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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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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现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

    陆阳回想起数年前,每次有过这般异样感觉的时候,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一次,是在襄阳城外的小镇子上,之后容萤就因为与秦家人不合偷偷跑了出来。

    第二次,是在永都县上,他准备夜袭端王,结果她不告而别,自此三年未见。

    那么这一次呢?

    老天爷是不是在告诉他,眼下的选择是错误的?

    容萤已怀有身孕,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决不允许再有意外。

    陆阳抬起手臂,一把将容萤拽了回来。

    “不能去!”

    他神情严肃而认真,前后反差与变化搅得她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我也……不知,总之,你不能出门,今天一天都不许出门。”

    容萤一头雾水:“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很快回来。”

    想是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有如此过激的举动也无可厚非,她试图宽慰:“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派几个人和我一起呀。”

    “不行!”

    “我是有要紧的事,上回去布庄给你订做的衣裳还没取呢。”

    他道:“让下人去取就是了。”

    容萤噘嘴:“我还想看看市面上新出的胭脂!”

    “叫人买回来。”

    无论她怎么说,得到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陆阳像是被谁激怒了一样,双目充红,眼神如炬,捏着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放开。

    “好了好了。”容萤败下阵来,“听你的就是,我不去总行了吧。”

    他闻言,才缓缓松开了手,由于用力过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红印。

    容萤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欺负人。”

    慌乱的情绪过去后,陆阳方才意识到之前下手太重,忙牵过她的手来看:“弄疼你了?”

    后者哼了声,“我要说疼你能陪我一只手?”

    他笑道:“让你打回来。”

    “知道我力气小,最后还不是便宜你。”见他在给自己揉手腕,容萤忍不住问,“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陆阳摇头:“我说不明白,反正你今日别出门。”

    “翻了黄历了?”

    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容萤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陆阳往回走。

    还没等到卧房门口,下人却匆匆跑来回禀。

    “外头有个管事模样的,说要找公主。”

    陆阳微微一怔,容萤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摊开手:“看吧,我总得出门的,这是天意。”

    他迟疑片刻,咬咬牙:“回房,不管什么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由下人引路到角门处,门外果真站着个老管事,开口便说是东家找他带话,定要繁昌公主亲自相见,但听陆阳自报家门,一看是驸马,也就老实交代了。

    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丫头偷偷摸摸给他备了份大礼,预备明日来个惊喜,对方正上门来询问细节。陆阳松了口气,只说知道了,会替他转达,管事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颔首告辞。

    只是虚惊一场么,他轻轻叹息。

    但愿真是自己多想。

    今天什么状况也别出现,是最好。

    天色阴得愈发吓人,陆阳靠在门边,望着街上流水似的过客出神。

    违和,到底什么地方有违和……

    他若有所思地转身准备回去,余光所及之处,那纷繁的人群中竟有一个面孔很眼熟。陆阳骤然停下脚,视线往前一扫,很快对方隐约发现他的举动,扭头躲进了人堆之中。

    果然如此!

    陆阳跑上街,一路搜寻。

    这段时间京城内的人不少,挨挨挤挤,他不便用轻功,但脚程仍旧很快,那抹身影在视线里穿梭,一会儿闪进小巷,一会儿又从摊子后面出来。

    是端王爷身边的心腹。

    如果没记错,这个人似乎叫居河。

    他们莫非就藏在京城?

    幸而没让容萤单独出门,依此人之前那鬼鬼祟祟地模样,恐怕在附近埋伏多时了。

    陆阳握紧拳头,端王必然是整个轮回的终点,而他必须得杀了他。

    在街上绕了好几个圈,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等发现人跟丢时,陆阳已身在城郊。

    这是北城门附近,他平时很少来,比起南城门,此处更加荒凉,大概是地势过高,天气严寒的缘故,连土地也显得贫瘠干枯。

    周围鲜有行人,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家农户,难不成他们躲在这里?

    陆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城,迎面看到个举着糖葫芦的小男孩朝他走来。

    “叔叔。”他舔了一口糖,仰起头问,“叔叔是不是姓陆?”

