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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朝霞益发呈现出浓烈的艳色来,淡青色细纱软帘都遮不住那道道红光,透过朱漆镂空雕花红木窗落下一片如霞锦般的色彩,可这烈艳的色彩却半分遮不去秋日的苍凉与悲寂,民间有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在烈艳之后兴许就是惨淡的风雨之声。
太后手摸到榻边的凤眼菩提佛珠,不停的在手里摩挲着,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几乎是无力的半闭着眼,喉咙间有些哽咽:“如意,你可知道皇帝和皇后昨儿夜里遭了刺客,如今连他两个人都还未寻着啊!”她转过脸,眼里复又落下泪来,很是伤神,“皇上贵为天子,皇后贵为国母,他两人若出了什么事,这天下岂不要大乱了,而且皇上是哀家的亲儿子,他有了事,哀家也无法保重身子了。”
如意心中狠狠一沉,连瞳孔也跟着猛地一缩,宗政无影和宗政烨这两日伤还未好透,不可能跑到灾地去刺杀皇上,到底是谁想要刺杀皇上?她待在宫里不得而知,她劝慰道:“太后,刚您也说了皇上贵为天子,必然吉人之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她的声音微有颤抖,因为没有人能够确定皇上真的没事,连她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如意,此事非同寻常,哀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敢跑到灾地去行刺,皇上和皇后在灾地声望极高,那些刺客怎敢有胆量与整个灾地的百姓作对,听闻灾地百姓已自发的寻找皇帝和皇后,只是哀家还是担心,外面到底不比宫里,万一……”她嗫嚅着唇,万一皇上遇到难,这国事又有谁能处理?不用想必然是太子明正言顺的登基。
想到此,她眉心好似被一根利针刺了一下,不可能?她只告诉自己根本不可能,太子是个懦弱心软的,他不可能派人去刺杀自己的父皇,何况皇后还是太子的嫡亲母后,难道是大哥,她不由的要这样去想,那日她找大哥促膝谈心,大哥答应她要收敛峰芒,他应该不会冒然行事,兴许真的是刺客,又或者是平南王,慕容剑派去的刺客,但皇上武功卓绝,普通的刺客怎能伤他分毫,何况皇上身边还带着四个武功绝顶的御前侍卫,她越想越糊涂,只理不出个头绪来。
如意望着太后眼中的悲苦之色,心中竟泛起微微酸涩之意,皇上离宫之时已做好的万全的准备,能令皇上措手不及的刺客必定不是寻常刺客,她拿了绢子替太后拭了眼泪,极尽低柔的语气:“太后,如意相信皇上必会安然回宫,只是皇上回了宫见太后急坏了身子骨,岂不要另添了担忧,太后就算为了皇上也该保重好身体,太后且安心等着,兴许过会子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太后满脸憔悴,只略微的点了点头又郑重的看向如意,若有深意道:“如意,你是我天纵国的福星,你说过皇上那日离宫的时候鸿雁高飞,是个好兆头。”她的语气益发沉了下去,那声音里竟有几分意味难明的味道,“若皇上不亲往灾地当着百姓之面吞吃蝗虫,哀家今日也无需担忧了。”
如意听着亦不由的生出一股寒凉之意,太后待她再好,这情意果真似水,若皇上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岂不成了罪魁祸首了,到时怕是连太后也要责罚她吧!她刚刚已经听出太后话里的责怪之意了,她不害怕太后的责罚,而是那薄薄的情意在遇到大事的时候终究还是不堪一击,她心底泛起一阵阵酸冷的涟漪,本来她就不该想太多,因为她早就想的透彻了,她苦笑一声道:“太后放心,一切自有佛祖在保佑。”
太后瞥了一眼如意,手捻着佛珠转动的愈加快了,口里不停的念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正念着,康公公又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脸上已松快了不少,就连额角浸出的汗都带着一丝雀跃的晶亮:“太后,可好了,皇上和皇后马上就要回宫了。”
“阿弥陀佛。”太后激动的又念了一声,一双眼陡然之间就凭添了无穷的力量,猛地一睁开,身子几乎要从榻上弹跳而起,“皇帝和皇后真个要回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与哀家说说。”
康公公跪着道:“刚从灾地八百里加急传来了消息,皇上和皇后为躲避刺客暂时隐到一户农家躲了起来,是以才传来了皇上失踪的消息,其实皇帝和皇后不过躲了片刻光景,皇帝的御前侍卫就带着救兵赶到了,也不知是哪个性子急的,连那片刻光景都不肯等,直接就传了消息回宫,皇帝知道之后赶紧又另派了人骑了千里马赶回来报信好叫太后不要太过担心。”
