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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女人睡了一觉,伸手一探,身边空空如野,顿时吓得坐了起来,矿场的苦役可以死,却不可以逃走,否则传扬出去,她丈夫也要受罚。女人一惊,吓得不轻,扯开嗓门大叫起来:“不好了!曹姨娘逃走了!曹姨娘逃走了!”
夜色笼罩四野,曹玉臻跌跌撞撞,没走多久,就在镇外树林里迷了路。正想寻个地方休憩,刚坐下来,就听到传来一阵狗吠之声。
他转身就想往树上爬,偏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攀爬不上去,那高高的树干,好不容易爬了二丈远,一个松力,竟从树上滑了下来,正要再爬,左腿被一只狗死死咬住,恶狗拼命地将他往另一方扯去,他环抱着大树,不敢放松。
狗松开了嘴,开始更大声地吼叫起来。
他挥手想赶,不远处又奔来几只狗,有的咬手,有的咬腿,偏他衣衫单薄,他能感觉到狗齿入肉的疼痛,撕心裂肺一般,似要将撕碎裹腹一般。
白塔口附近据说有一小镇,他还听说从来没有苦身从这儿成功逃走过,多是在附近的山林迷了路,离最近的闹市也有二十里的路程,相传那里曾安葬了一位得道高僧的灵骨。
活得耻辱,不如死去!不,他不甘心,自己容貌清俊,自己才华如仙,为什么会落魄如厮,他不甘心,他想大展宏图,他想风光活着……
然而片刻后,在一阵阵刺痛中,曹玉臻大嚎起来:“救……救命!救命……”
一群恶狗围了过来,继续在他身上嘶杀着,咆哮着,他几乎再无力气唤出“救命”。
夜色中听到一阵说话声,几名官兵赶了过来,其间的马背坐着一个冷面男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妄想从白塔口逃走!来人,带他回去!”
他的双臂、双腿也被狗咬得伤痕累累。
唯有他的脸,还依如从前那般的俊美。
胡香灵坐在他的破木榻前,看着衣衫褴褛的他沉默不语,手里拿着只还温热的番薯:“饿了吧!这是我今儿早上发的,共有两个,留了一个给你吃。”
曹玉臻愤愤地骂了句“贱人”,将脸转向一边,“我都是被你害的,要不是你害珊瑚,我怎么会……”
他依旧是尊贵的郡马,依旧是曹家最得意的儿子。
可现在,他是阶下囚,是戴罪之身。
曾经的一切,都与他无缘。
他想逃出去,再也逃不出去了,只能呆在这里等死,亦或是等皇帝大赏,也许那时候,他还有一线生机。
胡香灵笑了,黝黑的肤色再没了昔日的白皙光润。“你害了我,我也害了你,到了现下,除了我,可没人愿意照顾你!把番薯吃了吧!回头我去河边给你抓鱼熬汤……”
“贱人!”曹玉臻又骂了一句,将脸转向一边,再不愿看他。
胡香灵道:“你这张脸就是祸水!狗怎没咬你的脸,反咬你的双臂双腿……”
脸是祸水!
曹玉臻记下了这句话。
是呀,如果他相貌寻常,怎会被安副尉看中,又怎会被那个肥胖女人所辱。
他也许是这世间活得最苟且的男人。
胡香灵虽然害怕独自去河边,到底是壮着胆子去了,没摸到河里的去,却抓了两只拳头大小的河蟹,有这东西,给曹玉臻熬汤也行。刚近自己住的山洞,就听曹玉臻传出一阵刺耳的痛呼声,她快奔几步,却见曹玉臻手握着一根干枯的树枝,狠狠地自左额而下,在自己公俊美的脸上划下了一道血痕,顿时鲜血淋漓。
触目惊心地一幕,胡香灵快奔几步,急呼一声“玉臻!”奔了过去,一把扶住他,低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
“你说得对!”他疼得咬牙切齿,不看胡香灵,将脸转向一边。
胡香灵寻了自己的衣物,替他包裹起伤口,拿了小砂锅,将河蟹放到锅里,“我一会儿要去搬矿石,如果不去,只怕中午就没饭吃,今儿又有一车矿石的活计呢。你看着火,等煮好了把蟹吃了,一定要炖熟,生吃会要命的。”
其他妇人分了两车矿石的活儿,还有男人可以指望,可她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地从矿上搬到路边的车上,有时候稍不注意,还有人偷她搬的矿石,同样的活,别人轻轻松松半天就搬够了,而她却要比别人付出得更多。
他还活着做甚?不如死去!
