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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就是吃,从早到晚,窜门时被人拖着吃,拜年亲友留着吃,亲友来客陪着吃,在家请客一起吃。-< >-/吃来吃去,倒成了一个“年饱”。上了桌,的菜多,吃得菜少,每餐从荤菜下挖配菜吃。虽说别别扭扭,毕竟油水足,平日一餐三大碗的劲头没了。弄得上桌就感到饱,离开桌子又觉得肚子里没有东西。
森木森正为去谁家吃饭犯愁。乡间讲“面子”,平日杀只鸡都要请下队长。正月里来客“典当”床上的被,也让客人吃喝舒适。
林木森是三队的“福星”,请他吃餐饭,一年说话都硬气!中饭还没收场,请吃饭的一个接一个来了,七争八抢,最后眼巴巴地让林木森定;大庭广众,拒绝谁都为难。
大牛进门,什么话也不说,把人扒开,拖住林木森便走;大家见他脸色铁青,不知道有什么事?浜里人都说大牛有些戆,这个屠夫,经不起三句好话,连吹带显露,把床上的事都说。正月里怕触霉头,想拦也不好开口。
“大牛,大牛!有什么事?”林木森心里犯怵。
“你是不是我的好兄弟?”大牛还是绷不住,笑了,“到我家吃晚饭。”
大牛把林木森“绑架”到家;转身又去请王建华夫妇、王兴荣、王大明,想了一下,还是请了李新华。
上次在收购站喝了一次酒后,大牛认定,钱北这几个人值得交。对李新华的为人,他有些持疑;戴了“鸀帽子”,而忍气吞声,不是男人所为。退一步想,为了家庭和睦,忍辱求全,又不失大丈夫所为。
大牛有感觉,梅英在与他疏远。是因为林木森吗?大牛己经知道林木森和沈梅英的“棒打鸳鸯”故事,正因如此大牛更信赖木森。外界把他俩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可“初夜血”染的丝巾就证明了林木森是个正人君子。他奇怪的是,当年为王莲花敢“挑战”陆宝林的林木森,今天面对一个小木匠,却缩手缩脚起来?思来想去,大牛总感到这里头有蹊跷!
林木森今年成了被人邀请吃饭的主要角色,几乎扯得上关系的人家来客都会请他去陪。开始林木森很高兴,感到是种荣誉。几餐陪吃下来,他厌倦了,象是个“样品”摆在哪里,听着奉承,说些客套。只有和朋友们一起,少了些虚头八脑的奉承话,林木森感到自在多了。
提到田家港,王大明说:“这是田家坳几个老人家的主意,要‘珠归龙口’;想让田家坳出‘状元’,有人封候拜相。”
李新华说:“别给他们动。田树勋这人就不地道,光想整人往上爬!”
王兴荣说:“对!龙溪的风水一打破,王家道场就变成了被人踩的‘道’了!”
林木森笑了,说:“别说得这样斜门,照你们这样说,我不因为‘困龙入湖’而升了官?既然如此,钱北各村都有风水宝地,都因‘困龙卧滩’而不发,现在‘困龙入湖’了,各村风水宝地都动起来了,岂不人人都能作‘状元’,个个都会当官了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想,心里反而还都热乎了起来。“困龙入湖”,钱北街、钱北人要交好运了!
沈梅英老远就被家里的笑声吸引。大牛的嗓门最大,憨憨地,象鸭子叫,难听死了。还有的声音辨不出是谁;从哪叫来一帮狐朋狗友?突然一个声音象磁铁,一下吸住了她的心,是木森!原来客人中有木森。她快步走进大门,倚在前厅的廊柱上,浑身没有劲了,眼巴巴地望着庭堂里的林木森。
“你回来了!阿爸,梅英回来了。”大牛慌忙上前去迎,接过她拎着东西正要上楼,被沈梅英叫住了,沈梅英说:
“等等,这些东西放在伯父的屋里。”
林木森一直注视着沈梅英;见她扬扬手中的画卷,嘴角浮现一种得意的笑。他知道,“老狐狸”被降服了。
林木森也得意地笑了。
大牛生性憨厚,对朋友坦诚相待。今天沈宝根单为大牛摆桌年饭,请的全是他的朋友,大牛心里更是舒畅。
在湖有传段小调,“男儿莫作上门婿,矮人三分没硬气;日里想歇先脸,夜里睡觉闻脚气。”小调是刁钻刻薄了些,可在民俗观念中,上门女婿多为家境贫寒之人,男人连祖宗的姓都放弃了,还有什么地位?来钱北前,大牛就听人说,沈家算得钱北街上殷实户,姑娘长得好,就娇作一些;沈宝根倒是个男子,就倔犟孤癖一些。大牛想,娘子娇作好哄,男儿是家里的撑门杠,大门两扇,撑门杠一根摆平,女子的心再傲也心疼郎。只怕是在岳父面前会吃瘪,好在大牛有身使不完的劲。没想到正好相反,娇媚娘子是软硬不吃,漂亮的脸蛋象黄梅天,笑容还挂在嘴角,眼睛眉毛已竖了起来。娇作起来连手都不许你碰一下,媚艳性上来,一晚三次还不够。沈宝根还真是个男子汉,家里队上的事自己能作全作,把女婿比儿还得重。
大牛嘴笨心里明镜一面,他知道,沈家父女俩都是因为林木森才这样。说透了,父女俩都是后悔了。娘子因后悔而情绪不稳定,心里不顺便舀大牛撒气;岳父因后悔而对大牛更好,怕他委屈。大牛想得开,有木森这样兄弟罩着,钱北街上都会给面子。今天岳父就蘀他在朋友面前撑起面子,大牛高兴,说吃便吃,喊喝便喝;待客人一走,他双眼眯缝,连舌头都有些硬了。望着从城里回来娇媚的娘子,血液上涌,嗓子眼里都喷得出火。
沈梅英蹙拢眉,说:“怎么喝成这样?”
