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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草儿帮忙去看着七七,桑榆抽空再去了趟野鸭子淀。她当然不敢往里走,来探查这里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丢了小命。她在很边缘的地方,折了两根树棍,边探路边沿着沼泽边缘往旁边走。道路泥泞不堪,又要防备沼泽边缘沉陷,桑榆走得小心翼翼,但总算坚持到最后,走到了沼泽地的边缘。
桑榆裹着两腿的大泥巴,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歇脚,揉着酸痛的小腿,算了算走过的距离,想想辛苦没有白费,还是事有可为的,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桑榆歇了半晌,感觉恢复点体力,就往村子里走去。进村的路上遇到不少人窝在家门口晒太阳,虽然春天来了,但山里的温度还是不太高,屋子里不生火就比较阴冷,地也暂时没法种,于是很多人就懒洋洋地裹着棉袄窝在门外。因为吃不饱饭,身上没有力气,小孩子们大多没有下地走动,而是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家大人怀里。脸颊上没了肉,孩子们的眼睛都显得大而无神,而大人们的脸上表情木然,视线先落在桑榆裹满泥巴的腿上,再看看她空空的两只手,有的眼神里略带怜悯,有的则一直都是空洞而麻木。
这一切让桑榆暗暗心惊。
路过石牛嫂门口的时候,桑榆看到小石蛋穿得圆滚滚地也坐在门墩上,身上带着孝,小脸上带着一些愁绪,默默地倚门坐着。这时候石蛋也看到了桑榆,他记得桑榆给了他家糙米,便很亲切地招呼了一声:“婶婶!”
桑榆看看天色也到正午了,走两步过去弯腰低声问他:“吃东西了没石蛋?”
石蛋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舔舔嘴唇道:“吃过了,娘数了二十颗米,熬粥。娘一颗没吃,都喝的汤。”说完石蛋小鼻子皱了皱,吸溜了两声鼻涕,忽然对着桑榆红了眼睛,很快几颗泪珠儿滚了出来,石蛋抽泣道,“我没想都吃了的,我想给娘留一些的,可是我嘴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地,一口就把整勺子米都吞下去了,娘一定很饿,我真没用……”
孩子稚嫩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关心与自责,桑榆发现自己的眼睛一酸,视线就跟着模糊了起来。她拉着石蛋的手道:“婶婶现在也是省着吃粮,但比你家里还好一点。一会儿我省一个菜团团,偷偷带来给你,你再给你娘吃,好不好?”
石蛋眼睛一亮,马上止住了哭声,应道:“好!”回完了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向桑榆道,“不用了,婶婶。我娘说,婶婶家还有小妹妹要吃奶,婶婶心好,但我们不能老麻烦婶婶。”没等桑榆回话,小石蛋又安慰桑榆道,“没事儿婶婶,我娘说了,等我们再把粮食吃完了,我爹就会来接我们了。”说完小石头又苦恼道,“可隔壁的黄妞说,我爹死了,根本不会来了。”
石牛家的日子,在村子里算是难过的,可以说跟桑榆来时的季南山家不相上下,平时也要各种省吃俭用,再加上开春后挖点野菜,或者跟四邻稍稍借上个一斗半斗的,才能不挨饿。桑榆来这里之后,发现很多穷人家的小孩子,好像脑子转的特别慢,别说跟现代的孩子比,就是跟这边富人家能吃饱喝足隔三差五桌上有肉的孩子来比,也差上不少。
就比如“死”这个字的含义,石牛五岁了,却还是懵懂着。吃不上饭,或者说吃不好饭,孩子就显得呆就长得慢。隔壁桂花嫂家的黄妞只比石牛大一岁,但一来女娃小时候本就比男娃伶俐些,二来桂花嫂虽然人品不甚好,但为了一家子的生活真的算是拼尽全力了,无论是之前抢先卖绸花草帽,还是不久前在山坡上狠厉地瞪着眼珠子捍卫荠菜芽,或许落在别人眼里很有些无赖霸道,桑榆之前对她也是一直没有好感,但此时遇上灾年,桑榆好似忽然体会出了别样的味道。
大家都是女人,假如桂花嫂能生到一个富裕家庭,怕也会成长为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至少很难变得如今一样尖酸刻薄,狠厉无赖。
桑榆心头转着许多的念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起身摸摸石蛋的脑瓜儿,回身慢慢地往坡上走去。
桑榆回坡上后,发现小草儿和七七在矮炕上手拉手睡得正香,倒是都盖着棉被。桑榆从屋里出来正预备做晌饭,就看到工棚里季南山探出头来道:“这边灶上给你热着饭呢。”
桑榆分家后的灶搭在工棚的一个角落里,她进去揭开大锅盖看了看,见果然热着半陶罐稀粥,还有三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菜窝窝。桑榆心里有事儿,也没放桌子,就站在灶台那儿,就着锅台上咸菜罐里的萝卜条,把粥都喝了,又吃了两个窝窝,把最后一个包了包揣了起来。
她见暂时不用管七七,惦记着对石蛋的许诺,就对季南山道:“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着干不?”季南山没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句道,“要出去?”
