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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抬头一看到她,惊喜道:“子期?”
而后似乎意料到此时自己应该是在学习,而不是偷食,脸微微发红,带着一丝窘迫,“子期,那个,陈姨娘顺路来看我,也就刚到,我可没有偷懒!”
又想起两人并不认识,主动介绍道:“子期,这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陈侧妃!陈姨娘,这位便是黎国使臣纪使节!”
“妾身见过纪使节!”陈侧妃微一行礼。
她是个面容娇好,看起来颇为温驯贤惠的女子,只是低头行礼的那一瞬间,眼里的惊艳和嫉妒一闪而过。
纪子期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微笑拱手道:“下官见过陈侧妃!”
“陈姨娘,本殿下要学习了,你先回去吧。”阿夜道。
陈侧妃笑容滞了滞,很快调整好表情,柔声道:“殿下,纪使节,妾身不打扰二位了,妾身告退!”
“陈侧妃请先留步!”纪子期出声留下她,“下官有几句话,想说与陈姨娘听听!”
“纪使节有话请说,妾身洗耳恭听!”陈侧妃身子微侧,头微垂,一别聆听教诲的模样。
“下官小的时候,很是贪玩,怎么也不肯学习,有时候阿娘气不过,便会用板子打下官的手心,每日里逼着下官苦习术数!因而下官才有了今日之才!
下官年幼时,心里很是气恨阿娘,认为她剥夺了下官的自由。
直到长大后,下官在术数上的才能展现后,才明白了阿娘的用心良苦!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不管天资如何聪慧,若不勤学苦练,同样会沦为普通人!真正的爱,是期望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以爱为名,引诱对方堕落。”
纪子期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陈侧妃现在还不曾有自己的孩子,自是无法体会爹娘对子女的殷殷期盼之心。
陈侧妃虽待皇太孙殿下如子,但始终不是亲母子,且因身份有别,在行事上可能有些放不开。
因此,下官希望陈侧妃抛开这种身份之别,以母对子的期盼之心,在某些事情上,如求学等,能从正面引导和督促阿夜向上,这才是真正地对阿夜好!”
陈侧妃的脸,在那一瞬间僵硬了。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手掌里,一阵刺痛。
只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发抖,不至于当着皇太孙殿下的面失态。
“妾身,知道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自然,“若纪使节没有其他的吩咐,妾身先告退了。”
“陈侧妃慢走!”
出了别馆的陈侧妃,怒气冲冲地上了轿,对着随行的贴身大丫环大声道:“去宰相府!”
丫环吓了一跳,“娘娘,这大白天的……”
却被她扫过来的阴毒的眼神吓了一跳,忙将后面要说出口的话吞进肚中,对抬轿人道:“去宰相府。”
当朝宰相陈之澈是太子侧妃陈侧妃的表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那几人也不疑有他,只当她难得出来,顺便去看看自己的表兄。
丞相府里,陈之澈刚刚沐浴完,房间里宽敞明亮,一切的罪恶之事,好像未曾发生过一样。
陈侧妃仗着表妹的身份,无所顾忌地闯了进来。
原来满心的怒火与委屈,在见到陈之澈微微变冷的眸时,气势全无。
陈之澈曾提醒过她,就算他们是名义上的表兄妹,有着亲戚关系,然而男女有别,明面上不宜来往过密,免惹闲话。
她听从他的话,只在过年及一些大的节日里,才会过来丞相府。
今日在别馆被纪子期话里一通打压,她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冲。
事实上,她之所以会来宰相府,一是被揭穿的恼火,另一层原因,却是因为陈之澈曾说纪子期的容颜“坊间传闻不可信”。
她当时以为是坊间过于夸大,今日一见之下,才知陈之澈话语中的真正意思。
因为坊间传闻“甚是貌美”几个字,根本无法形容纪子期的样貌。
她的五官并非绝美,偏偏组合在一起,配上眉间英气,便形成一种世上仅有的独特风情!让人忍不住想去深研!
与陈之澈如黑夜里的毒药,饮之上瘾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种名叫光明和希望的东西,就像温暖的阳光,只想靠近和追随!
她突然间,对她以为的信念失去了信心。
她深爱着的表兄,或许真的会栽在这个女人身上也说不定!