大牛“嘿嘿”地笑,说:“没,没喝多少。朋友在一起,高兴!”
沈梅英淡淡一笑,说:“有这么高兴吗?桌上就你嗓门高,又喊又叫地。”
大牛搔了搔后脑勺,说:“我兄弟作官了!大家都蘀他高兴。”
沈梅英眼晴一亮,说:“作官。作官又怎么样?还不是原来的一个人。”
大牛眉毛一扬,说:“作了官就不同了,光宗耀祖,别人得听他的,多神气!”
沈梅英眼一瞟,说:“哪你怎么不作官?”
大牛不以为然地说:“作官还不容易。只是我姑父不让我作……”
沈梅英盯了一句:“你姑父真不错!不让你作官,岂不是六亲不认,胳膊肘儿朝外拐……”
大牛急了,说:“我姑父是好官!主要是我没文化……”
沈梅英的眼色暗淡下来,说:“你还知道自己的重量呀!”
大牛垂下了头,说:“读书多又怎么样?还不是到农村种田!”
沈梅英呛了一句:“可你兄弟读书多,作官了!”
大牛蹩了半天,说:“他现在是作官了,当时在龙溪茧站,我要他朝东他就不敢往西……”
沈梅英被戳了伤疤,脸一沉,说:“你好有能耐!插根鸡毛充先锋官,怎么不说说现在是什么?”
大牛急了,说:“人有各命。现在,现在我靠劳力吃饭,有什么不好?”
沈梅英不屑地一撇嘴,说:“好,好得狠!我累了,你上去睡吧。从今天起,我睡伯父屋里。我要尽量少爬楼梯。”
大牛想,有道理。再一想,我也可以睡楼下呀!梅英满脸地不耐烦,应了一声,一壺冷开水下肚,灭了欲火。上楼没有二分钟,鼾声大作。
沈宝根里里外外忙了一阵,推进左厢房,见女儿坐在被窝里,双手抱膝,若有所失地望着画案上的《风竹图》。
“怎么还不睡?别动,阿爸只是来你的。梅英,不说要和伯父‘元宵’时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家了?”
沈梅英说:“伯父要他绘制幅绣样。阿爸,在城里没意思。说要赶‘外贸’产品,伯妈嫂子和绣娘们成天忙不过来;就初一不动针线,歇了一天。我原想跟她们学点技巧,她们嘴上说得好,又都说没空;待到要用抡针、套针、施针时,总让我帮忙取东西,其实就是不想教。阿爸,其实我并不比她们差。我带去的被罩把伯妈、嫂子和绣娘们都震住了,她们都想学,我也不教。伯父出二十元要我留下,我没吭声,转身送给了木森的姨妈。木森的姨妈说能卖三十元,伯父没办法,每幅二十五跟我订了十幅。阿爸,每幅被罩不算人工可以赚十五六元,今年我打算绣二三十幅,就什么也不愁了!”
沈宝根说:“梅英,不要急,阿爸知道你能干!慢慢地绣,熟能生巧,你现在是双身子,反正今年又不进蚕房。梅英,大牛抱回六只小兔子;他说,一对兔子一年可生二三十只小兔,养到三斤重,一只可卖一元多,养得好,今年兔子就可卖一百多块钱哩!”
沈梅英一笑,说:“阿爸,见到桌上那幅《风竹图》吗?木森不到一上午就画好了。你知道伯父出多少钱吗?一百二十元。阿爸,给别人是多少?我问伯父的朋友老吴,他说,转给他,至少二百!”
“多少?二百块!”
沈宝根蒙了;天!说是说一上午就画好,平日肯定要作些“功课”;就是二个月出一幅,一年是一千二!林木森真的是棵“摇钱树”……
当晚,沈宝根失眠了。沈梅英也失眠了……
沈宝根有些担心,门也不出,不时地左厢房画案上的《风竹图》。一百二十元。这可是一个庄户人大半年的血汗钱!-< >-记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