太后眼中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团轻松,她拂了拂胸口道:“究竟是哪个沉不住气儿的,这么慌脚鸡似的连事情都还未弄清就跑回来禀报哀家,不过也好,在皇帝临行前,哀家也曾叮嘱过若有一丝风吹草动,只要有关帝后安危就必须加急禀报哀家,如今就算他功过相抵吧,不需赏也不需罚。”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传话儿。”康公公连忙退了出去,及至出了殿外门赶紧拂了拂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又长叹了一口气。
转眼之间,太后便恢复了平静,除了那红肿的眼睛以外,她脸上的泪痕也未消尽,明然赶紧打了水来,如意亲自拧了干净洁白的巾子替太后净了面,太后柔和的拉住如意的手,那手里还残留着丝许潮湿:“如意,你说皇帝没事,皇帝果然就没事了,想不到你的话这么管用,不亏是我天纵国的福星。”她说着,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哀家年纪大了,怎么倒益发沉不住性子了。”
如意心中有了几分冷然,皇帝没事,她又成了天纵福星,倘或皇帝有事,或许她这福星马上就会成为灾星妖星,所有荣宠不过是一夜之间就瞬息万变,不过也唯有这瞬息万变的荣宠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利器。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些离奇,回报消息的人连片刻光景都未等,若这人心内还有一分成算,必不会这样冒然回宫禀报太后,要知道这样的消息足以唬的太后寝食难安,这样大的消息未经证实就迫不及待的传递回宫里,若非偶然,那就必是有人故意为之,而故意为之的后果就是令太后对自己产生怨由,毕竟皇上离宫之事与自己的谏言有着莫大的关系,皇帝出了事,太后必定认为她沈如意就是始作俑者,能这样谋划的除了皇后还能有谁?可太后是皇后背后最大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若太后唬出病来于皇后又有何益处?
仿佛这背后隐着某种让人看不见摸不透的线,在线的那端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了一切,难道皇后已恨她恨到不顾太后生死的份上了,若不是自己抢救及时,太后厥了过去很有可能就再醒不来了,太后一死,整个厉家的势力也会随之崩塌,皇帝再也不用有所顾忌,立时就可以废了皇后,一个阴谋到最后必然会有个受益者,通常那个受益者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人,皇后又能从中受到什么益处,只除了皇后,她再想不出这深宫之中还有谁这么想致她于死地的,宁采女倒是有,可她没有这本事。
如意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只抬眸笑了笑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后太过在乎皇上的安危,别说太后了,就连如意听闻皇上和皇后失踪的消息时也是唬的心惊肉跳,连如意尚且如此,太后待皇上母子情深,自然更要唬着了。”
太后紧紧执了如意的手道:“你这孩子是个细心聪明了,刚哀家有些话可伤着你了?若伤着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如意略有感慨,眸子里隐有泪光微微闪动,只泫然未泣:“太后贵为咱天纵国最尊贵的女人还同如意说这样的话,如意实在感念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意得蒙太后和皇上垂爱再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求着太后和皇上平安无事,有一句诗说的最好‘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太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是慈母的一颗赤诚之心,如意岂会有伤,即使有伤,也是感伤,若如意的娘亲还在,也必定会如太后待皇上一般的心来待如意……”说着,她忽然起身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一个头道,“请太后恕如意冒犯之罪,如意一时口不择言竟拿娘亲来与太后相比,如意……”
太后连忙弯下腰,见如意眼中盈着泪光,那点点泪光虽未落下却更显得令人怜惜,她扶了如意道:“天下母亲疼儿的心大抵都是一样,你这孩子又何必这般,莫不是你要同哀家生分了?”
