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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森坐在收购站后厅,刚抽完一支烟,田云娇得到乔巧的信,就匆匆赶了回来,在门外就喊:
“木森,还知道有你的哥嫂!你说,今天太阳从哪头升起的?”
林木森笑着说:“当然是东升西落。-< >-/云娇嫂嫂,我可是家门都没进,先来拜见哥嫂的!”
田云娇说:“是吗?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
林木森说:“冤不冤枉是小事,云娇嫂嫂,你有事先去忙!我没事,路过,心里挺惦念,就进来。”
田云娇听了很是激动,忙斟茶递烟,乐呵呵地说:
“木森真是个仁义人!快坐,快坐。我没事,现在钱北街‘大会战’第一,林木森第二。真的,许主任听到你在收购站,马上让我回来。说,剩下的事由他作,不能慢待你。木森有出息了!满钱北街都在夸你。建华昨晚吹得可邪乎了,说你在太湖电影那次,他就佩服你是个人物,就想和你交朋友!我说,‘行了,知道木森是个人物,你还领着几十个人,舀着扁担、铁搭柄追着他打!’木森,你知道建华怎么说?他说,‘没有我这一追,木森会脚踢老桑树,飞身跃龙溪吗?这叫作惺惺惜惺惺;英雄不打不相识……’”
林木森问:“云娇嫂嫂,收购站还有老鼠洞吗?”
“怎么!”田云娇紧张了,忙问,“你见老鼠了吗?”
林木森说:“我好钻进去呀!”
“你这家伙作弄起我来了!”田云娇举手佯打;又笑着说,“怎么今天才回钱北?早就该在街上走上二圈;抖抖威风呀!当初,你来收购站时,有些人还想我们的笑话,后来你一幅‘雪梅图’封住了他们的嘴,现在的‘青港滩’更是,更是引人……建华怎么说来着?对,刮目相……”
“不说这些了。”林木森心里很是舒坦,更是感谢王建华的“危困相济”。他问:“云娇嫂嫂,建华、强强都好吧!”
田云娇说:“强强好,上周日我回太湖,小东西还念叨木森叔叔。建华,别提他。他好得不得了;都快变成‘酒鬼’了。死大牛几乎天天来找建华喝酒;大牛说,他心里堵得慌。建华还当他是想去肉食店;大牛说,我不想杀猪,想杀人!他……木森,木森,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林木森感到背脊梁上有股凉气;支吾道,“这几天事太多,有些累。云娇嫂,大牛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牛高马大,鼠胆一颗。他能干什么!建华当时也吓了一跳;再问他,大牛说了。原来是梅英的伯妈来钱北挑刺来了!现在是什么年代,梅英的伯妈还是城里人,满脑子的封、资、修。说是梅英他们结婚不满一个月,大牛就去‘杀生’,会遭报应;还说什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会连累沈氏的九族都不得安宁!’梅英的阿爸就让梅英他俩分房睡,还说是要烧‘七七四十九天’的‘长生香’才能‘恕罪’。这条蛮牛也没办法,‘上门女婿’没地位。你想,水灵灵的娇娘子就在隔壁躺着,他是得见碰不上,有气不能撒,还得装笑脸,能不憋得发疯?”
田云娇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林木森偷偷舒了口气,也笑了。不过,林木森已觉察到沈梅英在欺骗他;她与大牛之间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还有,田云娇无意说的那句“上门女婿没地位”,使他联想到舅舅那张故作威严的脸,心里象扎了一根刺,非常不痛快。
田云娇说:“昨天,梅英也来了。大牛见了梅英,酒都不敢喝了。我把梅英拖到一边,让她去找阿爸说提前合房;她却好象无所谓,说多了,只是叹气。木森,梅英还想着你哩!真的,‘元旦节’你在她家里画画,我就出来了,梅英整个人就盯着你转;连金凤都说,梅英魂不守舍地。”
林木森忙说:“不会吧?云娇嫂,我怎么没听金凤说?”
田云娇说:“金凤戆呀!她怎么会对你说?说了你又会承认吗?木森,少年夫妻老来伴,新婚分床,梅英却无所谓,我她的情绪不对头。木森,事到如今,你得把住自己。有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过去我是不赞同你同金凤,建华说我是嫌穷爱富;他是身在米箩不知糠糙,家无隔夜粮,吃席心也慌。可现在木已成舟,木森,不管怎么说,金凤人朴实,勤劳,对你是一片真心!唉――我同建华说,你们四个人这两对硬是搭错了线……”
林木森淡淡一笑,心里闻之一动。还真是,大牛作舅舅的上门女婿肯定比我强。我进了沈家,就算不进公社,有沈荣根的绣坊,以绘绣样也可其乐陶陶,至少不会涉足三人。
田云娇说:“金凤中午还来了趟,听建华和丁师傅夸你,两只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对了,二队盖好了蚕房,说是多了一些砖瓦,问你舅舅要不要?你舅舅想要又说没钱。弄得金凤好为难,建华马上去了二队,可砖瓦被金娥担去了!”
林木森有些恼火,不经意地说:“好在没钱,要不又该吃冤枉了!”
“云娇。”门外传来一个很柔和的声音。
田云娇说:“罗师母,有什么事吗?进来呀!”
“我家先生想见一下林主任。”乔巧走进来;四十多岁的人,风韵犹存。她陪着笑脸,说,“林主任,莫见怪;我家先生只想见您一下。”
林木森有些奇怪,不刚打过招呼吗?他望着田云娇,心想,是因收购站的事?
