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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七爷说:“你买了李纪那水晶琉璃镜,我家主人却没有见到银子,自然少不得要将银子交还于我家主人。你既与他谈好五万六千两银子的价钱,将银票交于我等兄弟即可。”
“这……下官已将银子付迄于那李纪……”
“日后你鄢大人寻着李纪再向他讨要回来便是,我等兄弟可管不了你们之间的纠葛。”
这就摆明了要讹诈自己了,鄢懋卿心中叫苦,哀求说:“下官哪有那多银子……”
“看来鄢大人还不明白我等兄弟是干什么的啊!”七爷嘿嘿一笑:“我等是镇抚司下属反贪局的,专司惩贪肃奸,是那些辜负圣恩违背律法之贪官墨吏的克星。”随即又安慰鄢懋卿说:“你鄢大人是个一芥不取的清官,倒不必担心这个。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说你已将银子交与那李记,我倒想多嘴问上一句:我大明朝一个内阁大学士一年俸禄才一百五十八两,以你四品官一年百多两的俸禄,即便加上你巡盐御史一年三千两的养廉银,纵是不吃不喝,十年也未能攒得五万两银子,又如何能一次拿出五万六千两银子买这件物事?”
“这……”鄢懋卿说不出话来。
“不过今次我等兄弟却不是为此而来,你鄢大人既然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我等也不愿你鄢大人为难,叨扰多时,告辞了。”七爷很礼貌地冲鄢懋卿一抱拳:“山水有相逢,在下就祝你鄢大人官运亨通了。”
鄢懋卿如何敢让他就这样走了,便不顾礼仪地拉着七爷扎紧袖口的臂膀,说:“七爷……七爷且慢……”
“在下还得回去给我家主人复命呢!鄢大人许是担忧那床上的美娇娃吧?你放心,过个把时辰,她自然就会醒来,鄢大人该快活还是快活,免得日后再也没这等美事而后悔。”
听到这样暗藏杀机的话语,鄢懋卿知道跟这帮如狼似虎的镇抚司上差没有道理可讲,咬咬牙说:“既然七爷和几位上差到了扬州,下官也断然没有让几位空手而归之理。不过数目确是太大,还容下官些许时日为几位挪借出来。”
“我等兄弟当着皇差,哪有多少闲工夫等你四处借银子?”七爷蛮横地说:“给你三天!三天之后,我等兄弟就回京复命去了。”
鄢懋卿多了个心眼,问:“可否请教贵上司名讳?”
“司礼……”七爷突然住口不说了,反倒把眼睛一瞪:“这是你该问的么?”
鄢懋卿已经断定这些镇抚司的上差来头不小,厚着脸皮说:“下官……下官想结识贵上司,日后早晚也好孝敬。”
“象你这般官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我家主人怎能都认的过来?”七爷沉吟着说:“不过看你还算识趣之人,俯耳过来……”
他低声在鄢懋卿耳边说了几个字,鄢懋卿顿时大惊失色:“是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怎会……”
七爷低吼一声:“闭嘴!我家主人菩萨心肠,怜惜被赶出宫的那些老人儿无依无靠,才担着天大的干系将此宝卖于你,换点银子接济那帮可怜人,你也该感恩才是。”
“下官晓得,下官晓得。他老人家高情厚义,下官好生佩服。”鄢懋卿满脸堆笑,说:“莫说是他老人家将那等异宝赏于下官,下官平日里想要孝敬他还怕无人引见呢!还请七爷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下官多多美言几句。”
“不消得你说,若不是看你懂事,我家主人也不会叫那李清乐……哦,那李纪来寻你。”七爷说:“此事非同寻常,你自家晓得便是了,若是说了出去,我家主人纵然有心要帮你,也不好在旁人面前说话。”
鄢懋卿忙不迭声地说:“是是是,请七爷放心。下官再预备一份厚礼,请七爷转交给他老人家。七爷和几位上差大哥千里迢迢来趟扬州也不容易,下官也应另备薄仪,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送不送是你的事,不过我可把话跟你说在明处,他老人家最是持谨自省,收不收我可不敢保证的。我等兄弟这儿就免了,如今当着反贪局的差使,等闲外官也不好过从甚密,你我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只要你尽早把银票准备好,我等兄弟差使办好了,才好在我家主人那里为你说话。”
