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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在官职革新草案上署名不过五日,一辆马车在襄阳郡前往建康的官道上疾驰。
三日后马车方才抵达建康城,而褚歆、桓冲和刘霄等人已经城中翘首以盼。
午后,马车才至建康郊外,皇帝司马聃率一干重臣竟然亲往相迎。
驭手老早在车驾上见到天子銮仪,忙放缓马速,回头告知车厢内的两位贵人。
两人得报,忙让马车在五十步开外停住,驭手又打开车厢的帘子,侍奉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景略,不想你我二人殊途同归呀!”。
“谢公,朝天阙,登明堂,舍我其谁?”。
“如今,可谓得其所愿!”。
谢安与王猛彼此对视一眼,各自欣慰一笑,随后携手越行越疾,昂首阔步走向天子身前。
皇帝司马聃今日兴致颇好,闻说谢安和王猛于今日抵达京中,非要安排郊外亲迎,褚歆、刘琰、桓冲以及刘霄等大臣阻拦不住,便一同随了皇帝前来迎候。
“这位就是王猛王景略吧?”,司马聃打量着谢安身边一位士子模样的中年男子问道,很是有些好奇的意思。
王猛其实刚过而立之年不远,但因为出生寒门,相貌稍显沧桑,看上去已近不惑。
好在他出仕秦国不长不短已有五六年,衣着打扮以世俗的眼光看得体了不少,想当年他与桓温灞上相会时,横卧于地一面答话一面伸手捉虱,说起来也是个放.荡形骸的人物,与刘霄的恩师抱朴子有得一比。
就是这么一个人,仕秦不过五六年,秦王苻坚曾于一年中四迁其职,立法度、惩治豪强、兴学宫、劝课农桑,秦国得以焕发出生机。
也正因胸中有韬略,所以才博得秦有王猛,晋有谢安的名声。
当下各国人物,做皇帝的司马聃听也听得多了,所以见到王猛真容时不禁流露出些许好奇。
天下英才皆入大晋,做皇帝的焉能不喜,这也是他起意亲迎王、谢于建康郊外的原因。
不过司马聃此举对王猛来说相当的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晋国的皇帝说得难听些,就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岂能有多少识人用人的兴致和雄心?
不过,大晋的一切似乎都在改变,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再也不是他先前眼中不屑出仕的待宰羔羊。
“回陛下,草民正是王猛,以降人待罪之身叩见天颜,深感无地自容!”,王猛深深一拜道。
“快莫如此说法”,司马聃扶起王猛道,“王公大名,朕久仰矣!只恨缘悭一面。朕闻王公正值壮年,今日得以入晋,以王公大才,虽白首犹未晚也!”。
“陛下……”,王猛仰望皇帝司马聃,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可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公无需多言,朕心里头都明白”,司马聃含笑冲王猛点头道。
说完,他同时看向谢安和王猛再道:“就在你们来建康的路上,朕已经颁下大晋官职革新的诏书,随后的更化改制将第次铺开,将来朕仰仗你们的时候还很多”。
“敢不尽绵薄之力?”,谢安和王猛几乎同时回道。
司马聃很满意,回头给了中书令刘琰一个眼色,不等刘琰走向前来,他继续说道:“中书省前日拟诏,迁谢卿为礼部尚书,除王公为太学宫祭酒,门下省附议,朕也以为妥当,此即为你们二人任职的诏书”。
司马聃还在说着,中书令刘琰已经把一面落有皇帝玺印的绢帛送至谢安和王猛面前。
谢安和王猛捧诏再拜,口称奉诏。
司马聃招呼二人起身,随后又谓谢安道:“来日方长,朕知道你们一家难得团聚,就不耽搁了。此外,褚尚书已替王卿于建康城中觅得一处临时居所,将来大晋还要迁都长安,到时再赐宅于王祭酒吧”。
王猛听了皇帝的一番话,心中再起涟漪,正要躬身再谢,司马聃一把将他扶定,意味深长交代道:“你与谢卿皆为千里良驹,路遥知马力,朕于你们身上寄予厚望,望卿等不负朕心!”。
交代过后,司马聃没再多做停留,吩咐张籍摆驾回宫。
张籍即为张公公,日前已被诏命为内史省内史令。想他一介宦人,如今全掌宫城和皇族事务,也算趁着官职革新的东风熬出头了。
众臣拜别皇帝,尚书令褚歆声言做东,力邀诸人同赴褚府一聚,一则为谢安和王猛接风洗尘;二则官职革新的事情刻不容缓,前两日才下诏任了台阁、四省、六部以及御史兰台、大理寺和大司马府的主官,才刚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诸多官员任免、典章仪程等事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每一刻时间都是宝贵的。
除此之外,他们着急还另有原因。
或明或暗已经得到一些消息,背地里反对更化改制甚至反对迁都长安的大有人在。
按照反对者的说法,仅仅更化改制当中的官职革新一项,摆明为桓谢两家坐地分赃,什么四省六部,听着名头不小,可实际上一部之尚书远不如一州之刺史!
