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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喝了酒,陆阳这一觉睡得特别长。
他一贯早起,但每回吃酒后就不一样了,人要比平时懒许多。
大热天里烦躁不已,容萤连赖床的毛病都改了,顶着一头乱发推他:“陆阳,陆阳,起来了……”
陆阳背对着他,半晌没动静。
“我饿了,快饿死啦。”
眼见叫不醒,她于是伸手去摸摸他耳垂,又摸摸脖颈,最后干脆挠他痒痒。此时此刻,饶是陆阳睡得再熟也撑不下去了,鼻中一呛,笑出声,但仍旧没转身,长臂一捞,把容萤老老实实摁在背后。
他身体本就热,这么一靠,像是个大火炉。容萤费劲儿地从陆阳胳膊下钻出来,绕到床下去与他对视。
陆阳闭着眼,呼吸绵长,嘴唇微微开合,阳光正投在他下唇上,金灿灿的。她怔怔瞧了一会儿,皱眉继续推他。
“起来起来起来。”
容萤叫得烦了,索性赌气把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一掀,“起,来,啦——”
虽然气温热,夜里陆阳依然要她盖住肚子,以免着凉,但他却穿得少,只一件白色的里衣,许是热得厉害,胸口几乎是敞开的。
她顺着小腹上的肌肉往下看,视线落在他下半身,足足静了半刻,才默默地把被子给他盖了回去。
此后,容萤也不闹腾了,只静坐在桌前等陆阳睡醒。
然而时近正午,没等到他起床,却把岳泽等来了,他提了只不知从哪儿打到的兔子给她玩。
“喜欢么?”
容萤抱着兔子点头,“嗯,还可以。”
“走,我带你去凤凰林,这会儿鱼虾可多了,咱们摸鱼去。”岳泽拉着她就要走,容萤却往后退了一步,“不行,陆阳还没起呢。”
“他起没起又怎么的……”说完,四下里扫了一圈,他脸色瞬间就变了,“你和他住一块儿?”
容萤奇道:“是啊。”
他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他住一间房?”
“是啊,很奇怪吗?”
岳泽呼吸一滞,嘴角抿了抿,忽然转身就往外走,一句话也未说。原地里,容萤还一头雾水,她抓了一把怀里的兔子,慢腾腾进了屋。
好在没多久陆阳就醒了,他坐在床边穿衣,容萤便乖巧地上去给他梳头。
“早饭没吃?”
闻言,她白了他一眼:“你都不在,我吃什么?”
陆阳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是我不好,睡过头了。”
她立时很大度的说没关系。
“中午想吃什么?”
容萤歪头一琢磨,把脚下那一团拎起来:“吃兔子吧!”
陆阳怔怔地看着对面这只颇有几分无辜的小动物,转眸问她,“这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你要吃?”
“吃啊,不行么?”
陆阳默了片刻,想到她年纪还小,也该培养一下她对生灵的怜惜,于是委婉的开了口:“你……不觉得它瞧着很可爱,很可怜么?”
听他这么一说,容萤才仔细打量,“是有一点。”
“不准备养着?”
“养着干嘛啊,吃我的喝我的。”她笑嘻嘻道,“小猪也很可爱,昨天你不一样吃得很欢嘛?”
陆阳:“……”
无言以对。
午饭的时候,他杀了条鱼,趁容萤不注意,还是把那只兔子给放了。
饿了一上午,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饭后,陆阳正收拾桌子,忽听院子里有脚步声,似是外人,他挽起袖子走出去,迎面就看见岳泽提着刀,气势汹汹而来。
这少年比容萤大个一两岁,但个头冲得快,饶是如此,仍只到他胸前而已。
他把刀一挥,神色凝重:“决斗!”
陆阳挑起眉,眸中含着慵懒与笑意,看得岳泽百般不悦,他仰起头来,颇有气势地重复了一遍:“决斗,你输了就把容萤给我!”
