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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为师也以为,由当朝太尉桓温来做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抱朴子道。
二人说到此处,抱朴子仍未释去刘霄先前的疑惑,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另有打算。
恩师不提,刘霄也不好再问,师徒两个一时无言,都在那里闷着。
良久,想是思之甚熟,抱朴子主动开口说道:“方才霄儿的顾虑,实在谈不上万分为难”。
“恩师,何解?望详述之”,刘霄听得眼前一亮,忙追问道。
抱朴子没那心思再打哑谜,明言道:“如今霄儿已渐成气候,谈不上羽翼丰满,但是想要成事,各方也避你不开”。
刘霄听得分外仔细,唯恐遗漏一字一句。
“这一则,想要撑起中军,必须仰赖于你,昔日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将佐,身上早已打上谢家烙印,与你休戚与共。除非朝廷甘心中军继续孱弱,将你谢系人马罢黜干净,只是这样一来,又靠什么作为依仗来和方镇抗衡?更莫说兵强马壮的桓温了。仅仅一个扬州刺史王述,那是不成的”。
恩师这番话不出刘霄意料,眼下自己有多少分量,他还是很清醒的。不过抱朴子的话并未说完,新意多半在后头。
“霄儿,朝廷如今于你用也得用,不用还得用。并且,桓温掌控三州,于方镇势大,中枢里头却鞭长莫及,除了与你联合,他想成事也谈不上容易,而中枢之中,也唯有你还能与那桓温搭得上话,这一优势,旁人无法比拟”。
抱朴子如此这般略作梳理,让刘霄听得心思逐渐活泛起来,于是期待着恩师接下来会有更多让人醍醐灌顶之言。
抱朴子没有让刘霄失望,只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霄儿,为师要提醒你的是,所谓信任,他人从来不会轻易给你。况且,究竟何为信任?如果有朝一日你之羽翼壮大到任何人也无法绕得开你,除了选择信任你,与你合作,还能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么?关键所在,还是要自身足够强大”。
“恩师此言,让徒儿如梦方醒!”,刘霄恍然大悟道。
抱朴子看了看刘霄,笑道:“你本天赋异才,为师相信只要提点一二你便会洞悉所有。不过有一点还得提醒于你,郗超本为你所举荐,为师知道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么,但此人未必和你是一路人,能用则用,不需用时尽早弃之!否则,反噬其身,切记!”。
抱朴子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而且完全在为刘霄考虑,他听完恩师的谆谆嘱托,心中暖意肆意流淌。
无私之人,其爱也无私,师恩厚重,不知何日才能有所报之,又该拿什么作为回报?
恩师一席话宛如抽丝剥茧,让刘霄眼前的迷雾消散殆尽。
翻过年来,已是升平四年。
正旦为大节,民间各家各户的家主在这几日格外忙碌,事必亲躬,率着家里头的一众妻小清洗祀具,准备祀品,还得沐浴更衣,食斋饭,祭祀天地诸神和列祖列宗。
身为朝臣,刘霄除了在府上充着家主角色,还得与众位公卿一起,于岁首大朝的时候入宫朝贺天子与太后。
回望刚刚过去的升平三年,大晋依旧是那个大晋,不过在司马昱致仕,褚歆领衔中枢开始,又有何皇后有孕在身,似乎一切都有了新生的意味,让人有所期待,有了个盼头。
皇帝司马聃的心情分外高兴,特意吩咐张公公替他换上一身新冕服,于正旦这日罕有的起了个大早,在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好事似乎不止一件。没几日,羽林中郎将郗超从徐州募军而回,天子闻报,遣了褚歆和刘霄于建康郊外远迎。
