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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兔子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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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小满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喊了一声孙岩:“你要不要去跑步?我想去操场上跑几圈。”

    孙岩点了点头:“嗯, 我也想跑步。”

    这个晚上,几乎所有的艺体队队员,都没有立即回去洗澡睡觉。女孩子们或者在操场上跑圈, 或者在体操馆里做俯卧撑。她们需要发泄心中的愤懑。

    十几岁的姑娘们, 都不傻。田思静的脚趾有伤, 不过是脚趾甲往肉里长, 发炎了。她需要做拔甲手术。可是脚趾甲本身长得就很快,这种简单的皮肉伤, 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长好。十二月份才去喀山比赛,她怎么就没时间休养了?

    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 就将田思静退回省队。谁的心里能舒服?

    冯小满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坑里, 上面不停的有人挖土往她的身上盖。于是身体被挤压着, 她连喘气都喘不过来。

    她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日本鬼子进村, 抓了人活埋, 就让人站在坑里头,光往身上填土, 头露出来,鼻子嘴巴都不堵住。可是人会活活地闷死,因为空气进入不到脖子下头去。最后眼睛也充血了, 脸也肿了, 人就这样眼睁睁地死了。

    冯小满觉得自己需要奔跑,她要努力跳出去。她需要将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 统统都推回头。她不怕他们。

    两人一直跑到气喘吁吁, 满头大汗才停下来。孙岩催促她赶紧回去冲澡, 免得受凉了。沉默的少女慢悠悠的朝寝室走。经过体操馆的时候,她们看见灯还亮着。集体项目的女孩子们,正凑在田思静身边,一起说话。

    冯小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走开了。她现在好像说什么,感觉都不合适。任何一位幸存者的安慰,在受害者面前,都像是炫耀一样。

    孙岩看了眼冯小满,没有进去跟那些女孩子们打招呼。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问冯小满:“今晚要不要我陪你睡?”

    艺体队的女孩子们,宿舍几乎都是两人间。冯小满因为有时刻冒出灵感的习惯,所以陆教练就照顾性的,每次都给她安排单间,免得这孩子被打扰。

    孙岩想这个小妹妹,也许需要安慰。她真正当职业运动员的时间,太短了。在体育界,这样的怪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仅仅是两位教练不合。当权的教练就会拼命地打压自己对手的弟子。

    冯小满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自己早点儿休息吧。我回去睡觉了。”

    她冲了澡,洗了头发,又吹干;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没有办法入眠。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入睡拿出了mp3,听芭蕾音乐。在那些悠扬到沉闷的乐曲声中,慢慢的放松下来。她想到了《天鹅湖》里的黑天鹅,想到了《沉睡魔咒》里的玛琳菲森。

    各种各样的念头,一直往外面冒。然而,它们始终飘忽着,没有一个,能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冯小满叹了口气,没有强迫自己,去捕捉那些思绪。黑色的羽毛在沉睡森林中漫天飞舞。她想到了《圣经》里的那句话: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氛围中,她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冯小满准时起床,开始一天的训练。

    吃过早饭后,本来按照惯例,是该去训练了。没想到,陆教练却宣布,今天暂且休息,带大家去三泉寺放松一下,感受大自然的美景。

    冯小满有点儿惊讶,不明白陆教练为什么突然间要给大家放假。

    孙岩偷偷地猜测,也许是陆教练也觉得,有林丹丹这一位大仙在此,很是需要去寺庙里拜拜,沾一沾佛气,来压制住她。

    冯小满哭笑不得。不过可以出去放松一天,大家都很高兴。这么长时间,在赫主任的压迫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快要要掉一层皮了。皮筋拉紧了还需要松一松呢。

    赫主任垮着脸,主任原本是不高兴大家出去浪费一天时间的。然而这是林丹丹提出的要求,赫主任自觉应该满足这一位勤奋刻苦,有大局观,时刻将集体主义精神摆在心中的小姑娘,提出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便点头同意了。

    从体操基地到三泉寺,并不算远。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冯小满跟孙岩坐在一排,两人看着窗外碧空如洗,层林尽染,这才恍惚发现,已经真的入了秋。

    一时间,冯小满都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那种突如其来的轻愁,说不出的伤感,满满地笼罩着她。

    三泉寺的名气并不大。虽然寺庙有着近百年的历史,然而江省的寺庙原本就不少。它那百年历史,在众多寺庙中,也就显得不稀奇了。况且,它的历史上还没有出过什么得道高僧呢。寺庙最有名的地方在于地处山腰,风景相当不错。

    江南的秋天,即使天气转凉,草木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唯有悄然转红的枫叶,提醒着人们,天凉好个秋。

    三泉寺得名于寺庙所在的山顶有三个泉眼汇成清池。到现在为止,寺庙里头的和尚,用的都是这山泉水。他们每天的早课里头,就有一项是上山挑水下来。

    冯小满看着那陡峭的台阶,肃然起敬。她觉得旁边那貌不惊人的和尚是个高手,这样的台阶居然还能担着水下来。

    那相貌平常,没有半点儿世外高人模样的和尚只和气地笑:“无他,唯手熟尔。”

