了,今晚就什么也别做了,光陪着他吧。
一直等到团子睡熟,顾琰唤乳母来抱走。他才出声,“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下午看鱼,太兴奋了。这会儿便早早累了。”一边跟他说了下午戒严,府里女学生中午都没能回去,老太太也被困在街上不得不给自己带话。
“有什么法子,老爷子一个心血来潮,难道下头敢让他带上那么几个人就出去溜达了?那文官们怕是得到紫檀精舍门口长跪不起,请老头子再不要如此,然后骂我不尽心了。上回知道他溜出来看小孙子,就这么一段路,秦相他们就差点这么干了。只盼他心血来潮少些就好了。”
顾琰把他脱下的衣服搭到屏风上,忽然想到将来如果这个家伙真的当了皇帝,心血来潮的时候怕是更多。呃,到时候的自己,估计也是。不过肯定都是偷偷出宫,不惊动人。尤其不能惊动秦相文首的文官群体。所以,好像也不能怪老头子想出宫溜溜弯散散心啊。
“明日你去得了么?”明日便是宁王妃的五十寿辰。顾琰已经打点了一份厚礼。
“怕是去不了,你去就行了。”
“嗯。”
翌日,顾琰一早就收拾好自己出发了。花花轿子人抬人,宁王那么给秦王府面子,她怎么也得去好好给宁王妃拜寿。如今,他们府里已经卖出去了四样东西,价格都很喜人。顾琰也没顾得上去看是怎么个情景。
说起来,她平素其实是个不爱出门的人。当然,是明面上。她不是很喜欢出门应酬。除非是不到不去的皇族近亲间的事务,或者是几个老资格至今尚在一流世家地位的国公府。
旁的地方,不管是惜春宴还是赏梅宴,送了帖子来她从来都是不到的。和一群人伤春悲秋,她还不如在家哄儿子或者是去贵女书院转转呢。不过,那些帖子还是见天的送来,有时候一天能收到几张呢。不是她才女之名赫赫,而是因为她是监国王爷的王妃。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往安置了四百个贫家学子的皇庄上跑。如今那里已经上正轨了,除了之前聘的举人,还另寻了些秀才来给童子开蒙。因为学得好的可以按月领‘奖学金’,学习的氛围倒是很不错。‘颜女官’还去给专门开给六十多名女童的女学客串过几回。
“王妃,宁王府到了。”
其实王府之间隔得都不算远,毕竟都在最繁华的地段。晋王府和楚王府甚至还只隔了一座墙。这会儿京城是没有扩建的,最多到二环就要出城了。这里头还分出宫城、皇城和外城,所以王公贵族的府邸挨得能不近么。
顾琰踏着踏板下来,就见到宁王世子妃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秦王妃,快里边请!”引着顾琰就要往里走,忽然斜刺里冒出个人来,“好心的仙子,求您行行好,施舍点买命钱吧。”
是个衣衫洗得发白的小孩,看着十岁出头的样子,生得倒是相当标致。正在几丈外朝顾琰的方向磕头。当然是不可能让她冲过来的,当宁王府的侍卫吃素的么。
宁王世子妃怒道:“今天是我家婆母的好日子,今早已经特意布施过一次。你这是得寸进尺了?当我们宁王府是什么地方?来人,拖下去关起来。”
“贵人,我个头小,根本没拿到。我哥病得快死了,求求您了。”那小女孩生得着实标致,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勾魂夺魄一般。小小年纪就如此了,长得可不得了。竟让几个靠前了的侍卫一时没能下狠手拖拽她,让她又喊出了这一段。
不过,另有一个侍卫就道:“你哥不是早就死了,你都上街卖身葬过他了么。还叫人看穿把你们都抓起来了。”
“这回是真的,真的啊!”
顾琰本来已经要进去,听到这里心头一动。这不会就是老爷子说的有几分她顾琰品格的那个小女骗子吧?那可真是巧了。
“你过来。”顾琰招招手。
那些侍卫见状只得放人过来了。小姑娘跑过来,一下子就跪到了顾琰面前,“仙子、贵人,求您发发慈悲!”
顾琰便问了她之前行骗被抓的时间地点,还真的就是那位。啧啧,小丫头出门还有点运道嘛。这回是瞅准了来的,可上次人家可是正儿八经遇到了皇帝。
顾琰有些好奇,“你长得这样,没有出过什么事么?”这么标致,又是这样的处境。
“我都是找好心又漂亮的仙女求救,没出事啊。”
顾琰心道,你这见人说人话将鬼说鬼话的本事倒也不小。之前都不知道骗过多少人了。
宁王世子妃身边一个嬷嬷道:“回秦王妃,他们是一伙人,一般地痞也不敢动她。再说他们之前是骗一次换一个地方,跑得也快。倒是最近就寄身一处香火不好的庙宇屋檐下。而且她今日是故意弄干净来讨银子的。平素脸可脏了!”
哦,原来如此。还是团体作案呢,怪不得敢出来骗。不过,最近都没动地儿,怕是真的有人病得厉害了。
顾琰对廖永道:“派人请个大夫跟她去看看。”既然真的可能事关人命,就伸伸手吧。一群半大孩子,不如把他们弄去读书,也省得这么小就混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