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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发没吭声,领着林木森走过碧湖港桥;这里便是“渔民新村”。-< >-/-< >-/
湖兴北濒太湖,西倚天目山,东、西苕溪合流后穿市而过。湖兴地区水系发达,河港交错,构成了阡陌纵横的水地带,历称“水晶宫”和“水云乡”,有丰富的鱼类资源。
旧时渔民以船为家,岸上没有住房。相传,太湖一带渔民的祖先是元末明初陈友谅的部属。元末,群雄争霸,江浙敢与朱元璋对持有陈友谅、张士诚两部。“友谅最桀,士诚最富”,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憎恨之甚,将陈友谅的部属贬为渔户贱民,有“渔花子”之称。渔民不准上岸,不能与平民通婚,不准读书应试,上岸不准穿鞋,官家有事还要应召服役。多少年来,终年飘浮水上的渔民就盼望脚下有块轧实的土。渔民一生两次“踏地”,最久的一次是死。有钱的租个田头地角,棺材不下葬,沿着棺材砌白墙,盖瓦,似小屋状。停棺年久,棺木腐朽,亲属乃收拾遗骨装入瓷甏(称骨殖甏)埋入土中。没钱的用芦蓆一裏,芦荡里寻个高处,葬了。还有一次是结婚,依照渔民婚俗,“子孙延绵,根基安稳”;因而请赕佛先生卜卦得吉兆,男方向农民租一块地,搭芦席棚办喜事。夫妻拜天地后,即以渔船为新房。
解放后,人民政府为解决渔民的切身困难,决定拨出土地建“渔民新村”,让渔民上岸。龙溪公社的渔民集中在翠波湖、碧波湖与跃龙湖,公社便以翠波湖、碧波湖南岸之间的张家浒为基地组建了渔业大队。
林木森对“渔民新村”还有一个印象,这里向日葵多;消息的来源不雅,徐武说,“陈革明、肖俊生他们一个晚上在张家浒‘收’了葵花盘五六十个。”
这点林木森信,舅舅家也种向日葵。葵盘熟了向下弯,盘茎部软,用镰刀砍,一刀一个。
果然,这里处处都可见向日葵。再一,隔河望见的草屋实为草棚;这类草棚有的只算得“芦席棚子”。龙溪公社住草屋的人家很多;钱北也有,集中在陆家浒居多。王大明家就是一栋大草屋。草屋泥砖砌墙(也有“干打垒”的),毛竹作梁、柱,椽上铺苇席,苫上厚厚的稻草;墙身矮而草顶高,虽说不雅,但冬暖夏凉。只是年年要往屋顶上的坍陷处塞补些稻草,五六年要彻底“翻”一次顶。“芦席棚子”却不同,墙是用芦苇编篱笆、再糊抹泥而成,竹为梁柱,屋顶以岸苇(生长在堤岸上的一种苇,粗如细竹,皮厚坚韧)作椽子,铺上芦席,苫上稻草。
张大发推进一家的门,墙壁斑落,露出发黑的芦苇,墙身太矮,必须低头弯腰才能进门;屋里阴暗,张大发拉亮了电灯,才清。所有竹子梁柱只有一卡粗,有的还是将两根细毛竹用补麻线缠绕相接的;除三根主次梁,其它是用岸苇和向日葵杆捆扎的;屋顶长年没“翻”,倒挂着裹满尘埃蛛丝。一阵风刮过,屋顶都在颤动,柴草屑如天女散花,让人提心吊胆。
湖区缺柴草。过去种的是长禾稻,有名的晚稻是“老来青”;由著名的农民科学家陈永康精心培育的。穗长谷长,亩产可达五百多斤。“老来青”的顾名思义,割稻时稻杆还青。“老来青”收割后要放在田间晒几天,青杆转黄后,才挑回晒谷坪去打。它稻草特别长,稻杆硬;盖草屋是一流。现改种“晚粳五七”之类高产稻;穗粒多还饱满,亩产达七百斤,烧饭糯性足,但稻草要短三分之一以上。麦秸要作“茧簇”,生产队里全仗十几亩糯谷草来修补草屋,渔业大队就更难了!
林木森想到舅舅家的猪羊棚没“翻新”前;阴雨连绵时,雨水常常滴下来,严重时挂起一条线,舅妈和李金凤要翻进圈里,想办法吊只碗接着,往往这里接那里漏。等天晴,舅舅就朝漏雨的地方塞稻草,一下雨还是漏。由于竹梁柱太细,冬天怕被雪压坍,一个性地插进葵花杆。
“渔业新村”房屋高低混乱,道路坑洼不平;杂草丛生,污水横流。林木森惊诧的是渔业大队还挺平静,大家并没有因粮食被扣而怨天尤人。似乎只是作了一次亏本的生意,惨痛之中,在积蓄力量,准备投入新的机会去。林木森心想,此事倘若发生在钱北,恐怕街上早已聚满了人,个个埋怨、人人缀懑,更有许多事后诸葛亮发表高见……
林木森走到哪里,人们都退缩到路边,低下头,偷偷地用惶恐的眼光盯着他。开始,林木森还当张大发领了家“典型户”给他;可越走草棚屋越破烂,所有人户共有的“特点”是不见木料;没有家俱,有的门只是把芦席钉在木框上,大多数人家窗户洞开,天冷就蒙块塑料布……
翠波湖与碧波湖属于湖兴方言中的“漾”,是一种中小型的湖泊湿地,这类湖漾的水深一般在至米之间,属于浅水湖泊。每当微风拂过,湖面水光潋滟、翠波泛凄、碧波荡漾,故名。渔业大队的船,大都是浅水“捕鱼船”;一条船长不过七八米,宽不到二米,有的一家三代六七口人吃喝拉撒睡都挤在这狭窄的船上。湖畔风大,因而老人都围着筒裙,迈着八字腿,行走显得很笨拙。林木森想到船上去,走到泊船河边;渔民大多下去了,十来条破船三三二二地泊在岸边,妇女们在船头补鱼。刚走近,见一个妇女放下织梭,钻到后梢,解下围裙朝蓬棚栏上一系,背转身蹲在后梢悬板上拉尿;一阵风撩起围裙,闪露出她**的*股。
林木森侧转脸,说;“张支书,回转吧!”