如意复又乖巧的依偎在太后身边,只撒着娇低低道:“就算太后要和如意生分,如意也不愿和太后生分,在这宫中如意只把太后当亲人般看待,除非哪一日太后嫌弃了如意,不要如意在身边服侍了。”
太后见她娇憨十足,脸上涌起喜意与怜爱,她刚才那样问不过就是想试探如意心中是否存了什么不该有的疙瘩,如今听她说的这样情真意切,她心底不由的又疼又爱,只笑道:“到时就算哀家想留也留不得,左不过撑个两三年,你总是要嫁人的吧?一想到它朝你要离宫,哀家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如意笑道:“那如意就一辈子黏着太后可好?”
太后摇头道:“女人的青春年华也就那么短短几年光阴,哀家既然一心疼你,怎能忍心叫人辜负了好时光,到时哀家必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让你荣宠之极。”
如意心底微凉,太后所谓的好亲事却并非她心中所想,她婉转笑道:“如意渴求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太后蓦地一怔,望着如意默然良久,曾经少女时期的她也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渴望,在她踏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这渴望永久都只是渴望,哪怕她曾经报有那么一点点幻想,想着先帝会独爱她一人,可是那幻想终归是要破灭的,先帝对她的荣宠不过是一片凉薄,恩爱情,似流水,一去不复返,其实这样凉薄的情意也好,至少她对先帝用蛊毒的时候没有迟疑,没有后悔。
可为何午夜梦回处,她心底那份莫名的痛楚从不曾忘记过一分一毫,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痛楚益发蔓延了,乃至于她饮了带有黑线虫的水便惶惶不可终日,若不是如意,怕是此刻她也不会再坐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了吧,想着,她意味深长道:“如意,这世间难得一人心啊!”
“太后,如意总要试试才会甘心。”如意想要笑,有滴泪却静静落了下来,而她的心里却是复杂酸苦的,她的笑她的泪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唯有在玄洛的面有,她的笑她的泪才能是那样的真。
太后脸上露出微微苦笑,感情的事不亲身经历过难以体会,她不相信如意真的会遇到什么一人心,就算能遇到,她也要在她遇到之前指一桩她认为最两全的婚事给她,不过还有六七日就是太子妃的临盆之日,到时她就可以直接跟皇帝提起,想来皇帝也不应该会反对,可即使如此,她心底仿佛还是压着一块石头,自打程门立雪的典故被太子说出之后,皇帝待太子的心冷了许多,反而近日对离忧看的很重,这立太子废太子不过是皇上转念之间,皇上看重如意,亦肯听如意的谏言,如意嫁入东宫于太子有益无害,只是阿醒,她想着又觉着有些头疼了。
望着窗外,霞光褪尽,却是雾沉沉的一片荒芜,太后拿手替如意拭了泪唏嘘一声:“你这孩子,有时候却有些傻气。”
如意收了泪意淡笑道:“能在太后面前傻气一回是如意福气。”
太后笑道:“真真叫哀家连你这份傻气一并喜欢了。”
如意只安静的俯在太后身上,又闲闲的与太后聊了会子,见太后似有疲倦之意,忙命明然服侍太后在榻上闭目养会神,兴许是一大早的闹的太心焦了,如今却虚脱的累了,如意出了寝殿大门,见康公公正打着拂尘来回不停的在廊上走着,又指派着宫人将新进贡的菊花摆入好,见如意走了过来,康公公立马笑脸迎了上来道:“太后她老人家没事了吧?”