因着愤怒和恐惧,她被蒙蔽了理智,义无反顾地跑来了宰相府。
然而当看到陈之澈清冷的眼时,陈侧妃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贸然来此的举动,似乎有些过份了。
她看着陈之澈湿润浅淡的脸,小心翼翼道:“大人……”
“表妹这么着急来表兄这,可是有什么紧要事?”陈之澈双眼微垂,让人看不到他眸中情绪。
他虽口唤陈侧妃表妹,但在私底下,他从不允许陈侧妃唤他表兄,任何时候,包括最亲密的时候亦是。
“大人……”陈侧妃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不听大人的话,请大人不要生气!妾身这就离去!”
“表妹,”陈之澈突然抬头,露出温和浅笑,向她招手,“过来表兄这。”
陈侧妃好似听错了般,露出惊愕神情,却见那个从不喜有人忤逆他的男子,正在向她招手,扬着一脸的清笑。
陈侧妃喏诺走了过去,却不敢靠他太近。
陈之澈柔声道:“过来坐下。”
陈侧妃又走近了两步,像个做错了事的下人,低着头。
陈之澈伸手一拉她,她便顺势倒入了他怀中,紧贴在他胸膛。
他的脸膛是如此的凉,让全身躁热的她心生渴望。
头顶上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表妹以后莫要如此了,嗯?”
那声音落入耳中,酥酥麻麻,似冬日的清酒,既冷又醉人。
“是,大人,妾身知道了。”陈侧妃躺在他怀里,被他如此温柔以对,仿若梦中般不真实。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陈之澈一边嘴角勾起,露出淡淡嘲讽。
“表妹今日是为了何事来找表兄?”他轻声问道。
陈侧妃老老实实地将在别馆里,纪子期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只为此事?”声调微扬。
陈侧妃咬咬唇,将自己的担忧隐晦地表达了出来,“那个纪使节,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儿。如果妾身是男人,只怕也会被她吸引住。”
“表妹担心的,是这件事吧?”陈之澈说的是问句,话语里却是肯定。
陈侧妃轻轻嗯了一声。
“傻瓜,你想太多了。”陈之澈突然轻捏一下她鼻头,像情人一般,无限宠溺,“有了你,表兄怎么会看上别的女人呢?”
“真的吗?大人?”今日的惊喜太多,陈侧妃犹在云端飘忽。
陈之澈低头对着她展颜一笑,好似万年雪山突然间春暖花开,百花齐放,风华绝代,偏又带了无数的魅惑。
陈侧妃的心,不可抑止地剧烈跳动,她痴痴看着他的笑颜,想伸手触摸,却又不敢。
她抱着万分期待的心等着男子的回答,他果然如她所愿,轻轻点了点头。
陈侧妃朦胧想道: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愿意永远沉醉其间,不要醒来。
“表妹,黎国使臣在苍月的这段日子里,你就按纪使节所言,督促皇太孙殿下勤奋求学,可好?”
若是以往,陈侧妃或许会在答应之后问多一句“为何?”
可今日的陈侧妃整个人都处于晕呼呼的状态,只直楞楞地点了点头。
离开府的时候,陈侧妃仍然带着痴傻的娇羞笑容,沉醉在陈之澈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中,走不出来。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那一瞬间,陈之澈整张脸立马静了下来。
空气里飘荡着陈侧妃身上腻人的香味,他皱皱鼻子,死海般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备水!”
“是!”
陈之澈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扔在地上,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衣衫烧了,被褥换了,房间重新打扫一遍!”
“是!”
——
纪子期教完阿夜术数,陪他用过晚膳后,回了自己房。
“少夫人,杜喜那边有发现!”杜乐道。
“让他来见我!”
“是!”
不一会,杜安和杜喜出现了。
纪子期直入主题,“杜喜,有何发现?”
“今日太子府的陈侧妃离开别馆后,直接去了丞相府。呵呵。”杜喜道。
杜安道:“这陈侧妃据说是陈之澈的远房表妹,碍于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一向除了过年及大节日偶有来往外,听说平时里甚少接触。
今日突然间去了丞相府,倒是有几分耐人寻味。”
杜喜接着道:“另外,前几日,户部侍郎夫人,和工部尚书夫人,好似与陈之澈有过私下接触。呵呵。”
已婚妇人与未婚男子私下接触,光听着,就觉得有几分香艳。
纪子期想起陈之澈对她的言行态度,觉得说不定他与那两位夫人间真有什么瓜葛。
当着她的面,杜安杜喜虽心里也如此想,却不好说出二人的判断。
毕竟是自家少夫人,这种事,心照不宣就好。
杜喜道:“还有,三天前,我们的人发现丞相府,半夜悄悄抬了东西去后面的小树林里,一把火烧掉了。
因为那几人有功夫,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第二天悄悄去查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却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有。
后来晚间去查探了两晚,原来之前烧的灰烬已尽数埋入了地里,并在上面种上了一棵小树。
我们的人,试探着挖开了一棵小树,里面骇然是人的骨灰,后来又挖了两株,发现那两株树苗下,同样是骨灰。
有一个甚至还有半只手未烧尽。我们的人怕被发现,不敢再挖。”
纪子期听得毛骨悚然,胃里直翻滚,声音有些发抖,“你的意思是,那片小树林里,所有的树底下,都埋着一个人的骨灰?”