    他应了声是,“怎么?”

    男孩把他衣摆揪着,转头指向远处,“那边有个老伯让我来找你。”

    “老伯?”

    “他说你一定会去的。”

    意识到这孩子口中的老伯是谁,他不禁脱口而出:“他在何处?”

    “跟我来。”说着便拉住陆阳的手,牵着他朝前走。

    穿过小片密林,重山之间有个低矮的破庙,四周的风声中听不到异样,周围没有埋伏,所以说端王如今已是孤身一人了吗?

    倘若只有他,那么一切都好对付。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引他进去,推开那扇破门,“老伯,看我带谁来了。”

    陆阳循声望去,残破的关帝像下,男子正襟危坐,他还是和做王爷时没什么两样,饶是现在逃亡路上如此狼狈,那脸上的神色倒还是充满了倨傲与不屑。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身旁站着的居河扶他起身。

    “陆阳。”端王爷慵懒地将他上下一打量,“要找你可真不容易。”

    “原本我想着,若能绑了容萤,对你而言也算半个筹码。今天倒是凑了巧了,你自己送上门。”

    陆阳颦了颦眉。

    这么说,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也好,至少容萤安全了。

    他目光冷峻,“你找我?”

    “大郕的江山已经不是我的了。”这位王爷衣衫破旧,看得出这一个月来东躲西藏,吃了不少的苦头,但他还是很讲究地理了理,“你觉得,我像是会为了活命,丢盔弃甲,灰头土脸过寻常百姓生活的人么?”

    的确,他的荣辱心很重,是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投诚苟活之人。

    那么理由到底是……

    端王的语气倏忽一变,隐隐含着诡秘:“我留下这条命,可都是为了你啊。”

    陆阳不由一愣,只见他双目危险地眯了眯,“你是我意料之外的人,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你了,陆阳。”

    他沉默而阴冷地立在原处,看着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摸出他那串佛珠,静静的拨弄着。

    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八年前你莫名叛变之时,就已然让我费解。”端王的腿大约受了伤,得靠居河的力气才能勉强走出一步,“我想不明白,宁王已死,剩下个女儿毫无价值,你跟着她难道会比跟着我更有前景?”

    说完就冷笑一声:“如今我是更加不明白了,当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天下女人何其之多,这你都能看上?”他无缘故咳了两声,表情痛苦万分。这般模样,陆阳觉得用不着他出手,此人也活不了多久。

    “后来贵妃的事东窗事发,也是令我吃了一惊。”佛珠在他手指下清脆地碰撞,“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身边有内鬼,因此,在西北待的那五年,几乎把手里的人都筛了一遍,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行军多年,也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这次定王北伐。”

    端王抬起头,脸色阴沉,“一个月的时间内,一场都没有胜过。周朗没那么大的能耐,底下的人一查就查出了你。”

    他缓缓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阻止我的计划了。”

    陆阳冷冷地迎着他的视线。

    两粒佛珠砰的一下轻轻撞在一起,端王一字一顿道,“你就像是……能够预见未来一样。”

    他闻言,心头一凛。

    “无论我下哪一步棋,无论我朝何处用兵,你都看得见。”他笑得又狰狞,又诡异,“陆阳,我真不甘啊。”

    不甘?

    他倒宁愿自己没有那段记忆,没有那些往事,对未来永远充满渴望,何尝像现在这般,做什么都感到恐惧。

    “你说对了。”陆阳深吸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冷笑,“我的确是能见到未来。”

    在端王惊愕地神情中,他平静地说道:“而你的未来,便是死在我的剑下。”

    破庙外狂风乍起,零碎之物砸在破旧的屋檐上,乒乓作响。

    静默片刻,后者朗声大笑,“陆阳,你可知你现在有个极大的破绽,一个所有人都能够轻而易举触碰到的……”