    大家笑嘻嘻地表达了赞叹。这不是单纯的手熟啊。挑担子是个绝对的技术活,一不小心,重心偏了,就会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冯小满跟着庞清还有孙岩,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风景。秋天当年山间,静谧而悠然,远远的,可以听见山顶汩汩的泉涌声。不知名的鸟儿似乎不怕生,怡然自得地啄食着一颗挂在枝头的红柿子。小雏菊散落在各处,还有三角梅如火般绽放。这个季节,此处的花草树木还是欣欣向荣。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楚秋与春的区别。

    大约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她们没有碰到什么游客。就是寺庙中,除了附近固定每天来上香的老香客以外,也不见其他人。

    主持笑道:“早上人比较多,一早会有人上山取泉水喝。附近的人都习惯了用这泉水。”老和尚颇为幽默,居然还加了句,“你看我们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都是喝这山泉水养出来的。”

    大家哈哈笑,互相看对方的牙齿,彼此打趣:“快快快,你以后都靠山泉水洗白白吧。”

    冯小满故意龇牙咧嘴地刺激孙岩,她随她妈,牙齿也白。

    孙岩“啊啊啊”叫着,翻白眼:“知道你糯米牙,行了吧!”然后她俩抱在一起,笑个不停。庞清无奈地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方丈给众人简单介绍了寺庙的情况后,便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寺庙里的和尚也就寥寥几个,自顾自地诵经打坐,并不跟她们交谈。

    陆教练让大家在寺庙里自由活动,等到中午再去斋堂一起用餐。

    冯小满听着寺庙里传出的袅袅佛音,盯着墙上的画像跟佛堂的雕塑看。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眼睛的余光可以看见后院里绽放的月季花,是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她蓦然想到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想到了很久以前,历史老师跟他们闲聊的时候,说那不是神女仙女,而是魔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然而那些影像,是如此的强烈。袅袅娜娜的魔女,在她脑海中,旋转着舞蹈。那样的魅惑,那样的诱人,仿佛她们的目光是钩子,引得人随着她们一步步往最深处走去。

    孙岩见她又眼睛发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着朝庞清摇头,调侃道:“再这样下去,估计冯小满以后就是一个小呆瓜了。”

    她俩也不打扰这个小妹妹,只让她默默地发着呆。

    寺庙里有香烛烟火缭绕。她抬头看着袅袅青烟,那青烟不断地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佛是彩带,又仿佛是圈,有的时候似乎又成了球的轨迹,当然,双棒也能在其中露出端倪来。冯小满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脑袋里千奇百怪的念头,不断的涌现出来。那飞天的魔女,那充满诱惑的黑天鹅,那愤怒的地让森林沉睡百年的玛琳菲森。

    那些影像,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是的,喜怒哀乐,都是人的情感。天使与魔鬼本来就是一体。无需刻意去分离。在痛苦的时候,在遭遇不幸的时候,天使也会愤怒。愤怒也是正常的感情,不应该被刻意地压制下来。

    她站起了身,忍不住缓缓地在寺庙里,不停地走动。她脑海中的影像,冲击的太激烈了。她不得不让自己动起来,想要平衡这种冲击。

    孙岩跟庞清在边上看着少女。她脸上的表情,从迷惑到愤怒然后又陷入迷茫。她不住地走动着,似乎在数着脚下砖块,又好像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

    薛教练过来,招呼着几个女孩去斋堂吃午饭。

    冯小满被教练的一声呼喊,给拽了回来。忽然间,成团的迷雾在脑袋里炸开,豁然明朗,是一个山清水秀的世界。她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领悟到了什么。

    孙岩来不及提醒薛教练不要打扰冯小满,就看到女孩子已经露出了个轻快的笑容。她高高兴兴地往斋堂奔去,这里的素斋据说相当好吃。孙岩跟庞清对视了一眼,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有一位天赋卓绝的小师妹,是什么感觉?一言难尽。

    几人一路往斋堂走,冯小满不停地念叨她要吃白菜炒木耳。她们才到佛堂外面的廊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啊”的凄厉叫声。

    她们本能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发觉好像是在寺庙外面的山泉方向。大家心里“咯噔”一下,都觉得不妙,赶紧跑到外面去看情况。陆教练也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走,喊了一句:“谁跑出去了?不是说了么,就在庙里玩,不要随便上山。”

    教练迅速地清点了一下人员,发现少了田思静跟林丹丹。

    平常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一个姑娘,在教练紧迫的目光下,有点儿紧张地回答:“那个,林丹丹说,她想跟田思静聊一聊,所以就把田思静给带出去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们迫切地需要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赫主任也在方丈的陪同下,神色匆匆地从斋堂里出来了。他一听说出事的人是林丹丹跟田思静,顿时五雷轰顶,赶紧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路,大家就看见石板台阶的下方趴着位少女,额头上还在汩汩冒着血,是林丹丹。田思静又急又怕地抓着扶手想要奔下来,被陈教练呵斥了一句:“你慢点儿走!”

    田思静一边往下面走,一边哭着解释:“丹丹说想过来看看那个泉眼,到底有什么门道。我说太危险了,可她非要上来不可。我就陪着她上来了。可是,她伸手摸那个泉眼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这么滚下去了。我想抓她,但是怎么也够不着。”

    女孩子吓坏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惶恐。她不停地念叨着:“我真想抓住她来着。”

    陈教练安慰她:“别哭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够得到,滚下去的速度多快啊。”

    田思静“哗”的一声,彻底哭了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我真的,努力地去够她了,可是我真的没够到啊。”

    跟她关系亲密的队友,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劝慰着:“你也没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