“是的!”杜喜道:“我们的人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那些比较幼小的树苗,判断是近两年新栽下的树木,大概有二十多棵。”
“二十几人,被活活烧死?”纪子期忍不住恶了一声,“难道是府中犯了大错的下人?”
杜安道:“不是!我们的人曾侧面打探过丞相府的下人变动,发现除了马车夫换过五六人之外,府里基本是以前的老人。
而且据说陈之澈,待下人甚是和善,即使犯了错,也从未有过严惩或责打,风评甚好。
偶尔还会收养一些被拐卖的小丫头,再帮她们寻找亲人,送她们回家乡。”
“那,那些被烧掉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暂时不得而知!”杜安杜喜同时摇摇头,“我们的人会密切监视!”
——
第一家苍月特产加工厂,顺利进行生产了,纪子期让其先制作出部分样,由厂内有经验的管事,以及根据市场上的批发价,定了个价钱。
再让十个口才好的小伙子,带上几份样品,主动去天凉接触那边的黎国商行。
并承诺,每签下一单二百两银子的单子,便有一文的奖励,上不封顶。
在符合两国律例,不损害工厂及商行利益的前提下,允许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去获取订单。
在苍月,所有的商行,都只发固定月薪,认为无论是哪个职位,干的都是应该干的活。
如今纪子期给出这么二百两银子一文的承诺,虽然他们不确定能不能得到,但起码有个念想不是?
只要有了念想,这人的脑子便会被调动起来,身上的聪明劲就都出来了。
这几人本就能说会道,会笨得到哪里去?
因此,纪子期的条件一出,十人兴奋得面红耳赤,心思早就飞到如何让对方签下订单这事上了。
尤大管事若有所思,其他的管事及师傅则面色有些难看。
纪子期自是知晓这些人心中所想,同现代一样,所有人一向只看得到销售人员所拿到的高额提成,但想不到他们背后付出的汗水。
也一向认为他们不过是凭一张嘴皮子呼悠人吃饭,却不知道对方明知道是呼悠,仍然心甘情愿买单,甚至与其称兄道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只是隔行如隔山,光靠权利压迫,或口头解释,并不足以让他们明白,销售人员所付出的努力。
“本官有个提议,想征求各位管事的意见!”
“纪使节请吩咐!”尤大管事忙道。
尤大管事是在场唯一神情平静的人,纪子期看在眼里,对他甚是满意。
能不嫉妒别人一时所得,以及可能有所得之人,心中定是有更广阔的天地。
“本官想着,各位管事及师傅在后方管理工人,制作特产,怕是对市场了解会有所欠缺。
这销售职位,不算是新职位,但其所做之事以及权力,却是新的。最关键的是,这个岗位,是最接近市场需求的。
所以本官提议,待这次的合同签回来后,在座的各位管事,排个时间表,每人轮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也出去做做销售,了解一下市场。
至于月银方面,提成按刚刚所说不变,不过原月银扣减三成,若各位发现自己做销售更适合,可以直接转为做销售。
若不是,则做回现在的管事职位,各位管事意下如何?”
还可以这样?那些管事心里一喜,继而心里又有些担忧,只是看着纪子期,又不敢说。
纪子期微笑道:“当然,在试做销售的那段时间,俸禄是减三成还是多少,并不是最后确实的数据。
一切可等现在的十位销售代表回来之后,看他们的成绩再作决定!”
方方面面都替他们考虑得这么周全,这些管事自是乐呵呵,“一切全由纪使节和尤大管事作主!”
