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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六开始,何吾驺连着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经过这场未遂政变,东林党铩羽而归,内部已经发生了分裂,吕大器作为曾经的党魁,堂堂的内阁次辅,现在却有沦为弃子的趋势,除了少数心腹党羽之外,大多数东林党人对他都避之不及,坚决的划清界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林党在朝廷和士林中仍有一定的势力,放弃一个吕大器,东林党整体上还能继续生存下去。
楚勋集团也闹了个灰头土脸。隆武帝颁布罪己诏以后,文武百官和王公勋贵原谅了迷途知返的皇帝,却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楚勋集团,不断向隆武新政发起攻击,傅冠等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隆武帝虽然有心回护,但他自己也是“犯了错误”的人,大事小情都要和文官勋贵们寻求妥协,几年来一直高速膨胀的皇权明显削弱,经过几天的梳理,内阁重新恢复了运作,首辅何吾驺大权独揽,内庭太监王坤和庞天寿风光了没有两天,又乖乖交出了“票拟”的权力。
南党惊喜的发现,经过这场事变之后,他们竟然、可能、分明是唯一的受益者……不,应该是唯二,还有一家受益者是那些王公勋贵,其中又以辽王朱术雅为首,他们在这次事变后也开始参与朝政,开创了大明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新局面。
在大明二百多年的历史上,王公勋贵都是混吃等死的角色,为了避免对皇权造成威胁,所有的藩王都必须去外地就藩,但是到了南明时期,这些藩王的封地大都已经沦陷。所以全呆在桂林,慢慢的形成了自己的一股政治势力。
辽王一脉,出于朱元璋第十五个儿子朱植。最初的封地在辽东,所以称为辽王。后来明成祖造了建文帝的反,迁都北京之后,下旨命辽王渡海南归,移藩湖广荆州府,就这么一代代传到了明朝末年。等到张献忠、李自成大闹湖广,辽王朱术雅逃到了广州,后来又去了福建,一直跟着隆武帝混日子。
辽王朱术雅的封地在荆州。二百多年来攒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业,除了各种浮财之外,还有数千顷良田,几座银矿铁矿和码头。但是荆州一直处在战争的前线,十多年来城头变化大王旗,这些土地矿产已经变了好几任主人,朱术雅却在桂林寄人篱下,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湖广会战结束后,孔有德龟缩在武昌府,只能勉强守住湖北的东北部。荆州被忠贞营再次收复,朱术雅几次派人和汪克凡交涉,想要讨回土地银矿等不动产。却都遭到了拒绝。
朱术雅非常生气,他的家产被强盗抢走了,现在既然打跑了强盗,理应把这些家产还给原来的主人,汪克凡翻脸不认账,是比强盗更强盗的强盗!
生气归生气,朱术雅虽然恨的牙痒痒,却没有任何办法,汪克凡手握兵权。位高权重,一个逃难的藩王肯定斗不过他。朱术雅几次跑到隆武帝那里告状,都碰了一鼻子的灰。连带着把隆武帝也恨上了。
隆武帝颁布罪己诏,废除隆武新政,是国家方针政策的重大调整,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情,必须有人牵头将其落到实处,这个牵头人的选择非常重要,经过各方的斗争和妥协,最后意外的落到朱术雅的头上。
大年初七,隆武帝下旨,派辽王朱术雅清查新政弊端。
亲王干政,明显不符合大明朝的祖宗法度,但是朝廷上下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给事中等言官一向以喷子为职业,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喷不舒服斯基,这次却也集体失声,装聋作哑。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这次未遂政变造成了几败俱伤的结果,除了南党之外,无论东林党、拥桂派、楚勋集团还是隆武帝都是失败者,自然不能当这个钦差大臣,而南党又主动放弃了这个权利,所以只好让辽王朱术雅这个“外人”出头。
作为朱元璋的远系子孙,朱术雅自知血统太偏,也没有支持自己的班底,所以从没做过皇帝梦,只想一辈子当个富贵王爷,现在突被推到前台,才发现这里风光无限。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朱术雅早就对楚勋集团憋着一肚子气,当上了钦差大臣之后,更被权力的滋味刺激的热血沸腾,每天都像上紧了发条一样,雷厉风行的对隆武新政发起全面反击,短短几天就围绕新政的争端搞出来好几个大案子,楚勋集团的很多骨干都上了黑名单。
大明朝的王公勋贵,掌握着大量的社会资源和财富,和很多地方官都结成了利益集团,在一些偏远地区,百姓们甚至只知道王公贵族,不知道当今天子,都是不折不扣的一群土皇帝……隆武新政的实行,严重的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一起跳了出来和楚勋集团死磕,辽王朱术雅适逢其会,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但他有绝大多数王公勋贵的支持,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黑云压城城欲摧!