“有什么事?”田云娇也奇怪,对乔巧说,“罗师母,让罗师傅进来说。”
罗老八佝着身子进来。
“罗师傅,有什么事吗?”林木森起身问。
“不敢,不敢。”罗老八盯着林木森的面庞,仔细了几眼,说,“真象!乔巧,林主任与仲仁兄一样,国字脸,天庭饱满,相貌堂堂……”
林木森听到“仲仁”二字,心里顿时一热;忙作揖问好,说,“原来是罗世伯,罗世伯好!”
罗老八忙说:“托福托福。令尊一切都安康吧?”
“都好。”林木森忙让开座椅,说,“罗世伯,请坐!”
罗老八说:“不坐不坐。满街的人都在夸你;我只想一睹尊容,果然是一表人才,相貌非凡。决不亚于当年‘少侠’沈英杰……”
“对不起!林主任,对不起!我先生有些……”乔巧见罗老八越说越离谱,慌忙拖他回转;一路上安慰他说,“认识了就行了,罗嗦没完;怎么扯到沈英杰……”
“木森,罗师傅受刺激了,有些话你别放在心上。”田云娇怕林木森听了罗老八的话不高兴,也帮着解释,“他经常躲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建华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就让罗师母来收购站做饭,以便照顾他。”
林木森听罗老八把他比作“湖匪”沈英杰倒无所谓;当初陆宝林不也怀疑他渀效沈英杰搞“七兄弟结义,称雄南太湖”……便戏称他作“小老大”,还引得“知青”们都这样叫。“湖匪”沈英杰究竟何许人?钱北的老人称之“义侠”,日伪斥作“枭雄”,“国民政府”认作“豪杰”……如有机缘,他倒还真想去一探究竟。
“没事!”林木森一笑,说,“没想到罗老伯认识我父亲。”
“听他口气与伯父还有些交情哩!”田云娇也感到惊奇,说,“对了,木森,前几天我无意说到你姨妈姓沈,住在南门外翠山街;罗师母就一直打听你的事……”
林木森想起姨妈说的表哥陈英豪的爷爷“拉大旗作虎皮”的故事。忙问:
“罗老伯原来是不是也住在翠山街?”
田云娇说:“是呀!罗师母说,罗家在翠山街有好大一座宅门。”
世界真小,原来罗老八就是当年“罗府”的八少爷。
只是他们并不了解过去的事。
乔巧是苏北人;六岁就卖到城南翠山街罗府作丫头。罗府距陈府的老宅子只隔三座宅院,老一辈关系不错。陈家老宅子改建“花园洋房”时,由于下水道与邻居发生纠纷,罗家恰与邻居是亲戚,言语上自然有些偏袒。于是两家生隙,平日的交往淡了。都是湖兴仕绅,逢年过节也只作些礼节性拜访。这些礼貌性的交往,多由小辈进行,罗府由八少爷出面,乔巧是罗府八少爷的随身丫头;随着到过陈府几趟,与沈少宝也算得相识。
日本人打进湖兴城,罗府的主人们跟“国民流亡县府”逃亡到钱北一带,家里没带去的下人作鸟兽散。日本人围剿“国民流亡县府”,乔巧和罗老八失散。几经辗转颠簸,她又回到钱北。
哪是一九四三年,乔巧来到钱北。那年她十七岁;穿着红绸旗袍,出现在“清平茶馆”。男人们雀跃踏至,乔巧勾住了他们的魂。乔巧遭到钱北街众多女人的唾弃,男人们也咒骂她的生活糜烂;却又为她神昏颠倒,争风吃醋。
倒是“湖匪”沈英杰给了乔巧一段安宁日子。钱北二次沦陷后,沈英杰到钱北侦探时被日伪军发现,逃避在“清平茶馆”,乔巧把他藏在闺房里养伤,骗过日伪军的追杀;因顾及乔巧名声受累,沈英杰便放风,说是娶乔巧作了“三姨太”,还拜托朱丽洁的爷爷关照一二。“朱家大墙门”仍书香门第,富甲一方;不耻于乔巧之类人来往,只因沈英杰是“朱家大墙门”的女婿,时局混乱仍威风八面,不得已偶尔送乔巧一些粮食,逢年过节送两只食盒。虽有“朱家大墙门”的关照,钱北街上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也有不甘心的,到“清平茶馆”去死缠不放;结果被大王岛的人“三刀六眼”放了二个,男人们望而生畏了。
“抗战”胜利,因乔巧名声狼籍,大王岛的压寨夫人、“朱家大墙门”的大小姐不容乔巧进府,沈英杰让人送来银洋八百元,要她返回故里;乔巧望穿秋水,得到一纸“休书”,愤怨之下,把银洋抛入钱北港,从此与沈英杰恩断义绝。失去了庇护,男人们都被她作爱时,象风车般旋转的大屁股神昏颠倒;于是,蜂蝶拥至,争风吃醋。金娥的阿爸就是其中受害人。
“公私合营”后,乔巧进了供销社。钱北风光不再,五家茶馆合并成了二家。六二年,乔巧“下放”到三队,离开了“清平茶馆”;后来“落实政策”,城镇户口不能恢复,供销社每月补助她七元钱,成了“半农业户”。徐娘半老的乔巧肩不能担,手不能拎,风流逸事却层出不断,先后染指竟包括了刘水根、许阿多、薛长笀等人。直到当年“罗府”八少爷罗老八“贬”到钱北,当年主仆相见,乔巧便作了罗老八的情人兼女佣,深居简出,与外界断绝一切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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