桑榆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低头含胸,将揣起来的包子更好地隐藏了下。她一时想起梨花嫂苦口婆心的劝告,一时又想到家里并不见得能挺过灾年的粮食,直想得俩耳朵边儿上一阵发烫,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季南山其实看到桑榆藏菜窝窝了,他想起梨花嫂私下跟他说的忧虑,也大约能猜到这窝窝是给谁的。季南山想点一下桑榆,让她考虑下自家的情况。家里目前虽然还有些粮食,尚未用到从秋白那里借来的粮,但毕竟也是要靠借粮才能在这灾年扛一扛;还要老天保佑秋收时能多少收点粮食,因为转眼就又是寒冬;凭他家的那几亩地,再加上每年商定要给季婆子的孝敬,就这借粮要还上就得至少转三个年头再说了……
季南山想说的很多,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却看见眼前的桑榆低了头,连耳朵都红了。季南山空张了张嘴,最后发现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起来。
这气氛太尴尬,桑榆实在难受,没话找话地想了个话题:“草儿吃了没?”
尴尬的氛围暂时揭了过去,季南山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回道:“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着草儿了,她晌午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窝窝。”
季南山本以为借着小草就顺利地转了话题,也打破了刚才那种静默地氛围,没想到桑榆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忽然红了眼眶,然后泪水就一滴滴砸了下来。
桑榆这泪落得毫无征兆,且又急又多,让季南山很是错愕,他赶忙让开身子,一连声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不是说有事出去么,你去吧,去吧,家里没什么事儿。”
桑榆实在是没控制住情绪,一边是小草儿为了给她省粮饿肚子帮她看着七七,一边是承诺了的石蛋等着她去给他娘送点吃的,她一边羞愧一边迟疑,此时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贫穷带来的无奈与伤痛。
桑榆抹了把眼泪,重新进屋里将菜窝窝放下了,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篮子,里面就放着她上次跟梨花嫂出门采野菜的小铲子,走到屋门口对季南山道:“我出去转转。”
季南山不敢再阻拦,点头嘱咐道:“路不好走,早点回家。”
桑榆往山那边能去的坡子上转了个遍,不说寸草不生,但野菜毛也没找到一根,她又去山那边的竹林子转了转,好歹叫她挖着了两颗春笋,虽然个头特别小,桑榆却高兴了起来,觉得终于算是对得起跟石蛋许的承诺了。
虽然走了许久路,已经很累,但桑榆步履依旧轻快,她赶着去石蛋家把笋子送去,路过村里池塘的时候,桑榆忽然愣住了,接着一拍脑袋,忍不住都喊出了声来:“捞鱼啊!”
桑榆话声一落,河边芦苇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走出来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正是秋白家隔壁的俩半大小子。两人都挽着裤腿,脚丫子满是泥巴,手里却都拎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
“南山嫂子,”大点的少年开口道,“既然让你看见了,那你看这样好不?只要你不告密,这两条鱼就给你。”
小点的少年却不干了,愤慨道:“好不容易才捞着的,哥,不给她!反正村里都已经饿死人了,族长他们也快组织捞鱼了,我们就是提前了两天罢了,让她去告!”
桑榆其实根本没发现他们,只是才想起这池塘里的鱼来。不过她也不点破,只奇怪问道:“不是说这池塘是村里共有的吗?不应该是随便捞鱼吗?现在大伙儿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不让捞鱼?”
少年哥哥郁闷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池塘的确是村里共有的,但不许随便捞鱼,莲子和莲藕,还有鱼虾都是村里组织捞,然后卖了年底分钱的。”说完他恍然大悟道,“对了,去年赶上雪灾,这鱼没捞!这是留着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分的,要是每家乱捞,还是有人家弄不着多少,会饿死的,而且有多有少也不公平。村里管这个很严,要是让人知道我俩偷捞了,那我家的那份鱼就充公了。”
桑榆纳闷道:“那莲藕采了的啊,也没分钱啊。”
少年弟弟没好气地回她道:“谁说没分钱?你家不是你领的你不知道呗!你到底告不告?你要告我就天天去砸你家门!你要不告我们就走了,省得再叫别人看见。”
桑榆也就不再问了,挥挥手道:“我不告,你们快走吧。”
少年哥哥感激地笑了笑,拉住弟弟往芦苇丛里继续给鱼做伪装去了。桑榆抬脚要走的时候,忽然芦苇丛里传来那少年弟弟的声音:“你等等。”
桑榆回过头,那弟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将四条鱼里最小的那个扔到了她篮子里,瞪着眼睛装出恶狠狠的表情道:“看你识相,这个给你!”
桑榆自然不会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不过她却笑了笑顺从道:“那我谢谢你,我会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2014马上有钱,马上幸福!
最近渐渐习惯带孩子了,以后我更勤快点,一周至少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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