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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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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大娘将空地上的豆子翻了翻好让下面的也能晒晒太阳,直起身子眼睛不停地往外张望,陆良的脾气最像他爹认准了的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一大早任凭自个儿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如今离家半个时辰该是不要闯祸才好。

    她年轻的时候为了三口子活命累伤了身子,如今不过稍稍干了点重活便浑身疼痛,正捶着腰舒缓筋骨,却见翠莲和陆良一前一后的往回走,翠莲不停地抹眼泪,走近了才见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看了眼儿子,拉着翠莲问:“这是怎得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哭上了?”

    翠莲摇摇头,哽咽着说:“大娘,我没事我来拿篮子,我先回了。”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她在他陆良眼前面子里子全不要了,却没想到落得个这般丢人的境地,她还有什么脸再来。以前她怎么没发觉陆良是个没心肝的人?这几年时常与他相见,便是她这种固执的人都变了心,他却轻而易举地说出两不相干的话来。她虽说是成过亲的,可也有一颗玲珑女儿心,何至于让他这般糟蹋?

    陆大娘看着一脸凉薄的儿子,痛骂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翠莲,可也得与她好好说,女人家舍了脸面顾着你你可知道有多难?如今这般做实在是过分了。花家丫头……不乐意罢?你这一头犟牛可死心了?”

    陆良看着一脸担忧的娘笑起来,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死心?娘,往后你别管翠莲的事,她这样的脾气不说狠了不会罢休。”

    陆大娘白了他一眼,叹气道:“你这般说她,你何尝又不是这样的人?阿良,咱们陆家虽说失了以前的体面,却从没做过这等强迫人的事,天下间好女子多了去,你又何必拴死在花家丫头身上?做这种讨人嫌的事有什么好?”

    陆良绕过陆大娘,将豆杆挪到另一边空地上用连枷过第二遍,噼噼啪啪地炸裂声传来,他用力握着柄端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像是将全部的委屈和怒气都积聚在其中,一下一下激起阵阵浮尘。

    陆大娘扶着腰回屋里去了,她这两个儿子一个软弱如泥,一个坚硬如铁。她知道这个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所以不愿意说惹他不痛快的话,有些事情他以为瞒得好,却挡不住长舌妇人专门在院子外面说闲话,她又不是糊涂的老婆子,顺着零星半点她便猜到了大概,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她倒不是认同儿子做得那些事,她只是知道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他就像一把张开的弓崩得很直,一小心就可能断弦,她情愿陪儿子一起做恶人也不想失去他。这一辈子她已经与老大生疏了,老二最懂事,她更加不能为了别人口中的过错而丢下他,细细说来,陆良的小心眼大抵是随了她的。

    陆良抬眼看着娘苍老的背影进了屋子,这才停下手揉了揉鼻子,不是他不听而是他知道自己放不下。豆杆用连枷打两遍差不多了,他的力气大,每一下都打得实在没有遗漏,他将豆杆分开堆放,一部分留着生火用,一部分存起来给猪当冬天的口粮,这两天还得加紧功夫割猪草,冬天很快就到了,今年他打算早些卖,更加不能让猪掉了膘,不然去了北疆家里的事只能靠娘操心……他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知道那会儿花月这丫头能不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

    陆良忙着用木棍敲打晒干的豆角,听到外面有人喊他,抬眼看过去随即低下头,待人走近了才开口:“怎么着?给你姐姐报仇来了?”

    来人生得膀大腰圆,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不见半根头发丝,站在人身边像座会动的山把光全给挡了,听陆良这么说赶紧说好话,腮帮子上的肉一鼓一鼓:“哥说的是什么话,我姐那心思就是自己瞎捉摸,我和你一条心。不是说要成亲了吗?怎么变了味了?我听说要和刘家的书呆子成事了?”