鄢懋卿哪里肯依,好说歹说非要跟那七爷通秉了姓名序了年齿,这才得知那七爷是镇抚司十三太保中排行老七的大内高手,名叫朱七,不禁让鄢懋卿着实吃了一惊。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自明太祖朱元璋设立锦衣卫以来,锦衣卫缇骑校尉就效法后唐李存瑁的作法,自己推选出功夫最高的十三个人,号称“十三太保”,一直沿袭下来,十三太保中哪个死了或是奉调离开锦衣卫才挑出一个补充。这十三个人在几万锦衣卫中不论职位高低,名头都是最响的,尤为难得的是,对皇上忠心更是无人可比,可称得上是皇家鹰犬中的翘楚。今次带队到扬州的这个朱七时下就在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七,因此锦衣卫上上下下莫不称“七爷”而不名。
这尊平日里巴结还巴结不上的大神如今自个找上门来,鄢懋卿哪能轻易让他走,强留在扬州多玩了三天,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想把柳湘云也献给七爷暖枕席。柳湘云那日受了惊吓更受了欺侮,一肚子怨气却无处撒,自是不肯。鄢懋卿陪着笑脸说:“人家是远道的客人,我总该有点君子之风吧!”并许了五千两的梳妆钱,才勉强说动了拿班作态的柳湘云。没想到朱七倒还够朋友,以“朋友妻不可戏”的理由坚决谢绝了鄢懋卿的好意,带着鄢懋卿从两淮盐商那里搜刮来的银票匆匆回到了京师。
司礼监的值房也在大内,与内阁一东一西分列左右,值房规格和布置与内阁学士一般无二,处处都能体现出与内阁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权势。此刻,吕芳正坐在一把紫檀木的椅子上,问单腿跪在面前的朱七:“你这趟怎地比李恩旭还多出了一万四千两,竟有七万两之多?”
镇抚司的人都是见官大三级,名头能震得住半个大明朝的十三太保更是非同寻常,照例双腿只跪皇上,见着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还兼着东厂提督太监的吕芳也只是单腿下跪。听到吕芳这么问,朱七说:“回吕公公的话,五万四千两的价是李公公与鄢懋卿谈妥了的,那狗贪官要巴结奴才,送了小的两千两,跟小的一起去的四个兄弟每人也有一千两,再加上他孝敬吕公公的一万两,一共是七万两。”
“那狗贪官出手竟阔绰如斯,真是死有余辜!”吕芳骂了一句,然后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向朱七,说:“你们此次来回几千里地的奔波,也着实辛苦,主子说了,要好好地打赏你们。”
朱七却并不接银票:“吕公公,李恩旭能将那贪官送的两千两全数交到宫里,奴才也算是宫里的人,好狗不吃外食,也该当全交上来。何况,奴才们也晓得这些钱主子万岁爷还有大用场……”
“主子赏你的,你就拿着,跟弟兄们分了。”吕芳说:“主子万岁爷说了,你们跟李恩旭不同,还有家口要养,靠那么点俸禄,日子过的也着实清苦,本想贴补你们一点,可宫里用度实在紧张,也只好委屈你们了。”
朱七这才接过银票:“奴才代弟兄们谢主子隆恩!”
“好,李恩旭已经到南京去了,你们回去好好歇息几天,也该动身了。”
“奴才告退!”朱七向吕芳行了个礼起身,要出值房门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冲吕芳抱拳,说:“吕公公,小的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吧。”
朱七说:“请吕公公恕小的放肆,那帮贪官既然如此目无法纪,主子为何不直接派人抄了他们的家,却要如此大费周章?”
吕芳叹道:“圣心深远,莫说你不明白,连咱家一开始也不明白。主子说了,那些贪官最会拉靠山走门子,在官场上认座主、交同年、攀乡谊,关系盘根错节,互为攀缘,牵一而动全身。如今朝廷推行新政,官绅士子怨气很大,时下不宜再兴大狱。只要他们不敲骨吸髓地盘剥百姓惹得天怒人怨,还是暂且不动他们为好。”
朱七点点头说:“是小的愚钝。小的此次下江南,听到了一点风声,似乎那几个藩王还不安分,与南京那边一些文武官员过从甚密。”
“别处也多有报告,主子已经晓得了。”吕芳叹了口气,说:“唉!如今主子厉行新政,将宗室豪强俱都得罪了,实行官绅一体纳粮之后,那些士子也不见得都能跟主子一条心,如今主子能倚重的,也只有我们这些奴婢了,你等且要多长个心眼,凡事都帮主子盯紧点。给南京、中都凤阳和那几个藩王属地的弟兄们都打声招呼,主子念着天亲,不忍心责罚他们,但若是闹得实在不象话,为了主子的江山,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少不得也要替主子遮风挡雨……”</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