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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幕的降临,原本喧嚣的城市开始变得渐渐沉寂了起来。,
在一片晦暗的街区当中,宏大的波旁宫在阴影当中昂然屹立,好像披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自从二月革命爆发、第二共和国成立之后,波旁宫被充任为国民议会的会堂,成为整个国家立法机关的所在地。
每到白天,这里会有数百名议员在这里为了事关法兰西的国家大事、或者根本毫无意义的小事吵吵嚷嚷,决定国家的预算和法律的制定以及修改,喧嚣热闹得犹如城市中央的菜市场,而到了现在,却已经是一片沉寂,再度恢复了它曾经拥有的威严感。
一位执勤的卫兵站在波旁宫的门口,看着远处街区渐渐稀少的人群,慢慢的也变得困倦起来,只感觉疲乏而且无聊,心里只想着快点熬完剩下的执勤时间,以便早点回自己的营房休息。
今天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平静,甚至有些无聊。
是的,最近实在太过于平静了。
还是在不久之前,议会里两派一直在吵个不停,两派人一直利用各种问题来互相攻击、阻挠对手提案的实施,而现在却好像和气了许多,一直都没有过于激烈的辩论。而在政府那边,最近也极少和议会发生冲突,一直都在忠实地执行议会所通过的议案,未闻丝毫反抗。
也许是那些达官贵人们终于斗得累了吧?这位卫兵略带着些嘲讽地想。
当然,虽然并不是专业人士,但是毕竟久留在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也完全清楚,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为了权势和金钱。达官贵人们是可以争斗一辈子的,又怎么会感觉累?
不过。他也听说,最近在政治场中,最受人瞩目的不是什么斗争的话题,而是那位特雷维尔先生的婚事。
身居高位、备受总统关照,现在已经炙手可热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将会同他的堂姐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结婚,而总统也欣然同意出席他们的婚礼,为这位亲信祝福。当总统表示要亲自出席之后,波拿巴分子的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以及有心想要亲附总统的一些名流都纷纷表示想要见证这对新人的婚礼。
经过了新年之后短暂的沉寂之后。几乎整个社交界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个肯定能够轰动一时的盛大仪式。对这个话题期待之热烈,反倒掩盖了其他的争吵。
至少在这之前,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总统还得忙着当证婚人呢……这位卫兵心想。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所击碎了。
就在这时,面前的黑幕当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些迷糊不清的人影。
这些人影似乎排列很整齐,而且目的地好像都是自己所在的位置。脚步也十分有节奏。
士兵心里有些狐疑。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跑过来干嘛?
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卫兵终于能够稍稍看清这些人了。
天哪,他们身上穿的。是整齐划一的军服!
上帝啊!一支军队向这里开过来了!
“啊……”这位卫兵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声响,而在他的旁边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显然他的同伴了和他一样惊愕。
而就在同时,这支军队没有任何停顿。以之前的步调继续向这边靠了过来。在黑暗的夜幕当中,顾影绰绰。都是犹如是能够吞灭一切的狂潮一样。
看着对面这些密密麻麻的军人,卫兵的心里开始发慌了,虽然还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解释,但是他知道,既然事前没有透露出风声,那他们肯定就是来意不善。
我该怎么办?他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但是完全得不到答案,只觉得身上在不停地发汗,腿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他勉强打起精神来,然后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军士长。
依照一个士兵的本能,他决定服从命令行事,避免作出一切决定。
而留着大胡子的军士长现在也是脸色煞白,胡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站住!停下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大喊了起来,“你们是哪支部队的?这里是国民议会,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声嘶力竭的大喊,这群士兵只是端着枪不停地朝他们走过来,从他们冷漠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眼见最糟糕的事态已经发生,军士长脸突然涨得通红,然后转头看向自己手下的卫兵们。
“你们还呆着干什么?赶紧瞄准!瞄准!”
听到了长官的命令之后,卫兵如梦方醒,连忙端起枪来对着不断涌过来的敌人。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现在真的打起来的话,这里没有合适的掩蔽物,而且因为是夜晚,大部分士兵在休息的关系,他们的人数上有着巨大的差距,抵抗的话只能死路一条。
更何况,就连弹药他们都没有准备好多少。
也许是考虑到了同样的原因,军士长一直都没有下令开枪,只是焦急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军队,继续大喊着。
“停下来!再过来我就要下令开枪了!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就在他的焦躁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对面的士兵们以整齐的队列停止了前进。
两拨人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看到对方没有立即交火,军士长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了一点点,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悄悄地对着自己旁边的一位卫兵下了命令。“你赶紧去通报长官!告诉他有一群叛军围攻过来了,快去!”