如意笑道:“没事了,太后听闻皇上和皇后安然无恙的要回宫,那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这会子太后累了在屋里正休息着。”说着,她顿了顿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幸好皇上和皇后未伤及一分,不然不仅太后,就连我也要唬个半死了。”
康公公眼珠子转了两转,无尽叹息道:“可不是嘛!今儿一早可把老奴唬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幸好皇上吉人天相,倒是皇后……”
“皇后娘娘怎么了?”如意故作焦急之状。
“跟郡主说了也无妨,刚老奴未敢回禀太后就是怕她老人家又急出个好歹来,皇上和皇后在避祸的时候皇后为护着皇上硬是为皇上挡了一刀,听来的人回话说,皇后的背上被刺客一刀砍下,连骨头都差点被砍到了,幸好未伤及性命,只要回宫来养着,过些日子就可大好了。”
康公公自顾自的说着,如意所有的疑惑好似找到了一点点头绪,皇后以命相博,必会换得皇上的回心转意,这招苦肉计果然使的够狠,皇后还是得益了,以伤来换回皇后之位的稳定也是值得的,虽然说女子的容色很重要,但到了皇后这个年纪,就算是倾城容色也淡了,皇后能拼的不再是容色,而是心计,想必皇上此刻废后的心思减少了许多罢,毕竟一个人肯为别一个人牺牲自己,那样的勇气不是谁都能拿得出的。除非是皇后早有预谋按排好了一切,想借机挽回失去的恩宠,看来她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
次日却是个极好的天气,天空里的乌云在一夜之间退散尽了,明亮的阳光穿破雪白云层落在巍峨的宫殿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宫殿处处都散发着浓烈而明快的色彩,似乎那份浓烈和明快能照耀到宫里的每一处边边角角,就连那阴暗里的花朵也能得到阳光一般奋力的挥展着娇艳的花瓣,想承受那难得的暖光,只是再暖的光也只能停留片刻,阴暗的地方依旧是一片阴暗。
帝后回宫,盛况空前,文武百官迎出正阳门外,高展的旗帜,明黄的色彩,金鉓御辇缓缓行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沿着宽敞而平坦的宫道慢慢移动,瞬间所有人跪了下来,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本想亲自迎接,只是昨晚又得了平阳和那个和尚的消息,生了一场闷气,今儿一早便觉得浑身不大得劲,虽如此,她也是在寿康宫心焦难耐的等待着,既然皇帝没事,她无需再担忧什么,她担忧的是若让皇帝知道了平阳私通霞隐寺的和尚,到时又是一声轩然大波,她不想这兄妹二人会生出什么嫌隙来。
皇帝能忍平阳一次,也不定能忍第二次,当年皇帝同情平阳在楚夏受尽虐待也不忍责罚平阳,再加上皇帝与无心说起来还有些交情,所以明欣的出生,皇帝并没有下狠手,相反还护着平阳,而这个半路来的霞隐寺的和尚与皇帝并无半分交情,皇帝怎能容忍平阳一二再再二三的犯错,堂堂天纵国的长公主与和尚私通,这若传了出去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皇室尊严容不能任何人来践踏,她必须加快步伐除掉那个和尚了。
她虽然心里着急,但面上却甚是波澜不惊,只支着下颌半躺在榻上,明然也不敢说话,倒是康公公急的无所不以,这会子皇后回来想瞒也瞒不住了,他本来想着等太后身子轻快了些再回禀,不想又出了急事,反把太后气病了,这会子他再不回,等太后见着皇后,到时又有一顿责骂的,他来回不停的踱着,太后慢幽幽的睁开眼道:“小康子,你心神不宁的在晃什么?”
康公公一听,赶紧跑过来一头就磕了下来道:“太后,奴才听说皇后娘娘受伤了。”
“什么?”太后睁开眼睛,“伤的怎么样了?”
“也无大碍,只是背后被刺客砍了一刀。”康公公如实回道,“皇后娘娘为护着皇上才被刺客砍了一刀。”
“真与性命无忧?”太后又问道。
“奴才不敢欺瞒太后,皇后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虽看着凶险于性命却是无碍的。”
“哦……”太后淡淡应了一声,内心却升起某种欣慰之感,阿醒终究不是个蠢人,还知道要如何挽回皇上的心,只要阿醒的位置稳固,太子的位置就会稳固,她也不用整日担心太子被废了,她脸上微露出一丝笑意,笑意还未达眼角,蓦地,她心一震。
太后似乎想通了些什么,却又不愿去想,但愿这一切事件不是阿醒策划,她可以原谅阿醒用这苦肉计,只要不伤着皇帝就行了,但她不能原谅阿醒冒冒然的派人回来通报自己,难道阿醒会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将带给自己怎样的惊惧,难道她就不怕自己得了这噩耗会昏死过去?
不,阿醒不会这么做,兴许是她疏忽了什么,又或者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阿醒策划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刺客袭击皇上事件。
不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必须要弄个清清楚楚,她不能容忍阿醒有害她之心,哪怕一点点都不能有,她绝不允许她费心扶持的人到头来去背叛自己,就算是她厉家的女儿也不行,何况她厉家的女儿也不至阿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