工厂的一切运作很顺利地展开了。
纪子期在厂里待了两天,一切井然有序。
心里很是满意。
不过最让她满意的,是尤大管事。
一个管理者,可以什么都不会做,但一定要有一样必备的特质:善于得人心。
纪子期仔细观察了一下,厂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师傅到工人,均对尤大管理很是尊重。
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跟随的领导者,这个厂只要不出大意外,基本是不会有问题的。
纪子期将这一切详细地报告给了苍奇。
苍奇本就对尤大管事满意,这下更放心了,“以后这厂子,所有一切事情,本王就全权交给尤大管事了。”
纪子期道:“王爷,您对信任之人愿意全心托付,下官很是佩服。
但下官认为,不管尤大管事将自己的本份做得有多好,王爷您还是要尽到自己的本份。”
“本王的本份?”苍奇不理解了。
纪子期道:“这加工厂是皇家的,是王爷您的,尤大管事再负责,他只是一个受聘之人,您如何能将这工厂的生死重担,压在他身上?
倘若他背不起,是您之祸,皇室之灾;倘若他背得起,他还会心甘情愿替人背,而不是自己去背?
王爷,这人心最是易腐败,钱与权是最易上瘾的毒药,要保证加工厂以及里面的众人,持续在一条正确的路上前行,持续对皇室忠心。
王爷您,必须时不时让他们知道:这加工厂是皇家的,没有了皇家在背后支撑,这加工厂什么也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对这加工厂之人,也要常用驭下之术?”苍奇喃喃道。
“不光是对尤大管事,还有厂中的一些核心管事师傅,以及销售代表,您必须让他们对您心生畏俱,确保这些人不会有二心。”
纪子期道:“不过这其间,又要注意维持尤大管事在厂里的威严不受到损害,这中间的尺度,需要王爷您自行把控。”
“一个加工厂,还有这么多事啊?”苍奇忍不住叹口气:“难怪皇室的产业,总是收益不好。
本王和皇兄一直以为,是因为苍月经济不好,或是管事运气不好的缘故。
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怕是这中间藏了许多猫腻。”
“这加工厂性质特殊,王爷需要多花些心思在上面,至于皇家其他产业,王爷可以先查一查。”
纪子期道:“王爷您贵为一国王爷,国事繁忙,断不可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面。
所以王爷还是需要寻些可信赖的人,帮您打理产业。
只不过,人心都是一样,不论朝廷中人还是商行中人,不论权贵还是百姓。
因而王爷在管理这些人时,可以用同样的手段。
真正到了您这个位置,只需管人,无需管事。管好了人,自会有有能之士来帮您办事。”
“只需管人,无需管事?”苍奇反复诅嚼,越想越觉得甚有道理。
其实以苍奇的地位,哪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苍月早已被朝臣把控,真正可用之人甚少,苍月皇帝与他有时想办什么事,只能靠自己去做。
皇帝不可能动手,那就只有他动手了。
时间一久,深陷其中,早已忘了驭下之道。
等于将一个船长放在水手的位置上,只顾着拼命划水,避开眼前的礁石,却忘了观察不远处是否还有暗礁存在。
因而永远在处在解决麻烦中,根本做不到提前计划,运筹帷幄。
纪子期的几句话,便像巨雷一样,让苍奇彻底从埋头划水的困境中抬起头来,被迫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苍奇越想,后背汗水越来越多。
看来,他需要进宫去,与皇兄好好分析一下眼前局势,判断可能的未来走向,提前做好布署和防备。
——
自从加工厂之行后,后来的一段日子,陈之澈未曾再找过纪子期,倒是陈侧妃隔上一天便会来别馆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纪子期先前的话起了作用,这段日子,陈侧妃过来别馆,通常只是带上一些点心过来。
不会再对阿夜说让他爱惜自己,不再那么辛苦的话了。反而时不时地督促他,让他多听从夫子的教诲。
八月初五,苍月术数学院第一届的应试招生开始了。
总共计划招收一百人,前来考试的约有四百人左右。
阿夜换上普通的衣衫,像个普通人一样,前往参加了考试。
第一次参加考试的阿夜,很是有些紧张,纪子期倒是对他信心满满。
阿夜资质不错,又自小被苍月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七八岁的时候,已能看懂一些简单的账本,在术数这一道上,颇有些天分。
只是那时他年岁太小,而后从天凉回来后,未曾接受过正规的教导,只是由陈之澈、苍奇和苍月皇帝分别传授一点知识。
几人国事繁重,能教导他的时间有限,因而他所学虽不精,却颇杂。
如今在别馆里,由杜安统一进行调整,根据阿夜的情况,补上他缺失的,又有纪子期教他术数,阿夜的进步非常明显。
不过按照纪子期的要求,他的进步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的为好,包括苍月皇帝、太子、奇王爷,以及之陈之澈。
阿夜虽年幼,但始终身在皇室,从小养成的政治敏感度非常高。
纪子期如此一说,他立马明白过来了。
现在的苍月朝廷,除了他的至亲,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他学有所成。
纪子期还要求他,此次的术数招生考试,成绩不要太突出,保持在六到七成左右的准确率就够了。
这样才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即使阿夜只取得了乙下的成绩,仍是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因为在朝臣心目中不学无术的阿夜,居然通过了此次的术数考试,这件事足以令他们大大震惊!
