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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府北门,辽东三矿徒中的两个终于见了面,不过跟他们从前见面相比较,这一次的见面显得格外不同,因为两个人的身份都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宋庆的俘虏,这让他们多少有些尴尬,可同时又有几分亲切,说不出来的亲切。
“我记得年轻时头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一副倒霉样子,不对,那时候你穿的比现在破,不会有这么好的盔甲和兵器,也不会有这么好的马。”耿仲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加掩饰。
孔有德最初还绷着脸,等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脸上也挂起了笑容,尽管打了败仗,尽管最后的单挑都被人家轻易击败,但他却丝毫没有沮丧情绪,反倒是有种解脱般的轻松,看着眼前的老弟兄,轻轻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你他娘那时候还不如我呢,裤子破个口子都找不到针线缝,当年还叫过几天的耿露腚呢,还记得不?”
耿仲明的脸腾一下红了,如果只是他跟孔有德两个人,他绝对不会有类似表情,因为这些事情自己兄弟说起来,只会增加些温馨感,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甚至还会觉得偎贴,这也是他一上来就提起当年初次见面的原因。
问题是孔有德身后还有大批的东江兵,这些小子虽然也是毛文龙被杀后,跟着他们一起造反过来的,但年纪终究要小一些,却不清楚当年三矿徒刚刚当兵时候那些糗事,如今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耿仲明自然有些难为情。
孔有德却是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那些东江兵也是如此。全都将刀剑扔到了地上,狼嚎似的抱着头哭,也不知究竟是在哭那些死在城中的兄弟,还是哭自己这狗日的命运。又或者是劫后余生的一种发泄。
哭了一阵之后,孔有德总算是恢复正常,对耿仲明道:“宋庆说让我以后跟着他混!”
“他也这么跟我说来着。”
“你觉得他有把握吗?”
“你指什么?”耿仲明饶有兴致的问道:“如果只是让你我臣服,他已经做到了,你不会问这个问题吧?”
“我是说我们的罪名,那可是造反!”彻底镇静下来之后,孔有德开始以一个守法者的思维,来判断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了,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指了指身后的东江兵道:“活着出来的差不多四千人。加上我们这些当官的,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将罪责都推到李九成身上,恐怕也不好帮我们脱罪,最重要的是孙元化那些人。他们肯帮我们说话吗?”
“放心,他会有办法的。”
“你那么相信他?”孔有德多少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耿仲明被俘比他早得多,如今应该过的不咋地才是,见面之后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人家吃的白白胖胖,也显得比从前轻松多了。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兄弟居然对宋庆如此信任,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再次很认真的问道:“云台,你觉得他真能帮咱们这些人脱罪吗?”
“他一定有办法的!”耿仲明也再次确定了自己的观点。同时解释道:“其实有李九成顶罪,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孙元化那些人也会帮我们说话,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自己同样落不着好。我估计宋庆会拿这个作为交换条件的。”
“可要是孙元化那些人不同意交换怎么办?”孔有德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道:“那些文人的脾气你也清楚,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孙元化做了这么大个官,应该会明白事理,怕就怕手下那些年轻的犯糊涂。”
“那样的人不会活着走出登州,宋庆会杀了他们,然后把罪责也推给李九成。”
“宋庆会杀了他们?”孔有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见耿仲明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这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下意识打个冷战,语气有些发颤道:“这家伙胆子也这么大吗?”
“他这人跟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而且比当年的毛帅狠多了,如果毛帅有他这么狠,袁蛮子根本奈何不得我们!”耿仲明似乎愈发坚定自己的判断,很轻松的笑着道:“不过他跟我们也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造反无非为了争一口气,甚至之前都没想过这事,他现在是朝廷军将,但我觉得他从来没往效忠大明上头想过,尤其是收留下我们这些人之后,他就更不像了,不过我不在乎,我觉得他这人不错,所以决定以后都跟随他了。”
“娘的,我没你们那么多心思,不想这个了,既然命是他给的,若是这次不死,往后就跟着他了!”孔有德大仄仄往地上一坐,忽然又笑了起来,对耿仲明道:“云台啊,转头身来,我看看你露腚了没!”
“滚!”耿仲明恼羞成怒,大声喝骂道:“带着你这帮死鬼,赶紧找个地方站好,宋庆这边规矩大得很,往后若是要跟着他,只怕也要受这规矩的约束,现在就要慢慢学着改了!”