    他言语停了一下,“破绽”二字出口的瞬间,陆阳追随着他的目光,落到那个瘦小的男童身上,在居河的长刀劈来之时,他飞快抱起那个孩子,旋身退于数步之后。

    端王的眼底带着鄙夷:“你变得心软了。”

    “为感情所累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若说他从前是把锋利的剑,那么现在,这把剑的周身都拴上了铁链,举步维艰。

    陆阳还抱着那个孩子,丝毫没有因这番话而动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居河的一招一式。

    看得出,这人也已疲惫至极,他的功夫本就不在他之上,不过是借着他要顾及那小孩的缘故才勉强能过几招。

    端王却在对面喋喋不休,“当初我就教过你,对别人仁慈,下场必定很惨。”

    剑势掀起地面层土飞扬。

    陆阳不以为意,正要去拔剑之时,猛然觉察到了异样,怀中一道刀光闪过,那把利刃准确无误地刺入他胸口。

    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疼痛钻心刺骨。

    他手臂发抖,臂弯间的小男孩乖巧地笑着,将刀子再往他胸膛推近了一分。

    陆阳甩开他的同时,居河的长剑正从他腰际穿过,白刃上染着鲜血,殷红的液体从剑尖滴在鞋面。

    “怎么样,我说了。”端王脸上有计谋得逞地快感,“一个人若是心软,浑身都是破绽。”

    “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

    “你陆阳,也会有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弄得如此下场。”他神神叨叨地笑,“我本来还不抱希望,只是想试上一试,结果你,竟完全中招了。真是不堪一击。”

    陆阳的头低低垂着,刀刃与剑锋尚在体内。

    鲜血迷蒙了双眼。

    这便是命吧,他想。

    是上天注定的浩劫,注定躲不过,逃不了。

    但,哪怕摔得再难看,哪怕遍体鳞伤,也必须爬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他……

    陆阳喘了口气,抬手握住刀柄,只听嗤地一声响,短刀被他拔了出来,在居河失神的瞬间,他蓦地转身挑开他握剑的手,直逼咽喉。

    抽刀断水,濒死之际的力道如山如海,在一片狼藉的庙宇里划出一抹白光。

    拔刀、起身、杀人,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乌云密布的苍穹里终于劈下一道惊雷,仿佛是从人心底最深处炸开一般,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已然吓傻的男孩瘫坐在地,居河的尸体倒在脚边,端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身影。

    电光将他侧脸照亮,像是一个游走在人界的幽魂,数年的光阴在他的身上落下无数印记。

    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陆阳腰间还有半截长剑□□在外,却提着手里的兵器,冷漠的向他走来。

    他的眼神越来越平淡,有那么一刻,端王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那把被铁链束缚住的长剑,在拼尽全力的挣开那些枷锁。

    然后砰然碎裂——

    *

    宜安是火急火燎跑进公主府的。

    得到消息时,容萤还在藤椅上玩九子连锁,手中的东西没有拿稳,啪的摔在地上。

    雨势比先前还要大,夹杂着轰隆的雷鸣声,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庙宇里的血流成了河,淌过台阶,被雨水冲刷成淡淡的一抹。

    陆阳平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屋顶破了个洞,从他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天,暗沉昏黑,可又有丝丝光亮闪烁其中。

    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门外,那个熟悉的人影冲了进来,精致的衣衫上还沾着雨珠。

    她扑在他身旁,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

    他想问,却没有力气开口。

    四肢早就失去知觉,感受不到疼痛,陆阳颤抖地伸出手,抚上她脸颊,指腹下有温暖的触感。

    容萤哭得满脸是泪,捂着他殷红的伤口,指缝间仍有鲜血渗出。

    “你别丢下我,陆阳……别丢下我。”

    他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她这一面。

    他想告诉她,就是在这个日子……她亲手了解了他的性命。

    也许一切终将轮回,而这里,就是轮回的尽头吧……

    “陆阳,陆阳……”

    容萤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多年前,她还是个弱小的孩童,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医馆中,曾无比担忧地问道:“你不会丢下我吧?”

    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

    时光荏苒,可惜到头来,谁也没有好好遵守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