隆武帝发布罪己诏,暂时缓解了和文官勋贵之间的矛盾,所有的压力都背在楚勋集团的身上了……
初九这天没有大朝会,但是朝廷里正是多事之秋,大家仍然忙得团团转,何吾驺一早进宫面圣,然后处理各种公务,直到半下午才回到家中,中午饭都没有吃。
因为在汀州摔断了腿,何吾驺落下残疾,不良于行,他的轿子直接被抬入后宅,在月亮门前停下。
轿杠落地,轿帘一挑,在家人的搀扶下,何吾驺下了轿子直奔书房,脚步竟然异常的轻快。
见他进门,早就等候多时的郭维经连忙迎上来,扶着他坐下:“端公为国忙碌,这几日着实辛苦,来,来,快坐下歇歇!”
“无妨,事情都是你们做的,我都是动动嘴巴,劳心不劳力,没这么娇贵。哦,你用饭了没有?和我一起吃点吧?”
家人送上来一罐热粥,几样小菜和点心,何吾驺和郭维经熟不拘礼,边吃边谈。
“没想到啊!辽王殿下竟然有如此魄力,一下子揪出来好几个案子,听说阳朔的那个争田案里面还有两条人命,已经报到圣上那里了,下一步就要三司会审!”郭维经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辽王朱术雅抓的这几个案子里,以阳朔的争田案最为严重,苦主家不但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有功名的监生,只要送到三司衙门,这个案子肯定能办成铁案,涉案的楚勋集团官员最少丢官罢职,傅冠等人也会受到牵连。
何吾驺点点头,叹道:“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官场上官官相卫已成风气,若不是辽王殿下锐意进取,这个案子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不错,只有辽王殿下才能压得住他们,端公举荐辽王出任钦差,果然是妙手偶得的神来之笔!”经过这场事变,郭维经对何吾驺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
多亏了何吾驺指挥若定,南党才能化解这次危机,并且顺水推舟,成为最大的赢家。这其中分寸的拿捏尽显何吾驺的老辣,和他相比,吕大器就像一个莽撞无谋的愣小子。
推荐朱术雅出任钦差大臣,更是一招难得的好棋。如果换成南党的人担任这个职务,围绕隆武新政的斗争就会演变成党争,隆武帝和其他的政治势力都会有各种顾虑,明里暗里会遇到重重阻力,辽王朱术雅却不属于任何党派,大刀阔斧很快打开了局面。
“呵呵呵,云机兄过誉了,辽王殿下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事先也没有想到,这其实是个意外之喜。”何吾驺放下了粥碗,碗里吃得非常干净,一点残粥都不剩,这段时间诸事顺利,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正好又被郭维经挠到了痒处,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噢?端公若不是慧眼识珠,又为何推荐辽王?”郭维经非常奇怪,因为放弃了这个钦差大臣,南党内部很有些牢骚,要知道,朝廷里下一步很可能要重新洗牌,让出这个钦差大臣,就让出了一份巨大的权力。
何吾驺笑了笑,没有答话,却伸手端起茶壶,为郭维经填茶,他的身子有些歪斜,茶水倒的太急,一下子从杯子里漫了出来。
“哈,真是失态,让云机兄见笑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个道理呀!”
“嘶……”郭维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他本来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这几天事情太多太杂,没有时间静下来分析,现在被何吾驺一点,心如电转之下,已经猜到了何吾驺的用意。
如今和太平年月不同,文官们不管怎么斗来斗去,都不能忽略那些手握兵权的军阀,楚勋集团虽然暂时吃了亏,但是他们还有汪克凡这个强援,一旦汪克凡带兵回到桂林,朝局立刻又是另一种形势!
何吾驺让出这个钦差大臣,分明是把辽王朱术雅当枪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