这回刘霄着实有些意外,算起来郗超赴徐州不过三月,而回来时身后募得精壮将近五千。
褚歆见到郗超身后跟着的长长队伍,不由得喜上眉梢,迭声称赞郗超办事得力,不负朝廷对其的厚望。
中军声势日壮,褚太后和皇帝司马聃得知郗超徐州一行竟募得五千人马,心中自然欣慰不已,回想昔日刘霄力主迁任郗超为羽林中郎将,这一步目前来看还是走对了的。
想必在郗超返回京城之前,褚歆和褚太后就募来的新军如何安置已有定议,在建康郊外迎到郗超之后,褚歆以天子口谕安排郗超就于郊外扎营,建起羽林军营地。
另外,分出两千精壮充实到刘霄麾下各校,剩下三千即为羽林军营士卒,让镇军将军、武陵王司马晞和郗超一起,一并负责羽林军的操练事宜,使之尽快成军。
这样的安排,郗超心中当然会有不满。
不过,以他的睿智,知道自己才任职京中,朝廷给了一个羽林中郎将的名分,听着为天子近臣,背地里哪能不防他。
好歹辛辛苦苦募来的五千众,有三千众得以自成一军,保得底线不失,看来朝廷对他也不外乎既防又用。
“这大晋的中枢里头也并非铁板一块呀!个中微妙,简直妙不可言!”,郗超心中暗想。
建康城外的羽林军才将营地设好,像模像样开始操练没几日,荆州的桓太尉终于等之不及,再上一道奏疏,催促朝廷早日定下迁都的日程。
从上疏中的口吻来看,桓温压根就没再提能不能迁的问题,直接问的是何日可迁。看来,荆州的桓大太尉已经耐性不再,且志在必得。
褚歆为尚书令,这件事他避无可避。
“这一回,太后的一招拖字诀怕是不好使了”,褚歆将桓温的二次奏疏揣在怀中,长叹一口声后从尚书省起身,径直往皇太后的寝宫而去。
还是褚太后有办法。
听完褚歆所奏,她交代下来,不拟诏书正面回应,而是不辞辛苦委派使臣前往荆州和桓温面见,与桓大太尉讲起了迁都洛阳的条件。
而这个使臣的担子,恰恰落在了褚歆身上。当然,考虑到荆州之行还另有目的,在褚太后看来,满朝公卿没有谁比弟弟褚歆更值得信任。
荆州襄阳城,太尉府。
天子使臣将至的消息桓温已经收到好几日,算算行程,距离襄阳城应该不远了。
桓温耐心在府上等候了整整一个白天,却不见天子使臣踪影,及至日暮十分,屋子外头寒风吹得更疾,他便无心在手头的典籍之上,唤人请来了长史谢安,起意与其围弈几局,以解冬夜沉闷。
谢安在太尉府中一向闲逸,既然桓温相请,且来人告知是太尉请他前去下棋,于是心下一松,兴致大起之下欣然赴约。
入冬起,桓温就将卧房挪到内宅最里头的小暖房中,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畏寒。
不多时,谢安推门而入,其时桓温已经摆好棋盘,端坐一侧等他。
“桓公,让你久候了,寒气日甚一日,又添了件衣袍”,谢安道。
“来,安石坐下说话”,桓温含笑看向谢安道,“是呀,你看老夫房中,一个炭炉还嫌不够!似你我呀,转眼垂垂老矣!”。
“可不是?都老咯”,谢安道,“前些日子听到消息,说光禄大夫蔡谟蔡道明,过世了”。
“是么?”,桓温吃了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不曾留意!想来道明也是平过苏峻之乱的老人了,昔日这些个旧人一个个先后过世,仍然健在的,不多喽!”。
“怎么,今天晚上桓公竟破天荒的念起旧来!”,谢安见桓温有些动容模样,便打趣道。
“来来来,安石,不说这些伤感事,下棋,下棋”,桓温将案头棋罐推给谢安,自己手执黑子先下一城。
转眼间棋盘之上黑白缠斗,两人棋艺本就不相上下,于这深冬夜晚杀得难解难分,间或闲谈几句,完全与国事无关。
于是在这个寂静得只剩下凛冽寒风的夜晚,桓温不是太尉,谢安也不是长史,只是两个相识了二三十载的故交。</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