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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黏土魔”的交手仅有一次且十分短暂,但实力高下立判,对方——虽然我们一直没搞清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样子——没再试图攻击或撩拨我们。维兰猜它不过是一种低等魔物,并未放在心上。在魔境,类似的“陷阱”比比皆是。
夜幕降临,就地驻扎。我正舒服地趴在垫单上享受维兰童鞋的按摩服务,同时听他哼哼“以前明明都是你给我按摩的,为毛现在变成这样t_t”,前方遥远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我们对视一眼,迅速收起东西走过去,几分钟后看得清了,只见泥土如波浪般翻腾,多半是“黏土魔”作祟,一个穿着衣服的类人生物已被埋到胸口,正在拼命挣扎。
那人灰头土脸,只有一双眼睛闪着警惕的微光,一边盯着我们走近,一边不停挣扎,没有呼救。
维兰不动声色地看着。
那人越陷越深,很快就被埋到下巴,仍不吭声;最后似乎打算开口说什么,但只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半个音节,就被泥土拍了下去。
维兰看看我,用风圈把那人“刨”了出来。
土浪在周围起伏了一会儿,终于撤退了。那人趴在浅坑边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昏迷。风圈带走了他身上的泥土,让他看上去干净了一些。他有一头深色及背长发,鬓发拢向后结成一股辫子,露出两只比精灵更尖、更大的耳朵,而且外翻,像对称的发饰似的,贴在脑袋两边;怪异的灰褐色皮肤,看上去有点瘆人;穿着深色长袖衣裤和靴子,腰身收紧,系着一条鼓鼓囊囊的褡裢。
维兰扫了一眼,用卢恩语对我说:“他在装死。可能是个血族。”
被诊断为“装死”的家伙仍然一动不动。可能听不懂卢恩语,也可能在死撑场面兼思考对策,还可能是维兰的诊断有误——第一种可能性最大。
“我以前只见过血族的标本。”维兰站在原地,淡定地为我科普。不得不说他这样子显得有点过于冷酷。“他们可以在缺氧环境下存活,血红细胞缺乏活性,皮肤也是这个颜色……补充有活力的血红细胞后,肤色会变得更接近我们。”
他绕着浅坑走了一圈,将那人拨到正面,伸手到额前,指尖并不接触,先用卢恩语探询对方的身份,大概没有收获;又换了龙族语,然后是精灵语。一阵沉默。那人终于睁开眼睛,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们,却没动弹。
除非他听懂了维兰的问题,意识是无法被打开的;而意识一旦被探询,自己不会没有感觉。所以。刚才他的确在装死,而且听得懂精灵语。
他的脸很尖,高耸的眉骨上几乎没有眉毛,显得额头特别宽;眼窝深陷,眼珠只有瞳孔的黑点最为醒目,虹膜是极浅的蛋青色,几乎与巩膜融为一体;鼻尖微微上翘。唇色虽灰白,嘴型却颇柔和,冲淡了整张脸给人的不适感。
维兰继续问他来自何方、缘何来此等等问题,那人音色深沉,用生硬的精灵语开口道:“尊驾打算杀死我吗?”
维兰暂未理会,直到问询告一段落。平静地说:“我还在考虑。”
那人不再说话,半垂着眼帘,眼珠偶尔缓缓移动。维兰用卢恩语告诉我,前方再走一天左右就进入一个君主国,居民大多是血族。还有一些能够提供血红细胞的精灵和人类后裔,多为贵族所豢养;若干托庇于该国的少数魔族,多有吸血的习性。
该国民间传说,西去穿越食人的荒漠,就能抵达无忧的仙境,那里有着数不清的血袋和看不完的胜景。眼下,此地,便是“食人的荒漠”了。悠悠岁月中,这片荒漠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仍阻不住众人寻梦的脚步,因为在这个君主国里,围绕吸血权的争夺构成了刀光血影的日常,普通血族如不铤而走险,几无出头之日。
那么,这个人,只是一个倒霉的逃荒者吗?