正当卫兵领命而去的时候,对面士兵们的队列突然散开了一条缝隙。一位穿着军服别着勋章的军官从中走了出来,然后从容不迫地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站住!再过来就开枪了!”军士长连忙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吕西安-勒弗莱尔少校。我受命带着我的部队来接管波旁宫的防务。”这位军官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回答。“请不要阻挠我执行任务,现在。马上交出你们的岗位!”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军士长先是一愣,然后满面疑惑地看着这位少校。
“什么命令?换防?我们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大喊着反驳。
“这是最新的命令……如果你想要看正式文书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这位少校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张纸,“请不要误解我们,我们只是在执行正常的任务而已。”
军士长挥了挥手,一位卫兵大着胆子走上了前去,从这位军官手中接过了文书,然后拿到了军士长的面前。
军士长拿过来之后。仔细地看了看文书,发现确实是陆军部的正是调令。
也对,如果没有正是的命令的话,这样一支部队也不敢大摇大摆地在城中穿行吧……
不过,选择这个时机跑过来……这也能叫执行正常的任务?!
这是军事政变啊!政府要正式向议会宣战了!
军士长终于反应过来了。
“根据议会的法令,政府无权擅自调动议会的保卫部队,所以你的文书是无效的!”他朝那位军官大喊,“请回到自己原本的驻地吧,等补上了手续之后再过来接防!”
一听到他的反驳之后。这位军官勃然变色。
“你是要违抗命令吗?还有……你是怎么对我说话的?我是一位少校,而你只是一位军士长!现在赶紧给我服从命令,明白了吗!”
“我只接受合法的命令……长官。”在对方点明了两人的阶级差距之后,军士长显然没有了刚才的底气。“如果能够有合法的命令的话,我十分乐意听从命令……现在,请先把应该给我的东西给我。”
也许是因为十分恼怒的缘故。这位军官冷笑了起来。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如果你们不这么做,你们就是叛军!你们在武装进攻我国的立法机关!”军士长大声回答。
“不。没有这回事。”勒弗莱尔少校平静地回答,“因为根据总统阁下的最新命令。为了拯救国家于危难当中,法兰西已经进入了全面的紧急状态,国民议会将会暂时无限期休会,它的职能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无法、也无权给我补充什么命令,我只需要服从陆军部本身的调令就可以了。而如果你不服从的话,那你就是叛军。”
虽然不明白“暂时”和“无限期”到底为什么能够放在一起,但是军士长明白了,这一切就将是无可挽回的了——一场军事政变已经发生,而波旁宫已经被当成了首要目标。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职责结束了,”军官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我最后一次重复自己的命令,马上让出自己的岗位,交出武器,离开这里!如果你们不服从的话……”
接着,他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士兵们同时也端起了枪,对准了这群卫兵们。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以至于听上去只有轰然一声雷鸣。
军士长额头上已经汗如泉涌了,他这是才明白被也许好几百、甚至上千把枪对准到底是什么滋味。
勇气已经渐渐消失,剩下的是对自己生命的留恋。
我应不应该进行肯定会招致死亡抵抗呢?看着对面这群军人,军士长不断地问自己。
多年的行伍经历,只培养了他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的本能,却没有告诉他在突发事件当中到底应该怎么做。
要是长官过来就好了……要是有人替我作出决定就好了,不管是什么决定,只要有个决定就行……他心想。
然而,对面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耐心了。
吕西安看着明显犹豫不决的军士长,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然现在是深夜。但是这么大一支部队在城区当中穿行而过,是绝对无法保持秘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城,他必须在一切不可控的事件发生之前。把自己的任务完成,至少要完全控制住国民议会所在的地区。
“我再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考虑,30秒之后你如果还不服从命令,那么我就以叛乱罪来处置你们!”带着一丝焦躁,吕西安朝对面的卫兵们大喊,同时微微往后退,让自己脱离了危险区,随时准备命令士兵们强行突击。
少校的命令,让军士长更加恐惧不安了。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完全说不出口。他想要下令抵抗这种毫无疑问的犯罪行为,但是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让自己和部下的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上面。
他对议会和总统、甚至任何政治理论都没有什么感情,服役只是当做一种养家糊口的职业而已,之前也从未想过要为任何主义而献出生命——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家人。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就开始猛烈颤抖起来,怎么也下不了抵抗的命令。
终于。他的纠结被解开了。
他听到了后面的一阵骚动,然后下意识地往后一看。
他的长官、或者说整个波旁宫守卫部队的长官,维亚托-德-穆兰少校,终于在听到了通报之后赶过来了。
终于有人可以命令自己了……他只感觉如释重负。
……………………
“围绕波旁宫、以及附近的几个街区从今天晚上开始。必须全部戒严!”
