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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娘一大早就出门了,只背了一个蓝底白碎花的包袱,绫罗绸缎的衣衫一件没带,带的都是昔日在庵堂里暂住时的旧衣,又与府中下人讨要了两身男子穿的半新旧衣裳。
她静跪府衙大门外,对着里面大声道:“民妇乃朝廷重犯韩绍妻妾,请大人治民妇之罪,允民妇随夫发配边陲。”
她连呼数遍后,有人好奇地过来查探,“真有意思,如今人人避之,居然有个往诏狱里钻的妇人。”
既然她放下受苦的韩绍,就随了他去。
什么名分,什么恩怨,尽皆可以抛却,她只求能够留在他身边,能照顾他,与他相伴,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陪他笑、陪他哭。
她喜欢他,还依如从前,即便怨过、恨过,她的心里始终都只得韩绍一人。她以为苦儿才是她所有的一切,到了今日才知道,她疼苦儿,不是因苦儿是她生的,而是因为苦儿是韩绍的儿子,看到苦儿,她就能想到韩绍。
当她做了抉择便不容懊悔。慧娘跪在衙门前,又重复了几遍。
有官差传她进去,她一一回答了师爷的话。
“程慧娘,你当真是重犯韩绍的妻妾?”
“是。”她答得干练,不容有半分的质疑,“我是他的妻妾!”抬起下颌,果决地回答。
师爷与身边的官差小声说了几句,瞧他们的样子似要通禀过负责这案子的官员。
待官差离去,师爷眼神时有感动,有惋惜,“程慧娘,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可以离开。”
“民妇是韩绍的妻妾,按律当随他一起发配边陲!”
待得官差回来时,与师爷小声回话,师爷抬抬手臂。立有官差过来,“程慧娘,跟我们去刑部大牢。”
慧娘起身,随官差离了官衙。
韩绍。我来陪你了!就如那时,我们曾约定好的,“生死与共,患难同。”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不,是无论什么风雨,我都不要与你分开。
慧娘想着,又能与他在一起,心下为之雀跃着、欢腾着。
他若富贵,她只能远远地观望。看他与旁人做夫妻,看他与旁人上演恩爱的画面。但慧娘知道韩绍从来都记挂着她,即便娶青霞为妻,他的心里始终如一地为她余留下一块方寸之地。
她如做了一场梦,在梦里与韩绍分离。梦醒之后,她又可以与他用一起。在那场梦之前,韩家富贵;在梦之后,韩家窘迫。
天牢有着一丈多高的石筑高墙,墙上有一扇大铁门,门一看,就能瞧见一条石板路面。那里面是一处极大的院子,大门对着又一扇门,依旧是固若金汤的石墙,待第二道门打开,又能瞧见一道高墙……进入四层高墙之后,就能瞧见天牢。在路的两侧是一排排牢房,门是腕口粗的木栏杆,每一间牢房里都关押着重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越往里走。就越是罪重的钦犯、重犯,每进一道门,都有专门看护的狱卒。
慧娘眼神平静,心下只有欢喜,就算是要死,她也要与韩绍死在一处。旁人说她傻也好,骂她癫也罢,都与旁人无干,这是她最想做的事。
狱卒并没有打开最后一扇铁门,那里面关押着韩、曹两族“私通叛贼”案的主犯、要犯。
韩绍与叶浩关押在一处,一间不大的狱房里关押了七八个人,有曹家、韩家的子弟,有认识的,亦有陌生的,几日下来,彼此倒也熟络了。
天牢里,一股汗臭扑鼻而来,充斥在鼻尖,能将人熏得昏过去。天牢又似一个大蒸笼,潮湿而闷热得让人无法久呆。
众人见一个乡野打扮的妇人随狱卒进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韩绍一惊,大叫:“慧娘,是你吗?慧娘!”
慧娘嫣然一笑,快步走近狱房,“绍哥哥,我告诉刑部的人,说我是你的妻妾……”
平静的心波,仿佛投下了千钧巨石,韩绍心下一颤,大喊:“你怎么这么傻,你不是我的妻妾,你不是!”
“不!我是。”慧娘肯定地道,“绍哥哥说我是你的妻,我就是你的妻,你说我是你的妾,我便是你的妾。几年前我们说好的,慧娘一生,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就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一边的狱房里,青霞如同发了狂,紧紧的抓住栏杆:“程慧娘,你还敢来,你还敢来?”慧娘是韩绍的妻妾,那她是什么,她是什么?
紫霞与青霞关在一间狱房里,她低声道:“程氏是他的妻,你就不是,就不必因韩家的案子受累。青霞,你得想办法出去。”
一语点醒梦中人,青霞抓着牢门栏杆,大叫起来:“来人!她是韩绍的妻子,我不是!我不是!韩绍,你这个混蛋!是你害了我!你既然一直想着他,为什么要娶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你们韩家连累至此,我不要被发配,我不要去边陲苦寒之地,我不要!我不要!”