张大发见他脸色阴郁,知道林木森内心矛盾交织;他犹豫片刻,还是在返回大队部时,领着拐进张家浒的一座宅院,说;
“这是我叔叔张汉春的家。进去喝杯茶吧!”
这是一座三开间二进的砖瓦房;青砖闪勾缝,大门上还贴着双喜红纸,来不久前还办过喜事。进前厅,除留有大门宽的一条道,前厅两边屋被芦席围拦住。庭院里堆有四五堆由稻草枝条与芦苇杂掺的柴垛。张汉春的儿媳忙把他俩迎进堂屋,这里也隔成了二间;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忙不赢地倒茶,递烟,端来一盘葵花籽。她说;
“林主任,我公公回来时常提到你,让孩子的爸爸向你学习!家里没东西招待。我婆婆又去龙溪了;嗑点葵花籽,我们这里葵花籽,粒大饱满,葵花杆又粗又长,快成张家浒的‘特产’了!”
“林主任,你知道这里住了几家人吗?”张大发感叹地说,“加上我叔叔,一共五家。大队里青年人无房结婚,依照渔民婚俗,‘子孙延绵,根基安稳’。叔叔说,渔民解放前不能上岸成亲,现在解放了,张家浒的人再难,也要让渔民在岸上成亲。我叔叔带头,把房子隔开,借给他们住。说是临时住住,最久的住了五年,生的孩子都快上学了。这么一座宅子,轮到他自己住的只有这半间厅堂。你再我弟媳,一家三口只住一间房,现在她又要生孩子了,我婶娘只有睡在厅堂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弟媳妇笑了笑,说,“老话说,‘碗里有米粒,睡觉不见天。’有房比没房强多了。林主任,张家浒几乎家家都这样,这是我公公立的规矩,有屋没屋,挤出半间,总不能让新娘子住芦席棚。大发哥家房子和我家一样,住了五个‘知青’;我公公在公社‘大墙门’还有间房,平日也很少回家来住。年底,大发哥的儿媳妇进门,他只有去大队部安身了!”
张大发说;“林主任,渔业大队的情况你都到了。过去人称渔民是‘渔花子’,现在解放了,翻身了,可渔业大队简直还是个‘贫民窟’,我无能呀!林主任,该怎么办,我听叔叔的,决不为难你!只要你明白一条,我张大发换木料,一不是投机倒把,二不是谋取私利就行了!”
林木森浑身的血沸腾了。多好的人呀!在龙溪,沈心田、蔡阿毛、蔡阿田、王建民、赵小龙、王阿土等诸多的人,一直在触动林木森勤奋向上,促使他努力工作,鞭策他认真地办好每一件事。此刻他为张汉春,张大发的默默贡献,不谋私利而激动。情理可原,“政策”不容!为什么犯错误的都是这些掏出心来为民众办事的人呢?林木森感到自己有责任蘀他们“解脱”;孔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林木森内心的“草根情结”由然而生,“穷则思变”,他深悟到王建民的苦心和忧虑,如果不妥善解决,积压在因穷困而冷漠心里的怨恨会引起一场骚扰。有古训道,“智者不惑,仁者不优,勇者不惧。”林木森决定了,甚至于他认为应该为此作些什么。
林木森掏出香烟,连划三根火柴,不是划不燃,就是手哆嗦而吸不燃。弟媳妇忙划燃火柴递过来;他深深吸了一口,随着烟吐出了三个字;
“我来办!”
“不行!你……”张大发制止他说。
“你别管。”林木森在张大发的耳边说,“通知张水旺,马上召集大队支部、革委会开会;你们找三四个人揭发王建民,说他利用渔业大队没有木料修船,钻‘渔民上岸’的政策空子,蒙骗你们用粮食换木料。”
张大发说;“不行!这样建民的事就大了。”
林木森说;“只有这样,保一个是一个。张支书,如果渔业大队乱了,闹起事来,建民哥的事更大!到时候,别说你,恐怕连建华也保不住。还有一点,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张支书,你也清楚,张水旺只要推得开,自然有人保,你能过关就是万幸!”
张大发蹲在地下,耷拉脑袋半天没吭声。抽了二支烟,张大发抬起头,说;“行!保住水旺就稳住了渔业大队。”
张大发起身,出门去了。
林木森回大队部取自行车时;整个庭院挤满了人。他被茫然,央怨,乞救还有责怪,愤恨的眼光包围。林木森没吭声,也不知说什么;从人群中穿过,走出大门,他连蹬了二下,都没跨上自行车,干脆推车而行。
林木森感到返回的路真难走……-< >-记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