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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鹤此刻浑身也已经湿透,他的身体原本不是很好,原本脸色已经发白,嘴唇已经有些乌青,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他的脸色就变得愈加的白。
他很清楚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林夕现在只是刑司官员,即便是这坝溃了,死了许多人,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要担的,是挪用其它司经费和动用军队的责任。
林夕的目的,是要守住这条坝。
但守住了这条坝,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到时候反而会被人弹劾,称你怎么肯定那坝会出问题?
越是守住了坝,这坝越是完好,林夕就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光是挪用公库银两和动用军队这两条,恐怕就足以让林夕削去官职。
因为浑身湿透的寒冷,江问鹤打起了冷颤,他心中充满难言情绪,忍不住走上两步,在雨中努力的睁着眼睛,看着林夕,轻声道:“你真肯定要这么做?…值得么?”
林夕看了脸上流淌着雨水,努力睁着眼睛的江问鹤一眼,他的心情原本凝重,但是江问鹤的这一句话,却是反而让他的嘴角悄然上翘,充满着一股旁人难以理解的自傲,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将所谓的荣光和官衔看得极重。
然而他对这些真的不在乎,他做许多事,也从来没想过值得不值得,只是和南宫未央一样,分喜欢不喜欢。
他只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过坏人。
所以他当日震飞了监军处的文书,抗法不受之后,才遭到了无数人的敬重,当日云秦铁骑前方的长街上,才有那么多人不计生死的阻挡在他的身前,才有那么多人亲切的称呼他为“小林大人”,才有那么多人为他围江捕鱼。
这桑榆围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亲切的称呼他为“小林大人”的人,所以他便不想让这坝垮掉。
至于官阶,此刻他都以至没有因为答应高亚楠的事而有半分惭愧。
因为这是天灾呀…又不是他惹了人。
“浮云。”
所以听着江问鹤此刻的这句问话,他只是自傲的笑着,道:“和这后面的田地和人比起来,官位什么的,都是浮云。”
“浮云?”
江问鹤不知道这句话对于林夕来说十分顺畅。
这个世界是极少有人用浮云这个词的,对于江问鹤而言,在这风雨飘摇,江水拍案的江上,林夕的这个词便让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触。
看着站立于自己身旁,自傲浅笑着的林夕,江问鹤开始低头羞愧。
“我回去安排。”用力的搓了搓手之后,他抬起了头来,对着林夕说道。
“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人。”林夕十分清楚要对抗这种天灾,便只有依靠“人海”,所以他看着江问鹤交待道:“把我提捕房和典狱能够调来的人手也都调来,他们跟着我,有升迁,也要吃苦。”
交待完这句,林夕转过身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你护送他回去。”
姜笑依十分清楚林夕的意思,只有江问鹤有实权能够调动这条大坝需要的东西,但江问鹤只是个老文官,若是在路上出些事情,那林夕即便再不惜一切去扛,也是无用。
因为清楚,所以姜笑依也不说什么,只是担心的看了一眼一侧就像在盆子里晃动的江水,拍了拍林夕的肩膀,便转身上马。
“邹大人,你现在看如何?”
看着姜笑依护送江问鹤冲入雨帘之中,林夕转头过来看着身旁的邹一石,问道。
邹一石终究是有些才学的工司官员,亲眼见到这拦江坝上的景象,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恐将自己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后果,此刻再听到林夕的话,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他都是冷汗淋漓,对着林夕躬身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挪用公库银两固坝的后果,我帮你担着,这条江坝,这一夜你帮我看着。”
让他浑身一震的是,他听到林夕平静的说出了这一句,等他抬头看向林夕时,只见这雨夜之中看不出面貌的林夕已经看着九旬老人陈养之问道:“燕来镇的那条江坝…也是如此情况么?”
“林大人,亦是如此!”
九旬老人身体一振,放佛听出了什么,又是嘶声大喝,“大人若是要去燕来镇坝上,我和大人同去,为大人指路!”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喉咙已因大喝而受伤的这名半瘫老人,问道:“此处固坝,离了你能成么?”
“有诸位大人出死力,便已不在人事,而在天命。浩之!过来!”
老人呼喝声中,陈浩之马上上前,“浩之!这如何固坝我也和你说过,你全力辅佐留下的这位大人…我们陈家,和这坝共存共亡!”