韩绍恍若未闻,傻傻地看着慧娘,这是诏狱,可她却笑容轻浅,仿佛就算是陪他去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慧娘,你走了,苦儿怎么办,苦儿……”
慧娘道:“我娘会将他养大成人,他是辛家的人,叫辛硕。”
这是他们俩的孩子,但苦儿不能姓韩,也不能是韩家的子孙,唯有不是,苦儿才能避免被发配边陲的下场。那样的地方她慧娘能吃得了苦头,可苦儿不能,辛氏也不能。她不能连累了辛氏与苦儿。
过往点滴涌上心头,当年韩太太逼韩绍与青霞订亲,要慧娘去乡下度日,更逼慧娘许下毒誓,从此不再与韩绍有半点关联……
韩绍在家人强迫、软施下退让了,唯有慧娘从来没有退却过,她的坚持换来的是韩太太更加的厌恶。最后,不得不要强行将她送至乡下独居。也是在那天夜里,慧娘避开下人耳目,再度找到了韩绍。
“绍哥哥,你说过,这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
韩绍低垂着头,他想坚持,可父母已经说了,不会承认慧娘的身份,甚至连侍妾的名分都不愿给她。因为左肩王府尊贵的青霞郡主嫁入韩家前,韩绍是不能有侍妾的,更不能生出一个庶长子。
他的沉默,落在慧娘的眼里,如同一把最锋厉的刀子,狠狠地捅在慧娘的心上。慧娘含着泪,“绍哥哥,你不能说句话么?韩伯母说,明儿一早就要送我去乡下庄子,还说要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说过两年待所有人把这事淡了,就要给我另寻婆家……”她不愿意,从小到大,她的心里只韩绍一个人。
女子当从一而终。除了韩绍,她再不能嫁别人。
她的追问未换回韩绍一句话。
当时间飞逝,她早已泪流满面,沉痛地回过头去,一步一步如此沉重,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次晨,就传来慧娘失踪的消息,韩绍却不知道慧娘在离开他那儿后,哪儿也没去,只是离开,独自一人静默地离开。
当韩绍带着府中下人寻到护城河畔时,只发现一只慧娘的绣鞋,又有百姓说曾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跳下护城河了,韩家高金雇了渔民打捞尸体,几天几夜也没能寻到慧娘,有人说许是将她的尸体冲到别处了。
再相见,他已娶有娇妻,可他的心在慧娘离开之后也冷了、死了。
韩国栋以为只要助了宇文琮登上九五至尊,韩家就能再袭至少三代威远候的爵位,也能延续荣华富贵。为了韩家将来的荣宠,韩国栋、韩纶、韩绍都背里追随了宇文琮,为宇文琮秘密收服朝臣。
是韩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青霞带流星阁细作为左肩王府监视宇文琰夫妇。只是没想,竟被左肩王府发现了端倪,露了线索,甚至还惹来了大祸。
青霞听信了传言,以为他不是去洛阳秘密拜见宇文琮,而是去寻慧娘,再聪明的女人一遇到情感的事,就能变成傻子。因为这事,青霞不惜放弃韩国栋的全盘计划,怒气冲冲地回到威远候府,还将整个府邸搅得鸡犬不宁。
韩绍也是在那时候怀疑慧娘未死。
他派了下人远远盯着左肩王府,盯了数日后,终于寻到了慧娘的踪迹,居然在帮素妍打理着左肩王府的产业:三家铺子的生意。
为了完成韩国栋的计划,他原想利用慧娘的身份,将新的细作扮成丫头再度进入左肩王府,只是慧娘却以为他要对付凌薇母子。就在韩绍警觉到这事有些非同寻常时,还来不及与父兄商议出挽救的措施,御林军包围了威远候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韩家关押诏狱。
刑部白大虔、左相顾力行连夜审讯,对韩国栋父子等一些涉及此案的要犯进行轮番用刑、拷打,很快就将所有的事理了个水落石出。
叶浩,到底未曾吃过苦头,不过才几鞭子下去,就把他自己知道的倒了个干干净净。
为了荣华富贵,也为了出人头地,叶浩是自己靠向威远候府,挺而走险谋富贵路的,只是一朝失算,所有人都下了诏狱。
如今,韩绍才知道从一开始朝廷和御林军就盯上了威远候府,也一样盯上了曹家。曹家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最大的错就是曹玉臻要做宇文琮的女婿。消息一传出,曹家就成了“叛贼党羽”,甚至都不屑细问,直接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