听罢,他抱着胳膊轻笑一声:“行,你出手吧。”
岳泽提了口气,把刀一举,几乎拼劲毕生之力朝他砍过去,陆阳避也不避,身子就那么笔直的站着,只伸出手来,两指夹住刀刃。
岳泽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他看了看自己的刀,又看了看陆阳,心下不甘,咬咬牙再用劲。他仍旧不动如山,两指微微一撇,听得“啪”一声脆响,刀刃断作两截,哐当摔在地上。
这下岳泽傻了眼,低头瞧着手中那只剩一半的断刀,啊啊一阵大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咦。”
屋内,容萤举着风车走到门边,“刚刚好像听见有谁在说话?”
陆阳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回到房内接着收拾桌子,“风声而已。”
她哦了一句,也没细问,依然自娱自乐着。
夏天里的树充满了蝉鸣声,微风中带着浓浓的暑气,偶尔有一两只鸟雀飞过。
容萤举着陆阳给她采的荷叶,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他就坐在旁边,淡笑着看她玩。
她喜欢看他笑的样子,永远都不多不少似的,没有很喜悦的时候,也没有很难过的时候,总是淡淡的,但异常温暖。
住了几日,在一个清晨,周朗派来的人便急匆匆让他回去。
蛮族北上,正在南方边境大肆烧杀抢夺,侵扰州县,朝廷差其调兵进讨,不日就要出征。
陆阳忙将容萤交给伯方,让他送回京城。
“你几时回来?”她问。
“顶多半年,不会太久的。”陆阳把人塞到伯方怀里,“要好好听话。”
“我知道。”
交代完了事情,他连东西也来不及收拾,很快就走了。
伯方看着面前这三个孩子,生出一丝头疼来,自己究竟是几时成了老妈子的?怎么谁家娃娃都往他这里扔呢?
八月月初,周朗的大军便拔营启程,伯方本打算带容萤离开,然而没了陆阳,寻常人的话她哪儿会听,一大早就拉了裴天儒二人跑到城外五西河畔的高坡上眺望。
广阔的天地间,黑压压的军队朝前而行,像是一条长龙,气势恢宏。
“哇。”容萤手覆在额上,眯着眼睛看。
自然是瞧不见陆阳的,她也没抱这个希望,只是见得这朝阳初升之景,不由感慨。
“真漂亮。”
此情此景,别说是她,连裴天儒和岳泽也觉得很是壮观。
瞧得正出神,身后有人气喘吁吁跑上来,“我的几个小祖宗,你们给我省省心行不行啊。”
到底是读书人,不比毛头小子们精神好,伯方才走这么一会儿路已是满头大汗。
他站在旁边,也随他们一起看,半晌,含笑低吟:“壮志凌云,气吞山河;知音未遇,弹琴空歌。”
容萤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伯方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多读点书,小丫头。”
她白了他一眼,哼道:“酸。”
岳泽盯着那地上的那队黑影,忽然低低道:“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从军。”
裴天儒侧目悄悄将他一望。
“臭小子。”伯方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我还想你多活几年给我养老送终呢,从什么军。”
他炸毛:“不准叫我臭小子,谁臭了!”
“还说不臭,昨儿洗你那衣服差点没把我熏死,也不知多久没换了……”
“你!容萤还在这儿呢!你别说了!”岳泽冲上去捂他的嘴。
坡上嬉笑打闹了许久,伯方把两人衣襟揪着往前推,“行了行了,三个小娃娃看也看够了,该回去了。”
他满腹怨气:“你别拽我……我自己会走!”
裴天儒掩着嘴轻笑。
容萤跟在他们身后,晃着手里的一根青枝,慢腾腾的下山。
身侧“哗啦啦”一阵响,那桦树梢头忽有一只雁鸟展翅高飞,她停下来,随着它的方向望去。
迎着朝阳,大郕山河如画,一切的暗潮与激流都掩埋在繁华的锦绣之下。
世情百态,人情冷暖,或虚伪或真实,参不透,弄不明。
一成不变的大约只有这些雁。
它们在秋季飞往南方,在春季辗转回归,带来新年的期盼与愿望。
时光如水,日月如梭,春去秋来,往复循环。
转眼便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