“邹大人,若是我那朋友回来,你让他和我提捕房的人,负责这坝上所有人都听你和陈浩之安排,若是有人不服从你们的命令…这非常时期,便间接让他和提捕房的人拿下!若有任何难以应付的变故,请派人至燕来大坝找我。”
林夕对着邹一石微躬身,庄重行礼,随后上马。
“浮云…”
邹一石看着林夕驾马冲出,原本先前觉得林夕不懂水利而插手工司之事的愤怒,此刻已经全部变成了一种难言的震撼。
……
……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在镇督府中响起。
原本已经在镇督府军营之中睡熟了的镇守军士全部被惊醒。
听到两名哨兵快速进入汇报新任镇督赶到,下令所有人全部马上起身执行军务之后,新上任的军校沈昊天以很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出了营房。
然而看着营房前两匹在雨夜中喷着白气的军马,看着浑身湿透的江问鹤下令除了留下轮哨的十名防务之外,其余近两百名军士全部赶去协助固坝,沈昊天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他正是因银钩坊一案,上任军校被撤换而上台,但他和上任军校相处得十分和谐,心底里也认为林夕是给了他们地方军狠狠一巴掌,而且江问鹤在暂代镇督之前只是上疏处的修订文官,实权比军校还大有不如,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半夜出军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什么协助守坝,对于这拦江坝也没有任何概念的他来说,却是太过无稽了一些。
“江大人。”沈昊天看着浑身索索发抖的老文官,冷道:“你半夜这么急着赶来,只是为了这个事情?”
江问鹤看清了沈昊天脸上的冷笑,耐着性子注释道:“江坝随时有可能溃,牵涉千条人命,十分紧急。”
“既然如此,那我派出三十名军士,以供大人调遣,保证大人令出必达便是。”沈昊天淡淡的看着江问鹤,道:“要我们全部出营做什么?”
江问鹤平时性子最为平和,若有争论也会尽量避开,但想到林夕的那句话,想到那坝上的情景,他的火气也蓦的升腾了起来,仰着头,粗声道:“坝上自有林夕负责安排,我此刻让你们去,是人手不足,协助固坝,难道你们以为只是让你们负责监工么!”
“我们是军人,又不是泥水工。”沈昊天的脸色也蓦的沉了下来。
“按照云秦律,事关紧急,镇督随时可调动镇守军。”就在此时,姜笑依上前了一步,打断了不肯合作的沈昊天的话,“不管你们是军人还是泥水工,不听镇督令,便是抗法。”
“抗法?”
沈昊天看着姜笑依,讥讽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难道现在每个年轻人,都以为他是林夕么?”
姜笑依皱起了眉头,他想不到这些人为了些意气之争,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做如此口舌之争,他当然知道若是江问鹤据理力争,以法相逼,说得多了,这些人还是会让步,但他明白,这些人恐怕还是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拖拉。
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一步便向身穿铜片铠的沈昊天跨了过去。
“铮”的一声清鸣。
沈昊天身前一名哨兵只觉眼前一花,得到了姜笑依的踪迹,而他原本腰间刀鞘中的长刀,却是已经到了姜笑依的手中,带出了强劲的刀风,朝着沈昊天的脖颈斩去!
看着如虎般跃来的少年,沈昊天惊讶张开了嘴,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悄然躬身,猛的拧身,腰间的长刀也瞬时脱鞘迎上。
“当!”的一声爆响。
他准确无误的挡住了这一刀,两刀相交的地方崩出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一股大力却是间接震裂了他的虎口,压了下来。
他右手中握着的刀背间接被压到了他的左肩上,对方的刀依旧压下,压着他的刀,压得他站立不住,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
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姜笑依被团团围在了中间,被密密层层的寒光闪烁兵刃指着。
“你们镇守军不听镇督号令,想要谋反?按律可斩。”姜笑依冷笑着扫了周围的军士一眼,手中长刀用力一压,原本想要挣扎站起的沈昊天登时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身来。
看出姜笑依竟然也是一名和林夕一样不好惹的修行者,江问鹤便登时愈加明白林夕特别让姜笑依陪他回来的意义,他登时也是一声厉喝:“好!你们想要谋逆,便先斩了沈昊天!”
“你们收起兵刃!我镇守军听从江大人调遣!”听到江问鹤此言,沈昊天登时面如金纸,嘶声叫道。
姜笑依收刀,环顾四周,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
……
“怎么回事?”
“什么,桑榆围那边的江坝十分危险,快要溃坝,小林大人已经到了坝上,让大家去帮忙?”
“镇守军都出动了,小林大人都在,不可能有假!”
“快去帮忙!”
镇守军出动的马蹄声在东港镇响起之后不久,东港镇家家户户都几乎亮起了灯光,许多人都穿着蓑衣,带着伞奔了出来,朝着桑榆围拦江坝的方位赶。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难保安全,竟然还有闲情雅致管工司的事?”
一家客栈的门口,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意的胖子商贾也撑着伞走到了街道上,听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后,这名胖子商贾笑着习惯性的将手轮番在袖子上擦了擦,打着呵欠走回了客栈:“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到坝上去看你…这么晚了…我好生歇着,明天好再给你些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