不过亦有些人,自动的将阿夜取得的成绩,与他与纪子期相熟这件事挂钩。
毕竟出题的是黎国术师协会的人,谁知道他有没有事先获得考题?
倘若在考试之前他便已知晓考题,却仍然只是获得了乙下的成绩,那这个皇太孙殿下,到底是有多草包啊?
因此苍月朝廷分成了两派人,一派认为应该想办法阻止皇太孙殿下继续求学;
另一派则认为以皇太孙殿下的水平,即使求学三年又能如何?不过是草包一个!何必为此事得罪黎国使臣?
最后一句得罪黎国使臣,让反对求学的那一派暂时收了声。
黎国使臣中几位重要人物,如纪子期和曹云清,最迟十一月中旬便会离开苍月,返回黎国。
其他留在苍月的不足为患,到时候花多点银两,收买收买就可以了。
听说这些术师协会的人,本就是为了黎国朝廷优渥的补贴银两,才来的苍月,那用银两贿赂拉拢最易不过了。
这些苍月朝廷各大臣的心思变动,纪子期自是不知晓,因为有两个来参加考试的学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两个少年穿着非常朴素,与阿夜年岁相仿,不仅快,而且非常准确的答出了所有的题。
虽说此次的招生考试,针对寒门学子制定了非常吸引人的优惠。
但纪子期心知肚明,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寒门百姓,哪有余钱送自家的孩子去学堂?
当初招生考试的优惠条件,不过是本着以防万一的想法,结果真来了两个异类,反而让她有些意外了。
当那两名学子,又准确答出贾轻准备的第二轮试卷时,纪子期亲自问了问他们的家世。
原来二人的祖父,曾是苍月朝廷高官,因犯了事被罢了官,贬为了平民百姓。
慢慢的家道日渐中落,但自家祖父对家中晚辈的教养教育,未曾有半分的松懈,无银两送他们去学堂,便在家中自行教导。
两个小小少年,谈吐礼仪非常得当,进退有据,一看便知家中教养十分严格。
纪子期对两人祖父所犯之罪很是有些好奇,然后也不知是两人太过年幼并不知晓,还是家中长辈叮嘱不要多说,倒是没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不过纪子期,叮嘱阿夜对二人要多多亲近,说不定你以后会是他的得力助手。
另外又记下了二人的身世,将此事汇报给了苍奇。
苍奇倒是对二人颇有印象,他叹口气,“这两人当初并不是因为犯了事,而是因为不愿意与朝中其他大臣勾结起来,因而被挤兑。
最后皇兄迫于压力,不得已罢了二人的官。如今想来,当初皇兄登基时,还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大臣在。
慢慢的,几年时间内差不多都被排掉了。也有一些因为皇兄的懦弱,自动请辞的。
苍月皇室变成如今的模样,追根究底,其责任还是在皇室本身啊!”
纪子期道:“皇上与王爷现在知道症结所在,只要从此时改正,为时未晚。”
苍奇点点头:“本王回头与皇兄商议一下,私下派人去联系先前的一些大臣!”
他面上露出坚定神色,“苍月,必须要作出改变了!”