    陆良没理他,没一会儿功夫手上的棍子被他抢了去,嬉皮笑脸地说:“我来就是,我听我姐说你要把人给抓回来?把小嫂子给吓了一通?哥,我真服你,哄媳妇可不是你这样的。但凡有点脾气的姑娘,你越逼她越是和你对着干。小嫂子家里人疼得紧,那脾气自是刁钻,你这么折腾下去,讨不了好不说,把人吓坏可就得不偿失了。你得靠哄,拿着姑娘家稀罕的东西哄。”

    陆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当初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什么时候没让着她,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我娘连见都没见的东西,可她偏生是个没良心……”

    大尧摸了一把光头,半点不客气:“你觉得是好东西,人家小嫂子未必能看得上,你得送合人家心思的才成。有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不要你强塞给他,这事多来几回她就不好给你甩脸子了。”

    陆良嘴上不懈心里却是记着了,他也不想和花月闹成仇人一样,将来几十年的日子要过,靠着就是这点情意,生疏了便是在一起了也有这样那样的事,日子过得不顺遂平白无故地成了痴男怨女,白白费掉了当初的情意绵长。其中道理他都明白,可若他放手却是半点都不能,便是她这辈子恨死自己也要缠着她生死在一起。

    “哥,去县城里做什么去了?县令怎么抓了你两天就把你放回来了?”

    陆良在树下席地而坐,看着一地金黄悠悠地说:“再过两个月我要去趟北疆,接了程家的活,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回来。”

    大尧顿时来了精神,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哥,带我一块去罢?我力气大,路上遇上个什么事也好搭把手。”

    陆良摇头道:“你姐就你这么个弟弟,我不能把你往性命堪忧的地方带,家里的活忙完了?”

    大尧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说:“忙完了,我姐是个急性子,一刻也不能等,要不然哪有功夫往你这里跑。哥,说句你不乐意听的话,要是你和小嫂子……不成了,你就想想我姐,她人挺好的,一心一意的对你,又是能勤俭持家的……啊,你干嘛打我?”

    陆良沉声训斥:“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挂羊头卖狗肉,临了还是当说客了,滚回去,不然我还打。”

    大尧与他可是不打不相识,自己这么大的块头还是栽在他手里,被揍得鼻青脸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是受了挫,听他还要打,赶忙跳起来跑远:“哥,你好好想想,我姐待你心诚,你受不了委屈的。”生怕陆良追过来打他,匆匆忙忙跑远了。

    陆良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攒着眉回屋里去,陆大娘嘴上不同意他与花月来往,手上的活却没停,照旧忙着给他缝衣裳,听到他进来,沉声道:“你去将王媒婆请来,我让她帮你相看合适的人家。阿良,我旁的事能依你,唯独你的亲事不成,我不想你因为去搅和花家的好事而让人戳脊梁骨。娘也不想做那硬气人了,不求儿媳样貌家世,只愿她能一心一意地照顾你就成,你年纪也不小心了,娘也盼着能早点抱上孙子。听话,花月比你小太多岁,你们说不到一块。”

    陆良从一块砖后面将那五十两银票拿出来,叹了口气说:“娘,你是不是看轻自己,觉得我们配不上花家?我陆良除了脾气暴躁哪点比不过别人?既然娘已经知晓我在外面做的事,我今儿便说开了,村里人因为我带人打断姚大山的腿骂我,我不在乎,拿人钱财与人办成事本就是天经地义,便是里正也没由头指责我半句。我一没偷二没抢,赚的都是凭本事的钱,他们有什么资格戳我的脊梁骨?也不过是在暗地里偷偷编排我两句,谁敢到我跟前来说?十五岁那年我打把刘大锤打的去了半条命,也没见他们敢上咱家来讨个公道,挡我的路,别想我能轻饶了他们。”

    陆大娘指着眼前这个陌生无比的儿子气得呼吸不稳:“你这混账东西,当初受了委屈怎么不和我说?娘不能替你出这个头?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可怎么好?我原以为你最让我省心,不想竟是瞧错了你。”

    陆良将陆大娘揽在怀里,笑着说:“这村里人谁不是因为咱们孤儿寡母就想踹上两脚的?您待爹的心意从未变过,村里人却能胡乱编排您,这口气我压在心头许久,想着早晚要报了这个仇。那会儿你去镇上送绣帕,刘大锤在路上撞了我还出言不逊,旁边围着一堆人看热闹,谁先挑的事他们一清二楚,后来动起了手,您也知道我不是能吃亏的,便下了狠手,我没傻到让别人拿捏我,挑着里正来的时候才还手的。娘,我不怕任何人,我也放不开花月,为了我这一辈子也不行。”

    陆良站起身,方才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霾全数散开,温声说道:“儿子去趟镇上,今儿天气好,豆子晒过这一天便也差不多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