我很想知道血族是否都长得这么凌厉,还没开口询问,只见维兰眉头微蹙,说:“……就我所知血族没这么弱。”
他说血族不但拥有魔力,而且像尸鬼一样力气大得足以手撕活人,即使长期吸不到血红细胞,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想了想,又问那人该国在其他方向上分别有些什么,对方脸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逝,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恢复了木木的表情任由他读取记忆。
看样子,同一空间内还有一个专制国,居民多是灯神后裔,两国实力相当。形象而笼统地说,如果把这个空间视为一个球形,则两国上下各踞一半;“食人荒漠”位于西极,相对两国来说都在西边。
血族君主国由乌比阿女王统治,而灯神专制国的元首名叫泰南。
奥辛并未提过这两个名字,不知他们是否位列七魔君。我隐约觉得泰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正苦思冥想是否在哪里听过,见维兰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问那人两国是如何在边境设防的,不知探出了什么,冷笑道:“没在这里设防吗?……看来你们从灯神那里获益良多啊。”
那人看上去一脸困惑,我也没听明白,维兰用卢恩语说:“灯神魔法。他修改了记忆。”
我不禁神色一凛。那人可能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不会察觉不到气氛陡变,眼珠微微一动,身体绷紧,似乎向后挪了挪。周围渐渐传来嘶嘶声,回头一看,一张三米多高的泥土大嘴就在眼前——“黏土魔”又回来了!
维兰抛出风圈,浅坑里的血族以为有机可趁,飞快地伸爪似乎想拉住我的左脚踝,尚未碰到便被弹开了;他也不恋战,就势缩在嘶嘶作响的土坑里,半边身子倏地沉了下去。他想逃跑!我没多想,一把握住他的右脚,瞬间就被他带进去,被柔软的黏土淹没了双手。维兰用手臂勒住我的腰,在呼啸的风圈中,我们钻透了土层,一个接着一个,直直掉进地底的空洞,坠落了足有十几米,“啪唧”,栽进一个看不见的网兜,像蹦床似的上下弹了几弹。网丝无色无味且十分湿黏,貌似挣脱不掉,我顿时心里一沉。
仰面看,上方是一口岩石深井,黏土仍在井缘徘徊,一点儿也不往下掉渣,真是训练有素啊,说不定只是看上去像土而已。
维兰用精灵语轻声问我怎么样,我说我被粘住了,他说“嗯,我也是”,我好想吐槽——这话完全不能安慰我好么!
“别乱动,越动粘得越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轻轻摸索我的髋骨,依稀在用手语表示“我没事。静观其变。”
“嗯。”我没法用手语回应他,因为两只手都还搭着另一人的脚脖子,那家伙也被粘着呢。
这时那家伙用我完全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网兜轻轻摇晃,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一只长着“人头”的巨型红蜘蛛从下方的黑暗里慢慢爬了上来,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它或她或他,体型起码能装下两个我,脑袋却和正常成年人差不多大小;颈部以上的肤色和旁边的血族一样,呈死气沉沉的灰褐色;圆润的脑壳顶上有一丛暗红色的短发,扎成四个小揪揪,像四枚油光水滑的红纽扣;脸是蛋形,看不出眉骨,只在额下方有两点暗红色短毛,大约就是眉毛了;四只乌黑的圆眼睛并列,没有眼白;没有鼻梁,鼻孔是两个小圆洞;耳朵也是小圆洞;颈部以下是一节一节的红褐色甲壳,十分光滑,像穿戴着盔甲;胸前两排纽扣状的黑点,通往圆鼓鼓的巨腹底下。
8条长满红毛的腿,肢端是钳子状的黑爪,沾满某种透明黏液,轻巧地钩着网丝就像拨片拂过琴弦;它爬动的时候转了转脑袋,露出侧面的两只小眼睛,另一面很可能也有;它注意到我的视线,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大嘴慢慢地咧到耳朵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牙齿。我禁不住浑身一哆嗦——密集恐惧啊卧槽!
蜘蛛爬到血族头顶上,用黑爪撸他的头发、后颈,然后是上肢和背部,帮他坐了起来。很快,他的腿脚也解脱了蛛网的束缚;我很想掐住他不放,维兰用精灵语说“随他去”,于是那只冰冷的脚踝缓缓离开了我的掌握,仿佛故意似的。我抬起眼帘,见那人眼神木木的,嘴角却显然带着一抹挑衅般的微笑。
这人饵,一定很得意吧。
人饵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攀着石壁向下,无声地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红蜘蛛又将蛛网下降了几米,正对着石壁上一个高两米多、宽足有七八米的扁形洞窟。人饵正站在里面,侧对着我们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朝洞窟深处点了点头。三个人影从那黑暗中走了出来,长发、瘦削,脸色苍白但并不灰败,看上去都是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