另则,好端端的天下承平,迁的哪门子都?!围绕建康的各种好处已经瓜分殆尽,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将都城迁往长安,岂不要重新分食?
而桓谢两家借更化改制的名分坐地分赃,迁都长安之后,锅里分食的瓢把岂不掌握在桓谢两家手中?谁都不是傻子!
此时的建康城表面上看上去依旧平静,可背地里已经暗流涌动。
为什么反对,反对的都有哪些人,这些褚歆几个心中有数,据掌握的消息来看,背地里的那些人还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同时等着官制革新露出全部真容,借以振臂一挥,将革新派驱逐出朝堂,让更化改制胎死腹中。
双方都在抢时间,同时也都在等待机会。
乌衣巷,褚府。
此刻虽高朋满座,气氛却称不上轻松。
“尚书省才收到郗愔的上疏,说不谙大晋章典法度,恐难以胜任刑部尚书一职”,尚书令褚歆说话的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
“表辞不受?”,桓冲略有吃惊,但并不太意外,同时微微一笑。
刘霄心中也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徐兖刺史郗愔表辞不受的事情。
日前,在谢安和王猛还未至建康的时候,扬州刺史王述的幼子,现任丹阳郡建邺县令的王祎之来了一趟谢府,当面拜会了刘霄。
除了叙过太原王家和陈郡谢家两族的情谊,王祎之委婉谈起他听到的传闻,事关更化改制。
对于官制革新,王祎之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议,但对开科取仕他婉劝刘霄慎重考虑。
话说得不是很明白,刘霄猜不透究竟是王祎之本人的意思,还是转述其父扬州刺史王述的意思。反正,朝廷在颁出四省六部以及御史兰台和大理寺卿的人选之后,扬州刺史王述并未诏至即行来赴建康就职,推说扬州的公务交接尚需时日。
如今褚歆又说起徐兖刺史郗愔干脆表辞不受,这时候的刘霄才意识到大晋的浑水不是一般的深,仅凭桓谢联手并非无往而不利,要不然,雄踞荆江的桓温早就提兵入建康,行他那翻云覆雨之事。
桓温为何要舍近求远不断打着北伐的名号积累功勋人望?看来他才是真正看得透彻的人。
之所以点头同意刘霄异想天开的设想,桓温未必没有将他用为马前卒的打算,让刘霄伸出头颅去撞一撞大晋背后那道密不透风,且不为人所见的坚壁,或者刘霄撞得头破血流,或者那道坚壁轰然倒地。
看来,古人的智慧,并不比千年之后的刘霄逊色多少。
褚府之议没有任何进展。
已被诏任为门下省侍中、入台阁的桓冲把姿态摆得恰到好处,仅仅把自己当做一个参与者,而非推动者。
尚书令褚歆和中书令刘琰则投鼠忌器,完全没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决心。
就任礼部尚书的谢安支持也很有限,大致和建邺县令王祎之婉劝刘霄的态度差不多,同意官制革新,但对开科取仕不置可否。
全力推动者,仅仅只有兵部尚书、入台阁的刘霄和刚刚被诏任为太学宫祭酒的王猛。
刘霄的一颗心,莫名感觉到好一阵悲凉。
入夜,谢府。
褚府之聚刚散,刘霄将王猛请至谢府高坐。
既入建康赴职,礼部尚书谢安自然要住到谢府。不过府中上下人等已经习惯称呼刘霄为主公,于是管事李季请示了主母褚珞首肯,替谢安在后院小花园附近安排了一处清幽别舍,倒也颇合他的脾胃。
别舍中,煌煌灯烛一夜未熄,谢安、王猛和刘霄三个彻夜长谈,及至天明也不见半点倦意。
说实话,谢安对刘霄很有些不满意。别舍中只有他们三人在座时,他未留丝毫情面当即对刘霄好一阵斥责,数落刘霄太过急功近利。
刘霄低头闷闷不乐,叔父的斥责有如当头棒喝,猛然间把他打醒。他在自我反省,两年来,从白身到如今的兵部尚书,并进入七人台阁,这一路走来,无论是败燕破秦还是平息王、温宫乱,一切的一切,是否走得太过顺当?以致忽视了看似一片坦途的尽头便是万丈悬崖?
“二郎,桓温何许人也?大晋的江山,又是靠谁在支撑?不要以为仅有你在谋国,而叔父在拖你的后腿,须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的愿望虽好,只怕到头来却为天下动乱的罪魁祸首!”。
谢安的话说得很重,王猛见一脸尴尬的刘霄下不了台,便笑着劝道:“谢公审时度势自然知晓利害所在,桓温为人居心叵测,这个我深有同感,不过话说回来,长度的大方向还是对的,更化改制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大晋不足以自强”。</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