——
八月十五,派遣出去的销售代表回来了,签回来的单子金额惊到了尤大管事,以及厂里的众多管事和师傅。
十人总共签了三百万两的订单回来,按照纪子期给出的提成,平均每人约有五两左右的红利到手。
几人喜不自禁,又有些面露忧虑,要知道五两银子,以往他们一年也挣不到这个数。
因而担心主家万一反悔,可就空欢喜一场了。
纪子期与尤大管事沟通后,尤大管事当场下了决断:“先预发十分之一的红利,之后按各商行到账的时间,每月计算一次。”
几人这才放了心,连忙道谢。
苍月经济低下,人均收入不高,因而平均月银,比起黎国要低了差不多一半。
因此几人不过出去二十日,就挣了五两银,这对所有管事来说,都是个极大的诱惑。
不少管事心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但对加工厂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却是扩招人手、以及提高生产速度的事情。
纪子期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这三百万两,大约能带来五十万两的利润,而一大半会进入苍月皇帝的口袋中。
如果皇帝愿意分一点出来,以计件的方式核算月银,相信生产速度会比现在大幅度提升。
如果不计件,按现在的固定月薪再请一批人,其花费同样差不多。
当纪子期将这些数据放在苍月皇帝和苍奇的面前时,两人都惊呆了。
“这,才二十来天,就挣到了二十五万以上的银子?”苍月皇帝有些不敢置信。
苍奇也有些不相信,可所有的东西,摆在面前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合同、合同上的金额、原材料的成本、工厂的开支、预估最后的利润、各投资方的预估分成,都在那份表格上,详细的列明了出来。
纪子期拱手道:“皇上,王爷,此次订单数目过大,原本的原材料供应数量不够,尤大管事已派人出去寻找称新的原材料供应者。
加工厂现在人手不够,也在同时进行招人。下官建议,其他空出来的存粮所,可以开始动工了。
另外,关于现有工人的月银,下官建议可以采用计件的方式进行。”
“何为计件?”苍月皇帝和苍奇同时问道。
纪子期道:“现在的月银,每个岗位基本是一样的,不管这个人是做多还是做少,普通工人平均拿到手的都是五百文左右。
计件的意思,是指多劳多得,比如有人手脚快,平时一天包装可以达到二百个,用了现在新的方法来计算月银,说不定一天便可达到二百五十个。
假若按十个一文计算,则此人一天可以拿到二十五文,一个月则有七百五十文,这样工人银子拿多了,工厂效率也提升了!
工厂效率一提升,需要再请的人也就少了。”
苍月皇帝听完,反而有些犹豫了,“纪使节,你知我苍月现在许多人,都捱着饿没有粮吃,如果按你刚刚的说法,朕宁可请多些人,让更多的人有粮吃。”
“皇上,”纪子期微笑道:“皇上您宅心仁厚,心中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在下心中十分佩服!
只是,倘若不论做多做少都拿一样的月银,短期内或许没什么,时间一长,定会助长人的惰性。
既然做多做少都是一个样,为何要多做?
陛下若想真正帮助这些百姓,应该像对待皇太孙殿下一样,让他去经受锻炼,让他成长,而不是给他一个安逸的假像!
否则,到头来除了习惯性获得,不懂得努力外,只怕不会有更多的成长!
这样的百姓,是皇上您想要的百姓吗?”
“会是这样吗?”苍奇怔怔道。
“俗语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百姓自己有谋生的本事,才是真正的对他们好!
这家工厂若是挣了银子,皇上和王爷可以再开办其他的厂,一样可以将百姓招入其中,只要付出劳动,一样可以获得温饱。
只是,若想要百姓自发向上,皇上和王爷绝不可因为其贫穷,而心生怜悯,随意赠银。
反而应该更严格的督促他们,勤奋努力,多劳多得。”纪子期道。
苍月皇帝和苍奇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皇上,王爷,皇室只可给他们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但绝不能帮他们去竞争,适者生存,是这世上不变的法则!”
纪子期道:“只有这样,苍月才会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人才,苍月的发展才会越来越快!
我黎国能做的,也仅仅只能帮助苍月开一个头而已!”
苍月皇帝吁出一口气,“纪使节,朕明白了!一切,按纪使节意思行事!五皇弟,你好好协助纪使节!”
“是!皇上!”
——
八月底,另外三家存粮所启动,新的特产加工厂成立了。
第一家加工厂的第一批订单,因为月银改成了计件,果然激起了更多人心中的热情。
订单中规定的首次要交的货物数量,比原计划提前了七天。
而后货物一运往凉州,即刻引起了巨大反响。
精明的黎国商人,打出了苍月皇室专用的旗号,果然引起了不少贵人的兴趣,一度被炒得火热。
而苍月则接订单接到手软,订金也源源不断进账。
另一件事,便是参加术数考试的那两名少年的祖父被起用,朝中一片哗然。
所有大臣,除了陈之澈之外,全部极力反对,并试图强硬胁迫苍月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如今的苍月皇帝,因为腰包银子充裕,早已硬气了不少。
在他的强硬坚持下,两位大人,一人去了户部,一人去了兵部。
不甘心的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暗中一合谋,决定给苍月皇帝暗中一击。
既然苍月皇帝是因为加工厂之繁盛,而挺直了腰杆,那就毁了加工厂,看他还能如何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