就在此时此刻,陆军部的办公室当中,政变的主要策划者夏尔-德-特雷维尔对着自己的部下们大声命令。“一切闲杂人等都必须被排除在外。决不允许议会再度复,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必要时以一切手段镇压可能的反抗。”
作为国民议会所在地,夺取波旁宫。是政变最为重要的一步,所以夏尔将吕西安派了过去担任总指挥,以便力保万无一失。
虽然他的脸上装作十分平静和笃定,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是相当紧张的,哪怕熟知历史,他也不知道这一场大大提前了的政变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历史上让拿破仑三世排除一切反对者的政变发生在1851年12月,而在夏尔的主导下,1851年3月,这场政变就已经发生了。
唯一可以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和路易-波拿巴已经为这次的行动作出了完全的准备,看不出来有什么意外能够打碎他们的梦想。
“戒严必须以最为严厉的形势进行!如果有人胆敢向靠拢,先行警告,警告无效之后直接开枪!”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之后,夏尔再度下令,“开枪不行的话就直接开炮,不用顾忌任何影响。”
“把大炮也要搬过来了吗……”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迟疑,“会不会……会不会太过于激烈了一些呢?先生……”
“有什么激烈的?事到如今还要去顾虑这些做什么?!”夏尔一声断喝,“我们首先要考虑怎么赢得胜利,其次才有余暇去考虑胜利之后如何解释!”
他的话,很快就在这群人当中引发了一阵死寂。
夏尔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有些蔑视地看着这群军官。
“诸位,难道你们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是一个斗争的世界,只有斗争,不停地斗争,才能够脱颖而出,不是吗?什么都怕的庸碌之辈是没有资格抱有野心的,因为他们没有敢于做到一切的决心!皇帝30岁就当了第一执政,我二十出头就当了国务秘书,我们当时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为了发迹不顾一切的勇气,还有敢于排除万难的决心,除了这个之外,我们也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而你们……你们还用得着害怕什么?”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也不想等别人的回答。
“为了出人头地,皇帝当年就在巴黎用了榴霰弹,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行?我们也可以用我们的榴弹炮!如果有人非要和我们作对到底的话,那么他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付敌人,动用枪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一群官兵的注视之下,夏尔重重地挥了挥手,犹如比出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在这个时刻,谁阻挡我们,谁就是要自寻死路!我们绝对不能给敌人任何怜悯,否则到时候倒下的就是我们自己!”
“说得对!”夏尔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几乎完全一致的附和声。
说实话,其实大家都想过要在遇到危机情况时使用最激烈的手段,但是没有一个人胆敢首先说出口——因为怕在波拿巴党人事成之后,被当成平息国民愤怒的替罪羊给抛了出来。
既然得到了夏尔的明确命令,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什么责任问题,而敢于放手去做了。
“您能够表现出如此决心,实在令人敬佩,先生。”平静了片刻之后,阿历克斯-德-罗特列克子爵终于开口了,“您放心,为此承担责任的不止您一个人,我也能够为此承担责任!我是今天计划的主要制定者之一,今天的一切鲜血,都将有我的一份!不用怕,你们只管前进就行了!”
不过,虽然口中说得如此豪气干云,但是夏尔和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种激励部下士气的口号而已,如果可以避免的话,他是坚决要避免搞出像炮轰波旁宫之类的恶劣行为的,以免给自己造成不利的影响。
夏尔没有再管这群军官的骚动,他走到了窗户边,然后静静地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幕。
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给他慰藉也没有给他温暖,但是却好像给了他一种无视一切的勇气。
片刻之后,他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按照原定的计划,吕西安应该已经占领波旁宫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这群军官们。
“诸位,决定我们是飞黄腾达还是走向灭亡,就在这几个小时之中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无怨无悔,因为,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深信,我们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命运将会回报我们所付出的一切……我深信,我们的梦想,必将得到实现!此时此刻,一切的荣光都在等待着我们,而我们……我们有义务表现出一种足以承载这种荣光的样子来。所以,请跟我一起喊吧,不管接下来是去盛宴华堂、而且去可怕的刑场,我们都应该预演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手来,握成了拳头。“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同样的欢呼声,从其他军官口中一起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