可他怕死,想要活着人样来。
胡香灵搬完了石头,今儿中午发的是一点腌肉,又有两个大白馒头,她欢喜地拿着馒头进了山洞。
曹玉臻半躺在木榻上,苦役犯里有位略通医术的,正要给曹玉臻查看伤口,在被狗咬过的地方敷上了草药。
那男人看了眼胡香灵,还记得她初来时,也算是清秀可人的,可几个月下来再美的女人都得变成寻常妇,“你是他女人?”
胡香灵面色尴尬,曾经是,可他早不要她了,“不过相熟罢了!”
曹玉臻却冷声道:“早前做过我的姬妾,后来犯过被逐。”
男人悠悠轻叹,“我们做苦役犯,能有女人就算不错,哪还敢要求别的。我给你敷了药,应该没甚什么大碍,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你好好养伤,我会与安副尉说你伤得很重,让他允你多休息几日。”
男人走了。
胡香灵蹲在破榻前,看着一半铺的是草,只得一床破被的床,实在不成样子,好在山洞里倒也冬暖夏凉,伸出满是尘土灰的手,竟抓着两个大白馒头。
曹玉臻一看,立时夺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胡香灵垂首,吞着唾沫,“我听其他人说,南边林子里有山果,有野枣、野杮子,改日得空去采回来,如果能捉住野兔就更好了……”
曹玉臻瞪了一眼,没接话,“你欠我的。我如今有伤,干不了活,你得养活我。”
有人依靠,总比没有的强,胡香灵笑着应了。
胡香灵为了自己少干活,有人能帮她搬矿石,有时候学了青楼女子的样,对他们抛媚眼,这样一来,还真有两个上当的,居然主动搬她搬矿石。
曹玉臻见她如此就生气,想着她又不是自己的女人,怪她做甚?
又过了半年,曹玉臻没那么讨厌胡香灵了。
她给他抓鱼,为他捕河蟹,甚至还下河去捉虾,他们一起吃。
都是些苦命而可怜的人,彼此有了依靠,生活似乎有了一些光亮。
天兴十五年,天兴帝宇文轩立皇嫡子恒为太子,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曹玉臻与胡香灵在白塔口做了十几年的苦役,终于可以回返皇城。分明是两个不到四十的男女,身子佝偻得如同有五六十岁,彼时双鬓已有了几根华发,身后还多了个半大的孩子,追在他们身后唤着“爹、娘”。这孩子一张黑红色的脸蛋,长得倒也壮实,眉眼里有着些许胡香灵的影子,又隐约有曹玉臻的模样。
胡香灵站在左肩王府必经的街巷口,左右张望,穿了身虽然破旧却洗得很干净的衣衫,左顾右盼,她打听了好几日,才听说这些年,每月初一左肩王妃都要去天龙寺烧香,而每月十五会去五谷观上香。
过了不多久,只见一个年轻的少年打马过来,身后是护卫、下人们簇拥着的华丽马车,摇摇晃晃,马车里传出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娘,你看嘛!姐姐又欺负我,我再不和她玩了。”
西西笑容浅浅,“爱哭精!我不过说你一句就叫欺负了?真是服你了!”
西西和北北都拜在问心道长门下,西西学的是布阵,北北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却对使飞镖很感兴趣。
西西比素妍小时候有本事,人虽不大,倒能像模像样地学女红,如今有十一岁了,已出落得越发水灵清丽,凌家人都说像极了年轻时的凌薇,凌薇也很偏疼西西。
北北如今快八岁了,总爱追着西西身后玩,就似昔日镇国公府的杨文馨和杨文雅一样,姐妹俩住在无忧阁,至今不肯分开各住闺阁。
素妍懒得理会北北,由得她去闹。
耀东大喝一声:“什么人?”只见路中央跪着一个乡野妇人,一脸卑微,头近乎贴在地上。
一个半大的护卫驰马过来,审视着胡香灵,他是窦勇与白燕的儿子窦明,五六岁时就送到了御卫营学武,而今正跟在耀东身边,做了耀东的护卫,偏他武功却无耀东的好。
胡香灵轻声道:“贱妇胡氏香灵,尊贵的王妃还记得贱妇么?年初皇上大赦天下,贱妇与丈夫、儿子回到皇城,如今一家三口无以为生,贱妇想过来……向王妃讨口饭吃,或做奴仆,或是婆子,但凭王妃差遣。”
白茱嫁人后,生了两个儿子,又回到了琴瑟堂做素妍屋里的管事,此刻惊呼一声“你是胡氏”,从后面的仆妇马车里出来,细细地打量着胡香灵,她与素妍原是一般年纪,而今这一比,相差岂止是几岁、十岁。只怕得有二十多岁,素妍心无挂忧,夫婿疼惜,又是北齐出名的“第一才女”、“书画大家”,虽有三十多岁,可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