城外在讨论露腚的事情,城里面的宋庆也同样见到了一批露腚的人,而且这些人不是明人,也不是女真人,更不是蒙古人,居然是一群佛郎机红毛人,这让宋庆在惊讶之余,又有些大喜过望,自己找这帮家伙可已经有不少日子,如今总算是遇到了,而且还是一大群,足足有七八十号,这个收获绝不亚于刚刚缴获的那些军资武器,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些弗朗机人都是当初帮着登州铸造火炮,城破时被一起关进来的。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外籍友人的优待,洋人在大明不说是低人一等吧,至少也不会是高级族群,看看这帮人的待遇就知道。城里面原本总共有五十多个佛郎机人,被关到大牢还没多少日子,居然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了十二个,剩下的也都是无比凄楚,惨象连连,有几个甚至穿着露腚的裤子。
登州城打成一片的时候,他们也通过狱卒打听到了一些,后来又听说城破了,朝廷大军攻了进来,如今看到宋庆顶盔掼甲。在一群军官簇拥下而来,知道这肯定是大人物,刚刚走出牢门,就稀稀拉拉跪了一地,莫口子的道谢。
“归根结底。还是国家强弱问题!”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的佛郎机人,宋庆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周围的军官虽然心中好奇,不过主将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自然也不会打听这种不太重要的事情,更没人知道宋庆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庆并没有想到什么什么鸦片战争之类,他想的是乾隆年那个马格尔尼。说死说活不愿意行双膝跪礼,最终这哥们儿是否跪了不得而知,不过从中能够得出一个结论,人家是不乐意的,因为那时候英国蒸蒸日上,中国则是江河日落。不乐意给你面子也很正常,跟如今这个时候比比,‘我大清’还真是差了不止一筹,看看老子眼前跪倒的这一大片吧!
不过仔细看了看之后,宋庆也没兴趣再看下去了。因为这帮白人都快趴在地上了,雪白的大屁股蛋子也分外明显,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将目光抬了起来,问道:“你们都是哪的?”
“回大人话,我等俱是佛郎机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为首的大胡子白人汉语非常流利,甚至还有点苏州口音,吴侬软语从大胡子笼罩下的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别具一格,就跟拿个刷子往人食管里戳似的,反正宋庆挺想吐。
强忍住之后,宋大人决定卖弄一把,再次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佛郎机人,问你是什么地方的,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还是英格兰?另外,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我们都是葡萄牙人,我叫做安多!”大胡子的安多果然十分惊讶,因为自从来到中国之后,他们已经习惯被人家称作佛郎机人了,无论他们是哪个国家都一样,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们分得如此清楚,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惊讶。
惊讶来自于长久以来所受到的待遇,因为这个国家的人太骄傲了,哪怕他在江南遇到那些读书人,虽然对西方的很多知识感兴趣,但骨子里依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高傲来,以至于从来没有兴趣去问他们属于哪个国家,这同样也是第一次,只不过发生这个第一次的地方不太好,居然是在牢房之中,好在他们已经得救了,安多再次向眼前的大将军磕了个头,说道:“将军,请您带我们出去,我们都是有用的人才,会铸造火铳和火炮,也能做一些兵器,我们会对您有用的。”
“知道你们会对我有用的,不然你以为我有兴趣跟你们聊这么久嘛,尤其你们还不是一个完全能够自主的国家,只是西班牙内部的一个反抗政权而已!”宋庆说到这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果然见所有葡萄牙人脸上全都写满了惊愕,露出一份得意的笑容,多少带着几分威胁的笑道:“别以为大明这边没人了解你们,往后跟着我做事,银子绝对不会亏待,但你们也要给我尽力,只要让我发现谁敢糊弄事,全都砍了脑袋喂狗,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等一定会尽心为大人做事!”安多显然是在大明混了不少日子,包括他身后这些葡萄牙人,对这边的规矩都知之甚详,回答的时候身子都在发抖,甚至比当地百姓见官更加紧张,因为如果他们是明人,死了可能多少还有人帮着在意一下,但他们都是外国人,若是真的惹怒宋庆,被杀了谁都不会吭声,完全是死了白死的路数,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在意。
当然,他们不会明白,宋庆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轻易损失掉,这年头东西方科技虽说还没拉开多大距离,甚至有些方面东方依然占优,但在火铳火炮和造船等方面,西方可真的要更先进些,这并不是大明手艺匠人不如别人,而是没有传承习惯,师傅教徒弟都要留一手,时间久了祖宗的玩意越丢越多,没了传承自然无法在其基础上进步。
而且两边的匠人有个最大的差别,就是东方这边不喜欢记录数据,这其实也是师傅教徒弟的路数,因为数据只有师傅知道,都是记在心里的,如果都记在了纸上,岂不是人人都能会做,而且东方人更加在乎写意,就好像我们的水墨画,意境方面都是极好的,放在文艺上绝对没有问题,但同样的思维放在理工方面,就真心不值得提倡了。
山高万仞,你量了吗?
兵马五七千人,你算了吗?
尤其是兵马方面的问题,宋庆已经受够了这种大概其的浪漫主义风格,报信时候似乎这么说出来更有诗意,可这是在打仗,有时候少算几百上千人,整个战场形势都不一样了,他已经在狗营之中实施了精确计算数字的政策,如今多少也算有点成效,大家已经开始说几千几百了,虽然无法再继续精确下去,因为敌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再精确下去有多少人,但总算不会给他说出五七千人那种两边不着调的数字了,因此最近打仗才觉得踏实好多,不会担心突然杀出一支漏算的人马了。
内心深处强烈吐槽之后,宋庆找人将这些葡萄牙人带去城外狗营的地盘,这帮家伙他谁都不打算给,全部都要带回徐州,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必须去处理那些不能带回徐州的家伙,那些人其实他最初一点都不关心,不过后来发现如果要给耿仲明和孔有德等人脱罪,还真是离不开他们,也只得满心不情愿的去了另外一边的牢房,看望被关押的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